阻斷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產生的加速器效應的有效措施

2024年7月30日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指出，當前國內有效需求不足，要以提振消費為重點擴大國內需求，特別是要增強中低收入群體的消費能力和意愿。在經濟增速放緩時期，勞動收入份額的下降會抑制中低收入群體的消費能力和意愿，導致消費不振，進而加劇經濟增速下滑，對經濟波動產生加速器效應。必須將勞動收入份額提高至合理水平才能阻斷這種加速器效應，進而實現加速器效應向減速器效應的轉變。為了實現這一目標，應該加大貨幣政策的逆周期調節力度，持續優化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積極對沖新一代科技革命對勞動收入份額的不利影響。

中國勞動收入份額的周期波動及其影響

除了受到廣泛關注的U形長期趨勢之外，中國勞動收入份額還有一個未被關注且影響深遠的特征，即存在劇烈的周期波動。一方面，中國勞動收入份額圍繞其長期趨勢做不可忽視的周期波動。2011年之前中國勞動收入份額呈下降趨勢，從2002年的峰值水平54.18%下降到2011年的谷值水平47.26%，下降幅度達6.92個百分點，而在此期間周期波動從高于趨勢3.55%持續下降至低于趨勢3.91%，振幅約7.46個百分點。2011年之后中國勞動收入份額開始回升，于2016年達到峰值水平52.01%，相較2011年的谷值上升4.75個百分點，而在此期間周期波動從低于趨勢3.91%回升至高于趨勢2.63%，振幅接近6.54個百分點。另一方面，不管是與中國產出的周期波動相比，還是與美國勞動收入份額的周期波動相比，中國勞動收入份額的周期波動都比較劇烈。

筆者的研究發現，價格加成、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和貨幣政策是決定中國勞動收入份額周期波動的主要因素，分別解釋了中國勞動收入份額周期波動的52.84%、18.29%和15.87%。第一，壟斷競爭廠商的產品價格會高于生產成本，即存在價格加成，從而可以獲得壟斷利潤，廠商的壟斷競爭優勢越大，價格加成水平和壟斷利潤越高，而壟斷利潤的上升會擠壓勞動收入份額，導致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第二，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會使資本的邊際產出相對于勞動的邊際產出上升，促使廠商在生產中用資本代替勞動，導致資本收入份額上升而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第三，因為存在價格黏性，緊縮性貨幣政策會導致產品價格的下降速度低于邊際成本的下降速度，使得價格加成水平和利潤份額上升，這會擠壓勞動收入份額，導致勞動收入份額下降。

劇烈的周期波動意味著在經濟增速放緩時期勞動收入份額會大幅下降，這會加劇經濟增速下滑，對經濟波動產生加速器效應。在經濟增速放緩時期勞動收入份額的大幅下降會抑制主要依賴勞動收入、邊際消費傾向較高的中低收入群體的消費能力和意愿，導致需求更加疲軟、經濟更加蕭條，加速經濟下行。在經濟增速放緩時期必須將勞動收入份額提高至合理水平才能阻斷這種加速器效應。而且，將勞動收入份額提高至合理水平還能夠促進加速器效應向減速器效應的轉變。其原因在于，勞動收入份額的提高能夠提高中低收入群體的消費能力和意愿，這會拉動消費需求并實現投資需求和消費需求之間的正反饋循環，抑制經濟增速下滑并促使經濟企穩回升。根據國家統計局的統計，2023年，按全國居民五等份收入分組，我國低收入組家庭的人均支配收入為9215元，中間偏下收入組家庭的人均可支配收入為20442元，兩組合計人口規模約為5.64億人。如果將勞動收入份額提高至合理水平，讓總量5.64億人的中低收入群體的消費達到全國平均水平（2024年上半年為1.36萬元），全年就有高達15.34萬億元（5.64億×1.36萬元×2）的消費支出，能夠對消費需求產生極大的拉動作用。

采取有力措施將勞動收入份額提高至合理水平

因為價格加成、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和貨幣政策是決定中國勞動收入份額周期波動的主要因素，所以為了抑制勞動收入份額的周期性下滑并將其提高至合理水平，必須從如下三方面入手對癥下藥。

貨幣政策應該加大逆周期調節力度，讓拉動需求和改善收入分配兩大渠道同向發力、形成合力。寬松的貨幣政策不僅能夠直接拉動需求，而且能夠提高勞動收入份額，通過收入分配渠道間接拉動需求。具體來說，寬松貨幣政策能夠提高勞動收入份額，通過勞動收入份額的上升讓主要依賴勞動收入、邊際消費傾向較高的中低收入群體有更多的錢消費，讓消費成為拉動經濟復蘇和增長的重要引擎，通過消費和投資之間的正反饋效應讓經濟循環更加暢通。在經濟增速放緩時期必須加大貨幣政策的逆周期調節力度，才能阻斷勞動收入份額下降加劇經濟增速下降的加速器效應，才能實現加速器效應向減速器效應的轉變，促進經濟企穩回升。

當前中國經濟并不存在經濟過熱、通貨膨脹和資產價格上漲的壓力，貨幣政策具有足夠的政策空間，應該加大逆周期調節力度。2024年第二季度我國國內生產總值（GDP）環比增長0.7%，環比增速連續8個季度為正值，經濟保持平穩向好態勢，但是仍未恢復到新冠疫情之前的增速。此外，2024年上半年我國居民消費價格指數（CPI）環比僅上漲0.9%，工業生產者出廠價格指數（PPI）環比下跌0.8%，城市商品住宅銷售價格仍處于下降趨勢，實體經濟和金融資產都不存在價格上漲的壓力。因此，我國貨幣政策具有足夠的政策空間，應該加大逆周期調節力度，讓拉動需求和改善收入分配兩大渠道同向發力、形成合力。

在經濟增速放緩時期更應優化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消除逆周期的市場壟斷對勞動收入份額的不利影響。廠商在商品市場上的賣方壟斷導致的價格加成、在勞動力市場上的買方壟斷導致的工資減成，是導致工資水平低于其邊際產出、工資停滯和勞動收入份額下降的重要因素。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加快清理廢除妨礙統一市場和公平競爭的各種規定和做法，健全反壟斷和反不正當競爭法律法規體系，著力強化反壟斷和反不正當競爭，持續優化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對于改善勞動收入份額至關重要。

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商品市場的賣方壟斷和勞動力市場的買方壟斷往往具有逆周期的特征，在經濟增速放緩時壟斷程度反而會上升，從而加劇勞動收入份額的下降。因此，雖然持續優化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是一項長期任務，但是在經濟增速放緩時期不僅不能為了應對短期經濟問題而忽視該項長期任務，反而需要更加重視，才能消除逆周期的市場壟斷對勞動收入份額的不利影響。

加強勞動增強型技術進步和轉移支付，積極應對新一代科技革命對勞動收入份額的不利影響。偏向型技術進步不僅是決定勞動收入份額長期趨勢的關鍵因素，也是決定其周期波動的關鍵因素。數字經濟是繼農業經濟、工業經濟之后的主要經濟形態，正推動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治理方式深刻變革，成為重組全球要素資源、重塑全球經濟結構、改變全球競爭格局的關鍵力量。然而，以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為代表的信息技術革命會不可避免地推動資本增強型的技術進步，導致勞動力需求和勞動收入份額的下降。

根據國務院印發的《“十四五”數字經濟發展規劃》，2025年數字經濟核心產業增加值占我國GDP的比重將達到10%。既然數字經濟的發展和數字技術的革命是不可阻擋的歷史潮流，那么就只能順應這一潮流并采取有力措施積極應對新一代科技革命對勞動收入份額的不利影響。這就要求進一步加快人力資本積累，通過推動勞動增強型技術進步來對沖資本增強型技術進步對勞動收入份額的不利影響，同時要加強對低技能、低收入群體的轉移支付，兜牢兜實民生底線。

（侯成琪為北京理工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副院長、北京理工大學經濟學院教授。特約編輯/孫世選，責任編輯/丁開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