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教學中傳統吟誦法對語言理解及記憶的作用

［摘要］吟誦是中國古代傳統的讀書方法，古人創作詩文、吟詠詩文都會采用這一方法，這一方法在當前詩詞教學的語言理解與記憶背誦中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首先，吟誦能夠幫助學生更好地感受詩歌格律，起到正音識字之效果；其次，吟誦能幫助學生加深對詩歌當中詞句與詩人情感的深入解讀；最后，吟誦還能加深對詩歌的理解性記憶。這也是吟誦能夠助力當下古詩詞教學的重要原因。

［關鍵詞］吟誦；格律；語言理解；詩詞記憶

［作者簡介］銀文（1998），男，北京外國語大學附屬上海閔行田園高級中學，二級教師，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G633.3/G623.2 """""""""""［文獻標志碼］A

吟誦是漢詩文傳統讀書法的統稱，從教育的角度又稱為“中華傳統讀書法”^［1］。它不僅是古人讀書的方式，也是舊體詩詞創作詩歌的重要途徑。李白的“吟詩作賦北窗里，萬言不及一杯水”，白居易的“我愛霓裳君合知，發于歌詠形于詩”，盧延讓的“吟安一個字，拈斷數莖須”“一生空吟詩，不覺成白頭”，魯迅的“低眉吟罷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千百年來吟誦都是詩人作家進行詩歌創作的主要手段。

詩圣杜甫更是將吟誦在詩歌創作中的作用發揮到了極致，身逢國難，提筆寫詩之前，“此身飲罷無歸處，獨立蒼茫自詠詩”，對詩句不滿意之處要加以潤色，“病減詩仍拙，吟多意有余”，改完之后還要反復咀嚼品味，“陶冶性靈在底物，新詩改罷自長吟”。“文曰作，詩曰吟，可知音節之不可不講。”^［2］古人依靠吟誦讀書作詩，吟誦與古代詩歌是胞衣兄弟，如果不從吟誦出發也難以發掘古詩詞的深蘊。針對當下古詩詞教學的幾大痛點問題：缺乏學習興趣、內容難以理解、語言品讀困難、難于背誦記憶，也同樣能從吟誦中尋求答案。以傳統吟誦法對杜甫詩歌進行解讀，也能窺見此法在詩歌教學中對語言理解與文化傳承的重大作用。

一、吟誦與詩歌格律正音

吟誦不同于朗誦，不同于歌唱，其主要原因在于吟誦遵循著依字行腔、依義行調、入短韻長等基本讀法規矩，而這些讀法規矩又能夠進一步幫助學生更好地掌握古代詩歌格律的相關知識。

五言詩是一句五個字的詩，七言詩是一句七個字的詩，律詩有八句，絕句只有四句，中學生依靠這些最基本的知識很容易辨認出四者的區別，但如何區分五言古詩和五言律詩、七言古詩和七言律詩，就犯難了，這時便可靠吟誦的依字行腔解決。所謂依字行腔，就是吟誦時，每個字的讀法、唱法，都是從字音出發的^［1］99。漢語與印歐語系不同，屬漢藏語系，是旋律型語言，其發音除了最基本的聲母、韻母之外，還有聲調。聲調的變化在一首舊體詩的創作中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平上去入”的變化決定了一首詩是否符合格律。

文體的誕生是伴隨著讀法一起誕生的，掌握了一首詩的讀法，自然也能得知其文體。上古漢語發展成為中古漢語之后，出現了“四聲”的說法，而四聲的發展也是格律詩的發端。而由于“平分陰陽”“濁上歸去”“入派三聲”等變化，現代漢語的聲調系統由“平上去入”變成了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古代平聲字最多，占到了全部漢字數量的一半，成為現代漢語的平聲，表示中性的情緒，而上、去、入則共占一半，成為現代漢語的仄聲，表示細小、堅決、急促的情緒。弄清楚了一首詩的平仄變化，自然就能弄清詩歌體裁類型了。

《望岳》《春望》分別是杜甫五言古詩和五言律詩的代表作，許多學生單純憑借字數和句數很容易將兩首詩的體裁混淆。學習吟誦的第一步就是能夠為詩歌的每一個字劃分腔調，即把握住每一個字的平仄，平聲字用橫，仄聲字用豎，入聲字用驚嘆號表示。學生經過學習掌握了這一基本方法之后，配合相關問題特征可以輕松解決一切此類難題。從吟誦語速看，由于古體詩吟誦不講究格律，仄聲讀得短而急，吟誦時語速是明顯快于近體詩的；從韻腳看，近體詩要求韻腳必須押平聲韻且韻字拖長，顯然“了”“曉”“鳥”“小”都是上聲，無法延長，“深”“心”“金”“簪”是陰平，能夠直接拖長；從格律來看，《春望》的頷聯、頸聯為“仄仄平仄仄，仄平仄平平”“平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兩聯除第一、三字平仄不論外，對仗相當工整，是典范的五律格式，而《望岳》平仄變化比較隨意，無規律可琢磨。

古詩詞格律教學對于中學階段的學生來說確實是一件難事。格律是吟誦的先導，吟誦反過來也能深化格律的理解。吟誦講究平長仄短，即平聲拉長，仄聲短促，偶數位的平聲字更長，也講究入短韻長，即入聲字讀音最短，韻腳字拉到最長。這樣學生盡管不能悉數掌握平仄格律，但長期浸潤在古詩詞的吟誦中，很容易就能根據吟誦依字行腔的長短變化培養出語感，繼而也能準確憑語感判斷出一首詩的格律。

英文是表音文字，漢字是意音文字，形音義一體，具有感性意義。古人識字正音，大約經歷了三個階段，上蒙館前的家教，蒙館里系統地識字，學館里系統地拓展，這些都幫助了古人快速記憶各個漢字正確的讀音與寫法。而在漢語語音演變的過程中，許多漢字的字音發生了變化，以至于在詩歌朗讀中出現錯音的問題，而這些問題能夠依靠吟誦得以解決。以杜甫的《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為例：

這是一首仄起仄收首句不入韻的七言律詩，沒有生字，格律也相對規整。但是有兩個字很多學生包括老師都會讀錯，一是“看”字，“看”是個多音字，有kàn和kān兩個讀音，其中去聲表以視線接觸人或物，翰韻，苦旰切，陰平有照料、看護之意，寒韻，苦寒切^［4］。此處表“回看”之意，本應讀去聲，但位于頷聯上句第二字，根據“二四六分明”的原則，吟誦時需平聲長吟。二是“即”字，許多學生會把這個字讀去聲jì，實際上這個字并非多音字，從古至今有且僅有jí這一個讀音，造成這一誤讀現象的原因是“即”和“既”讀音語義都似是而非，容易混淆。“即”在古代是入聲字，根據入派三聲的規律，現在歸入的是陽平調，按吟誦來讀也應歸為入聲字的讀法，短讀、緊喉、塞尾，這首詩也只有此處用仄聲才能體現杜甫在得知消息后急欲前往的心情。所以，吟誦不僅可以幫助學生糾正古詩文中的易錯字，也能更加深入感受漢字的魅力。

二、吟誦與詩歌語言理解

方苞說：“詩，古文，各要從聲音證入，不知聲音，總為門外漢耳。”如果說依字行腔是處理語音本身的關系，那么依義行調就是處理字和字之間的關系。古漢語是單音節成詞，在大量的近義、同義之間如何抉擇、字和字之間如何組合搭配既是語音的問題，也是情感表達的問題。表示悲壯、快活、斥責或慷慨的文句，句的頭部宜加強；表示不平、熱誠或確信的文句，句的尾部宜加強；表示莊重、滿足或優美的文句，句的中部宜加強。再說緩急，含有莊重、敬畏、謹慎、沉郁、悲哀、仁慈、疑惑等情味的文句，須得緩讀；含有快活、確信、憤怒、驚愕、恐怖、怨恨等情味的文句，須得急讀^［5］。由此可見，掌握吟誦的方法，也是深度挖掘詩人情感的一大途徑。

“你的耳朵不會抗拒你的眼睛所忽略的地方。詩中的節奏或是押韻的地方，能幫助你把該強調的地方凸顯出來，增加你對這首詩的了解。”^［6］仍以《望岳》為例，盡管是古體詩，押韻仍舊是中國古代詩歌創作的重要準則，做韻腳的字一般都是平聲字，而此詩杜甫何故選用了上聲字？實則上聲聲調在上古漢語中往往表示細小瑣碎之意，但在中古時期發生了重大變化，出現了“上聲高呼猛烈強”的特征。上聲的基本趨勢是向上，但是它在開始的時候一定要在下面準備一下，或平拖或下降，然后再上升^［7］。這首詩情緒高昂，是一個青年才俊對報效祖國充滿豪情壯志的姿態，先抑的部分語氣較弱，后揚的部分情感強烈，所以不能用溫柔婉轉的上聲，而要用高呼猛烈的上聲變種，即將上聲前面的降調部分去除，直接往上升調，類似于山東、河南話的45調、55調，這樣才能顯示出那種不甘歸于平淡的壯志豪情，仿佛在振臂高呼，更能表現詩歌中情緒之昂揚。

再如趙元任等先生吟誦的惋惜情感的詩歌：

這是杜甫晚年定居成都，次年游覽武侯祠時創作的一首詠史懷古詩，此詩頷聯極耐人尋味，碧草春色、黃鸝好音本應是令人心情愉悅的事物，但詩人著一“自”“空”便凸顯了武侯祠無人憑吊之后的凄慘荒涼，但很多學生由于對字詞理解得不到位以及對詩歌意境的感受不夠真切，往往難以深切感受，而吟誦則能強化學生對詩歌語言及詩人情感的理解。

再如這首耳熟能詳的《絕句》。

這是一首七言絕句，仄起仄收，首句不入韻。首句“兩個”起調高亢，“鸝”字長吟，“鳴”在偶句末，長吟占比整句時長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對應了黃鸝鳥在高樹上長鳴，能體現其叫聲的婉轉清脆，賦予畫面勃勃生機。最妙的是第二句，“行”“青”“天”都要拉長語音，著一短讀高調的“上”字，將白鷺在遼闊無垠的晴空中排云直上自由翱翔的情景表現了出來。第三句中“含”“秋”要長吟，表現的是一種富有畫面感的靜態美，而末句“萬里”重讀，體現江上船只眾多，令詩人驚嘆，而“船”的低音長吟又體現出詩人在紛亂平息后長吁短嘆的復雜情緒。杜甫詩歌的主要語言風格便是沉郁頓挫，“頓挫”指的就是吟誦時的變化，“翠柳”仄聲一字一頓，“千秋雪”吟后有挫，變化極為精妙。這些語言上的深度理解，情感上的真切表達，非吟誦不能達。

三、吟誦與詩歌記憶背誦

背誦是文化理解與傳承的途徑。古人要參加科舉考試，需要熟讀經史子集，背誦無數經文詩賦，甚至今文經學都是完全依賴背誦來傳承。當代中小學生從入學到畢業，需要背誦的古詩文內容不下萬字，而這些對于古人來講只是九牛之一毛的內容，于現在的學生而言確是苦不堪言，能夠完整背誦中小學必備古詩文的學生還只是少數。根據現有教習吟誦教師的經驗，如果以吟誦方式學習古詩文，僅就背誦而言，義務教育階段小學六年普遍背下十萬字的古詩文，到大學背到二十萬字的古詩文基本是沒問題的。而吟誦在加強詩歌記憶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優勢。

與英語的記憶大不相同，處理中文時，額葉區與枕葉區中產生強烈而短距的腦電圖關聯；處理英文時，則在額葉區與顳葉區之間產生關聯^［9］。研究結果顯示，學習中文時，唱詠法對記憶最有效。至于增進記憶理解及邏輯思維，則韻律誦法最為有效。

首先，吟誦有助于在與詩人產生情感共鳴的基礎上加深對詩歌的理解。

這首詩押下平“十一尤”韻，節奏舒緩，發音綿長，給人以無限愁緒之感。全詩整體基調凝重，第一聯起調稍高，語速低緩；第二聯語調徐緩，凄愴之味更濃；第三聯語調上升至最高再降低，體現詩人內心的憤懣不平但又無可奈何；尾聯歸于平緩，意蘊悠長。通過反復吟誦，可以更深入地感受詩歌的韻律、節奏和意境，從而更好地理解這首詩的內涵和主題。通過吟誦，也可以更深入地感受詩歌所表達的情感和意境，從而產生情感共鳴。這種情感共鳴可以激發學生的學習興趣和動力，使其在背誦詩歌時更加投入和專注。

其次，吟誦有助于形成記憶上的聯結。在吟誦過程中，學生需要將注意力集中在詩歌的音韻和節奏上，這有助于在大腦中形成更深刻的印象。此外，通過反復吟誦，可以將詩歌的內容與特定的聲音、節奏和情感相聯系，形成獨特的記憶聯結，從而更容易記住。

最后，吟誦也能讓學生更好地掌握古人詩歌創作的方式與背誦的方式，使得語言表達與記憶背誦更好地融匯成一個整體，以一種“復古”的形式完成詩歌學習的閉環。

［參 考 文 獻］

［1］徐健順.中華傳統讀書法——吟誦概論［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10.

［2］（清）袁枚.隨園詩話（下）［M］.上海：錦章書局，1936：1.

［3］陳江風.吟誦課堂［M］.河南：河南大學出版，2021：152.

［4］（漢）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2018：96.

［5］葉圣陶，朱自清.精讀指導舉隅 略讀指導舉隅［M］.鄭州：河南教育出版社，1989：12.

［6］（美）莫提默·J.艾德勒，查爾斯·范多倫：如何閱讀一本書［M］.郝明義，朱衣，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200.

［7］徐健順.普通話吟誦教程［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189.

［8］李昌集.中華吟誦讀本［M］.北京：中華書局，2017：134.

［9］杜祖貽，關定輝，霍泰輝，等.腦神經科學與教育：中英語文教學研究綜合報告（英文）［J］.教育生物學雜志，201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