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建筑行業存在的建設工程價款拖欠問題上,《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八百零七條及其他相關條款賦予了承包方在滿足特定條件時享有工程價款優先清償的法定權益。理論上,該機制應有助于改善建設工程領域價款難以給付的現狀,抑制此類問題的發生。然而在實施過程中,工程款清償難的狀況并未獲得顯著改善。筆者認為,該類問題雖具有多元化與交織性特征,但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制度自身的不健全狀態是加劇這一難題的關鍵因素之一。
一、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
法律依據
相比于常規的優先權,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具備獨特且有限定的特點。按照我國法律規定,此類特殊權益特指建筑工程施工合同的承包人在成功履行合同并將其合法轉移占有至發包方的相關建設工程中,基于已經驗收合格的工程成果,依法取得優先獲取工程款項支付的權利。此權利的行使并不依賴于雙方當事人的個別協議或公示登記程序。其法律效力既可約束作為債務人的發包單位,也能有效對抗除事先經過登記記錄的、非商業盈利目的的購房者之外的一切第三方主體。
值得指出的是,在國際上多個采用大陸法系的國家中(如德國、法國、瑞士等),其各自的民法典亦載有關于同類權益的相似條款。以《法國民法典》為例,其中確立了承包商在建造并轉讓不動產權予發包方后所享有的特殊優先權。但是,這一權利僅限于當承包商主張時,由其施工增值且仍保留在不動產內的那部分價值,且明確規定承包商需在抵押登記機關辦理現場施工狀況記錄及工程竣工驗收公示登記手續。相比之下,《德國民法典》和《瑞士民法典》則規定了承包商基于其實施工程產生的價款債權,就所涉工程實體或相應地塊依法擁有法定抵押權。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以下簡稱《合同法》)第二百八十六條的規定,一旦工程項目的發包方未按照約定的時間向承包方支付相應的工程款項,則承包方首先有權要求發包方在合理期限內履付欠款義務。倘若發包方逾期仍未能履行支付行為,除非工程項目特性決定了其無法進行折價或拍賣處置,否則承包方可與發包人協議將該工程折價,或直接訴諸人民法院,申請依法啟動對工程項目的拍賣程序。上述規定被《民法典》第八百零七條沿用,在以上環節落實后,承包方即依法享有優先獲得工程款項償付的權利。為了更精細地校準和拓寬相關規定的執行領域及適用基準,法律界提供了權威的司法詮釋予以進一步明確。
與此同時,2004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及在2018年頒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二)》等相關法規,以及《民法典》實施后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一)》再次對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法律規定進行了深化闡述與精確界定,進而為處理各類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爭議中涉及的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問題構筑起更為全面和嚴謹的法律保障框架。
二、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
性質
關于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法律地位,法學界存在多種觀點,主要圍繞留置權理論、優先權主張及法定抵押權學派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民法典》物權編第四百四十七條中規定,作為一種法定擔保物權,留置權的標的物僅限于動產,且留置權的確立及存續必須建立在債權人對動產實質上的占有基礎上。《民法典》并未將建設工程合同關系下的情形納入留置權的適用范圍內。
雖然在司法實踐如(2021)最高法民終688號江蘇南通二建與朝陽中貿有限公司民事判決等司法判例中,法院均認可發包方經催告后的合理期限內仍未能支付工程價款時,承包方確實有權采取包括停工、拒絕對工程進行竣工驗收或延遲交付建設工程在內的各種對抗措施。但是,這些行動并不能滿足留置權所要求的對標的物實質占有的狀態,由此在法律構造上形成了邏輯矛盾。
與此相反,該權益在某種程度上類似于抵押權的典型特征,表現為由法律直接創設,并且無需進行額外的抵押登記程序。不過,我國民法典律體系并未規定此種權益屬于法定抵押權范疇,故將之嚴格界定為法定抵押權的立場面臨著與物權法定原則相悖的難題,在現行法律框架下不易獲得充足的法律支撐。
同時,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隨著司法實踐的深入,其行使范圍逐步限定為工程價款本金,而不包含與其相關的利息、違約金等其他費用。與之相較,我國法律在此類權益的覆蓋范圍方面展現了與眾不同的特點,突顯了其屬性和具體適用情境的特殊性與復雜程度。
從本質上而言,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被視為一種特殊的擔保權益,其特色在于直接源自《民法典》第八百零七條的規定,無須依托當事人之間特定的約定或公示程序。同時,其不以占有為成立的前提條件。盡管在法律條文中未對此類權益作明確類型的劃分,但這一觀念與《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一)》第三十六條“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優于抵押權和其他債權”等法律規定中對相關概念和內在含義的闡釋保持了一致。因此,從我國現行法律規定分析,將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視為一種優先權與現有法律體系是相互吻合的。
三、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
適用問題
(一)適用主體
《最高人民法院第六巡回法庭裁判規則》明確,對于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具體行使資格嚴格限定了僅限于直接參與施工合同履行的一系列實體,包括但不限于簽訂施工合同的承包單位、實際投身工程實體建設的團隊,以及裝飾裝修工程中負有承包職責的參與者。
與之相對比,從事勘察、設計、監理、咨詢等非實體建設服務的承攬人并不享有此項權利。其主要原因在于他們的勞動成果無論在性質還是計價方式上,與構成建設工程價款實質內容的建筑實體資產存在本質的不同,他們的專業服務并未直接轉化為可以折價或出售變現的建筑物或構筑物實體。同時,(2020)最高法民申1872號和地方法院(2021)浙民終880號等案件中都逐漸明確,違法轉包、分包人因其并非直接參與建設工程的實質性勞作,所以通常也不具備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
因違法分包、轉包所衍生出的實際施工人,即實質上出資、投入物資和人力資源實際開展工程建設的企業、單位。盡管法律法規可能沒有明確規定實際施工人在合同效力存疑情況下的法律地位,但在司法實踐中,最高人民法院(以下簡稱最高法)在相關判例中認可了實際施工人在遭遇發包方拖欠工程款時,可在其完成工程量的范圍內主張工程價款優先受償的權利。(2020)最高法民申6461號案件中,最高法認為,發包人在始終知曉實際施工人身份,且與之直接結算的情況下,二者之間形成事實合同關系,應認定實際施工人在發包人欠付的工程價款范圍內享有優先受償權。
另外,發包方與承包方在處理工程價款爭議的過程中,不應削弱或侵犯建筑工人的合法權益。當建筑工人面臨工資或勞動報酬被拖欠的問題時,應當依據勞動關系或雇傭關系的相關法律規定妥善解決此類糾紛,切實保障工人們的合法權益。
(二)適用的特殊情形
該權益的適用主體局限在施工承包商已完成且質量達標但非發包方擁有的建筑工程實體項目中。然而,這一規則存在特定豁免情況,譬如關乎教育、衛生等公益設施項目,以及被國家機關占用的辦公建筑、軍事設施及其配套設備安裝工程。另外,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辦理執行異議和復議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第二十七條、第二十九條規定,消費者在購買商品房已辦理完過戶手續或支付大部分房款的情況下,此類房地產項目則不適用于優先受償權保護范圍。(2021)最高法民終606號任周良、長青公司等申請執行人執行異議之訴中,同樣是遵循此觀點。
需要進一步強調的是,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僅涵蓋工程價款本金,并未包括由此產生的利息、違約金、損害賠償金額以及行使權利過程中產生的各類費用。例如,(2017)最高法民終762號中鐵建設集團有限公司與江西海源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民事判決書中,最高法明確指出,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形式僅限于欠付工程款范圍內。
(三)嚴格的法律適用條件
在擬定合同時,雙方應當就未付工程款項的催收設置合理的期限條款,且承包商負有先期催告的義務,確保發包方能夠及時獲知并解決工程款項逾期未付的情況。在催告后仍無法解決的情況下,承包商可以遵循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件專屬管轄原則的要求,在法律明確規定的,自發包人應當給付建設工程價款之日起最長不得超過18個月內,有權啟動對該優先受償權的實施程序。
需要注意的是,優先受償權與工程款債權并不相同,在訴訟中應當同時主張,避免因遺漏導致權力無法行使這一權利。如(2020)最高法民申1579號案件中,福建省港口工程有限公司雖在訴訟中提出工程款債權的主張,但是未主張優先受償權,超過了18個月的除斥期。最高法認為工程款債權與優先受償權在概念、性質上皆有區別,不能一概而論,因此駁回了其有關優先受償權的主張。
此外,當承包商將其在建設工程中所享有的價款債權轉讓給第三方時,相應的優先受償權也將隨之移交給受讓人。然而,在確認受讓人是否真正符合享有該優先受償權的條件時,必須經過嚴格的實體法律審查過程。
結語
建設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主體涵蓋了簽訂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的承包商、實際參與施工活動的各個實體以及裝飾裝修工程的承包企業等主體類型。這項權利行使的前提,是要求承包的責施工驗收合格,且工程價款優先受償權的范圍僅限于本金。在實際操作層面,實施該權利的手段和途徑須依照法律規定。承包方必須履行法定的催告程序,催告不成可以在建設工程所在地通過司法訴訟程序或申請仲裁方式來解決。另外,法律還規定了行使優先受償權的時間限制,即承包方自發包方應付款項而未付之日起,在18個月內啟動法定程序。
(作者單位:廣東宇倫律師事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