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道昆的仕隱矛盾與復古文學的發展

摘要：汪道昆多次仕與隱的經歷，使其一生處于仕隱矛盾的漩渦之中，即使隱居長達二十余年，仍未達到“真隱”之境，最終形成亦進亦隱、亦隱亦進的人生矛盾。究其根源，是因汪道昆作為儒者的身份，既難以完全放下國之大任與仕途之志，又想得到自我心靈的安頓與生命的體悟。當汪道昆面對仕隱矛盾時，其通過修禪宗之事，享交游之樂，興復古之風等方式，以排解內心深處的仕隱矛盾，同時亦為明代復古文學的發展作出重要貢獻。

關鍵詞：汪道昆；仕隱矛盾；復古文學

中圖分類號：I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4225（2024）04-0056-06

引" 言

汪道昆（1526-1593）字伯玉，號南溟（太函），徽州歙縣人，明代著名的文學家、政治家兼軍事家。汪道昆自嘉靖二十五年中進士后，接連在義烏、北京、襄陽、福建、湖北等地任職，前期仕途較為順利；中間有兩次歸隱經歷，第一次是嘉靖四十五年閩事罷歸，第二次在萬歷三年主動乞歸。汪道昆一生在仕與隱的抉擇中徘徊，當其身在仕途，羨慕隱士；而隱居時，又放不下國事。但其在仕隱矛盾中似乎找到了排解的方式，即致力于文學事業。在徽州長達二十余年的隱居階段，汪道昆引領至關重要的文學復古活動，搭建徽州與全國文學復古思潮的橋梁，使得徽州成為明代復古運動后期重要的地域陣地。汪道昆的仕隱經歷影響其文學思想與文學活動，因此，深入探究汪道昆的仕隱矛盾尤為必要。

一、亦仕亦隱的人生

年輕時的汪道昆雄心壯志，專于仕途。嘉靖二十六年，汪道昆除義烏知縣，三年后調任北京戶部主事，次年督工修筑城墻；嘉靖三十二年，改官兵部職方司主事，次年兵部武庫司員外郎；嘉靖三十六年，先升署郎中事員外郎，又于十一月升襄陽知府；嘉靖四十年，赴福建任職，并與戚繼光成為生死之交，兩人在抗倭合作中立下赫赫戰功。汪道昆自任官起因一直忙于吏事，前期仕途也頗為順利，其與王世懋信中云：“日所事事非錢榖邢獄，則土地甲兵，其于就業何有疇昔之志。”[1]1944直到嘉靖四十五年，汪道昆因閩事罷歸，仕途之路出現轉折。關于此次罷歸原因，龍膺在汪道昆傳記中提及此事：“方獻馘露布上，而悍卒干紀，先生法繩之，遂哄。忌者借以詆訾，先生解閩事。”[2]當年汪道昆因“貪污縱士”的罪名被誣陷而遭彈劾。不久后汪道昆仍憂慮閩事，欲“擬條具便事以聞知”[1]1976，又恐無益而作罷。看來，此時的汪道昆雖然氣憤，但其并不想因污名而被免職，甚至曾想為自己辯解，只因放不下國家大任。

第一次卸任閩事后，汪道昆回到家鄉，開始閉門著書，看似過著悠閑的隱居生活，但其在《春日山村》詩中云：“屏跡孤村遠，忘機萬事慵?！盵1]2309又與徐中行訴說谼中生活曰：“志亂心煩，跂望天南，無能致一語?！盵1]1983詩文中更多流露出的不是輕松愉悅而是頹唐不安，只因其未真正放下國事，無法享受當下隱居生活。雖然汪道昆在后續與戚繼光書中訴說友客都勸他不要借酒消愁，他還瀟灑說自己“皆冰釋矣”[1]1971。息肩后的汪道昆看似如解釋重，經常與友人暢飲，卻是在借酒消愁。其在萬歷隱居時與郭建初通書云：“若閩中功罪，但得一二知己者知之足矣，寧敢必天下后世邪？”[1]2061由此看來，對于汪道昆來說，罷歸一事，令他最無法釋懷的是因閩事而毀譽污名。因此，無法真正放下功名成為其歸隱時無法擺脫的內心矛盾。正如汪道昆與戚繼光講述自己隱居黃山：“四方之志，夢寐不萌，蓋庶幾乎真隱也?！盵1]1987汪道昆此處引用何尚之作《退居賦》后未幾復接職，袁淑錄著《真隱傳》以嗤的典故。從“蓋庶幾乎真隱也”，可以看出其自知作隱居藏名的真隱者之難，其內心亦或有復職之期。

隆慶三年，因錄閩功，汪道昆等候推用并賞銀幣，于隆慶四年起復鄖陽，二年后升兵部右侍郎，并奉使薊州行邊。萬歷初年，汪道昆升任兵部左侍郎，但因再中人言，又與張居正意見不合，最終于萬歷三年請告歸里。與第一次被罷歸的經歷不同，第二次汪道昆是主動乞歸。顯然，此次汪道昆歸隱流露出更多的是釋然，其在《再疏乞休》云：“關河昨日乘槎使，依舊翩翩范蠡舟?！盵1]2494詩中無不透漏其此次隱居的決心。汪道昆得請后與徐中行寫信告知此事，言：“未嘗不欣欣自快?！盵1]2035看來，此時汪道昆因被批準請歸甚是高興，還曾暗下決心：“逝將白首子舍，居守白岳黃山之間?！盵1]2038難道汪道昆真的就此放下國事，志在山林？但事實并非如此。汪道昆在剛隱居不久，在與王開府去信中提及自己“久不問里言”，但還是忍不住問：“廷議、邊議若何？愿聞梗概?！盵1]2058還針對當前形勢危機提出建議。且汪道昆曾與許國通書云：“寧無子牟之心乎！”[1]2031但顯然，其正如魏牟一樣身在江湖，心憂朝廷之事，甚至語氣中亦充滿自陷仕隱矛盾的無奈。

徐朔方先生在汪道昆年譜中記載其在萬歷十八年才有被起之意[3]。其實不然，早在萬歷十三年，即汪道昆家食十稔之時，國家疆事未修，許國就曾推其重新起用。汪道昆與許國書中云：“自云死灰不然，相公猶將一噓之使炎上。夫始然而溺，寧敢復覲星星?！盵1]2113雖然汪道昆知道自己起官希望渺茫，但此時的汪道昆依然存有強烈的報國之志，其在《春首謁玄天太素宮》①詩云：“漢帝不須求禪草，老臣才力勝相如?！盵1]2707看來此時汪道昆因推舉起官之事激起內心波瀾，詩中仍是充滿豪情壯志，可惜最終卻報國無門。

萬歷十八年，面對北有寧夏之亂，南有海上倭寇，朝廷欲召舊人之時，以許國為首的王世貞等人又重推汪道昆。汪道昆在與丁元父通書中云：“吾鄉政府不避內稱，蓋與瑯琊司寇公中外推轂。固知鄙人迂僻，不使與聞?！雹谥皇谴舜瓮戚?，同樣不夠順利并遭到一些大臣的反對：“彼齗齗也者，直以為選蠕而力排之。”[1]2182兩次推轂，汪道昆仍未被啟用。究其原因應仍與閩事未洗有關。萬歷十九年①汪道昆在與張中丞通書還曾談及閩事：“不佞去閩滋久，罪狀彌彰?！盵1]2212想仰藉張中丞，還其清白。看來，汪道昆無論是隱歸之事還是起而未遂，都與自己蒙受冤屈未洗有關。以至于汪道昆不得不失望地嘆曰：“信乎知我者希矣！”

面對王世貞等人推舉時，汪道昆雖甚為感激，但亦言：“長公用力于所不能舉，用情以所不及知?！芩ツ曛芈?，即不避推榖，塗幟不前，借曰‘厚顏胡為乎？復玷白簡。自今愿置之唇頰之外。’”[1]2164汪道昆和上一次對待重啟之議的態度有所變化，對這次卻有了拒絕之意。其在張少宗伯信中云：“古之加恩在休老，國之大事在臨戎。運籌帷幄之中，決勝矢石之下，無庸聾瞽。萬一有談及函中者，愿宰公正言距之。垂老之年，即在事固當得謝，況罪積而不可揜，時過而不可驅策乎哉。舍曰欲之，而故為之辭，是人面而豕心者也。天地將不覆載，何論神人?！盵1]2224汪道昆發出“天地將不覆載”的感慨，除上文提及的閩事未洗遭人言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導致其態度有所變化，即汪道昆并不是真正放下功名隱而不仕，而是自知身體年老且病疾甚重，已經無法勝任官職。汪道昆早在萬歷回鄉后不久就身患疾病，未曾好轉，其在與友人書信中多次提及自己非嬗粥即藥餌，咯血，病毀幾殆，一息僅存等話語。且其在這封與張少宗伯信的開頭就言：“乃今重聽五年，目眚復作，五官已曠其二，丞須飾巾待期。”[1]2224即便如此，汪道昆在將死之年仍在憂慮國之大任，為倭警上《備倭議》，為寧夏之亂作《裁叛議》。而后不久，猝然辭世?？磥恚姆街疚戳顺蔀橥舻览ヒ簧丁?/p>

通過梳理汪道昆與友人書信，并結合其兩次仕與隱的經歷，我們發現汪道昆關于仕隱的觀念發生一定變化，從其一心追求吏事，到志在山林，最后是出而不得的遺憾。汪道昆多次徘徊于仕隱之間，即使隱居二十余年，用世之心未曾釋懷，于是形成了亦進亦隱、亦隱亦進的人生矛盾。

二、仕隱矛盾產生的原因

徽州“重教”的世風，汪道昆“重仕”的家風，驟變的政風以及汪道昆自身仕隱的經歷都是影響其產生仕隱矛盾的重要因素。

（一）“重仕”的世風和家風，使汪道昆具有積極用世的儒者情懷

徽州素有“東南鄒魯”之稱，自古以來重視教育事業，文風愈益昌盛，正如嘉靖《徽州府志》選舉篇載：“徽自方儲，以直言極諫科進，由此以來，代多賢雋，而進士亦盛矣?！盵4]徽州科舉興盛，中科第是宗祖之榮光，走上仕途之路亦成為徽州士人的重要目標。方弘靜在《尊經會錄序》中記載：“萬歷二十八年，邑之士愿試者幾三千人，……吾里之與者十有一人?！盵5]可見徽州參加科考人數之多，錄取比重之高。而“賈而好儒”的徽州商人所秉持“為子孫計，寧馳賈而張儒”[1]1099的觀念，亦是徽州“重教重仕”社會傳統得以延續的重要原因。

汪道昆正是出身于徽州典型的商人之家，在儒家文化影響下，形成“重教重仕”的家風傳統。汪道昆家教甚嚴，少年時讀非科舉之文，其父便以無當制義禁之。汪道昆曾與王世貞通書曰：“不佞幼負迂遠之癖，往往以吏事故。”看來，積極用世，有所作為是其年少已樹立的人生理想。汪道昆步入仕途，家大夫仍督促其專于吏事。汪道昆《家大夫述》中提及其父雅以為言：“孺子幸居闕下，服事司馬舍中?！淮酥畡?，而工無益?！盵1]1748而后，汪道昆退隱山林，當國家面臨邊境危機時，其作《秋吟八首》詩云：“至今瀚海無傳箭，敢向陰山更射雕”[1]2638，其仍期望能夠一展身手，解除西北邊境問題。即使在將死之年還在憂慮國之大任?？傊?，重仕的徽州世風及汪氏家風，使汪道昆一生無法擺脫積極用世的儒者情懷。

（二）汪道昆對官場的失望，又使其有歸隱之意

汪道昆雖在吏事上頗為上心，但因多次被誣陷詆毀，使其對官場失望，從而產生隱居之意。首先，汪道昆在軍隊治理方式上不被理解，甚至屢遭誣陷，其致宋憲長書中言：“乃今不曰輯穆而曰比周，則不佞之罪也?！盵1]1977其與接任的宋憲長訴說自己因治理軍營方式而被定罪，并告誡其要小心謹慎。汪道昆在剛卸任時曾感慨所受之冤，作詩云：“雪色知無負，春華信有涯。”[1]2299又多次與友人書中提及“獨于毀譽未能忘耳”之語。其次，萬歷初年，政風突變，江陵柄政，張居正在獨攬大權后，與汪道昆關系有所變化。汪道昆在《再疏乞休》詩中感嘆仕路之難，云：“君恩不為三投杼，吾道惟應再掛冠。”徽人性格多強直，汪道昆在政務上與張居正意見不合，且面對屢中人言，又得不到所依仗之人的信任，其寧愿選擇放棄仕途而隱歸。最后，汪道昆友人胡宗憲、戚繼光的遭遇，使其憤憤不平，對朝政更為失望。萬歷十六年，汪道昆還曾為胡宗憲、戚繼光平反，其與許國通書云：“功浮于罪，時蒙世祖見察，迄今未白其冤，此亦相公之所習知，鄉黨之所深隱者也。……徒少保之功，獨憂其受法尤烈。”[1]2159他們同樣是為國平倭的英雄，立下赫赫戰功，不僅未得到應有的優待，最終卻落下慘死的結局。汪道昆既是在為胡宗憲、戚繼光伸冤，更是為自己忠心效國卻遭毀譽而不平，表達對朝政的失望與不滿。

當汪道昆深感仕途之路艱難，對官場屢次失望之時，自然萌生對隱居生活的向往。其在乞歸未允時《寄豐干社諸子》詩云：“狂來易側當時目，老去難容報主身。”[1]2495汪道昆在失意時想起與家鄉詩社諸友一起交游之樂，又因徽州擁有優越的隱居環境，更有“依舊翩翩范蠡舟”之意。徽州“川岳幽奇，詭譎澄潔，鮮好真招隱之名區，潛耀之磵戶也”[6]。汪道昆身處徽州自然受到其隱逸傳統思想的影響，在襄陽任時，已創作《五湖游》等雜劇，在其詩文中亦多使用“青山”“五湖”等與隱居有關的意象。如《冬日山村》詩曰：“吏跡留三楚，生涯落五湖。”[1]2299《游城陽山記》中“生平慕鴟夷子”[1]1489，表達自己對范蠡的傾慕。但當汪道昆高臥之時，內心卻又不能完全放下四方之志。

明代徽州士人因復雜的社會歷史環境，使得仕隱矛盾成為汪道昆等徽州士人所賦有的普遍心理。究其根源，是因汪道昆等士人作為儒者的身份，既難以完全放下國之大任與仕途之志，又想得到自我心靈的安頓與生命的體悟。

三、仕隱矛盾的排解與復古文學的中興

仕與隱之間并不是完全對立的關系，兩者可以相互轉化，或由官場而退隱，或由隱居而出仕。而隱居的士人多有閑暇便轉向文教事業，通過文事上的名聲和成就，緩解仕隱矛盾。汪道昆在平衡中斷的仕途之路時，選擇在歸隱時沉浸于修禪宗之事，享交游之樂，興復古之風，致力于發展徽州地域文化事業，亦成為明代復古文學運動的中堅力量。

（一）修禪宗之學與徽州佛教事業的發展

汪道昆與佛學之因緣并不始自歸隱之后，在福建任職時，當地佛教盛行，使其已對佛學多有接觸，并曾贈王世貞佛衣與經書，但當時的汪道昆仍專于用世，并未皈依佛門。汪道昆自福建罷歸后開始沉迷佛事，其在歸隱時與徐中行信中云：“一切不問人間事，獨與二三佛子俱，妄自云游戲三昧耳?！盵1]1982隆慶四年，汪道昆在徽州大興佛事，首倡肇林社，并在王世貞等人資助下建肇林精舍，王世貞作短歌以贈：“一頗梨果作檀越，汝今辭吏我辭官?！盵7]汪道昆也曾與王世貞書曰：“將舍故業，讬精舍逃焉。”[1]1994顯然，中年佞佛的王世貞與汪道昆志同道合，逃禪成為兩人化解仕隱矛盾的重要方式。

汪道昆在徽州歸隱修佛的同時又期望發展家鄉禪宗之學，力圖扭轉徽州獨輕佛子的社會現狀。萬歷年間，汪道昆在歸隱時與游少司徒、吳徵君、信山上人、隱泉上人等佛界人士交往密切，并邀請他們暢游徽州，主持佛事。徽州的佛教文化因汪道昆發生了重要的變化，據《歙志》載：“自汪司馬始創肇林，廣招海眾，設無遮大會，十方名德飛錫而來，……而求利益者浸潯經事矣，諸髡亦改其故技以應役焉?！盵8]汪道昆一方面通過禪宗化解仕隱矛盾，同時為徽州佛教事業的發展作出重要貢獻。另一方面汪道昆對待佛教的態度，往往標志其文學主張與陣營。汪道昆認同復古盟主王世貞的三教之論，形成“函三為一”思想，對其后期的復古文學思想產生重要影響。

（二）交復古諸子與扶持復古文業的重振

嘉靖四十二年前后，汪道昆始與王世貞、李攀龍諸子定交。而是時“后七子”，或卒亡，或幽居，或遠任，復古之風逐漸衰弱。王世貞因家難，也已久廢吟詠。自與汪道昆交往后，久懷知遇之感，始有為詩。王世貞并作《再謝汪中丞，兼為吳邵武致知己之感》詩云：“野人久矣甘雌伏，把向青冥擬黃鵠。欲銜明月報深恩，眼底居然一魚目?！盵7]汪道昆在福建任職時，已通過資助詩集出版等方式不斷扶持復古諸子文業，使得王世貞逐漸振作，有了再起之意。王世貞與汪道昆通書，再次表達感激之情：“公勤勤欲薦不朽于仆，甚大盛心，仆能不色飛？……公拔明卿于齒吻間，使有余肉?！盵7]汪道昆推許王世貞，并禮遇吳國倫，扶持復古文業，使復古文學逐漸重振。

嘉靖四十五年，因閩事罷歸的汪道昆如釋重負，輕身而游，與王、李諸子頻繁互動，迅速融入復古文學圈。汪道昆與王世貞、徐中行等諸子定下五湖之約，欲泛舟五湖，與諸公十日飲。同時，又上門拜謁李攀龍。五湖游歸后，汪道昆還寫信于吳國倫講述此事：“不佞會戚都護于嚴瀨，乘興為五湖游，幸得習見李王二使君，獨憾君侯不至?！盵1]1978由此可見，汪道昆在隱居時與復古諸子的密切交往，使其正式加入復古文學運動，其在序文中亦多次推許李王等復古諸子，資助宗臣、李攀龍等諸子集出版，傳播復古文學思想，提高復古文學地位。同時，汪道昆在歸隱期間常與陳有守、潘之恒等鄉邑文人一起游山玩水、飲酒賦詩，并傾于文事，發展徽州地域文學。汪道昆與其弟等人一起創辦豐干詩社，招納謝陛、潘之恒、吳守淮、方用彬等鄉邑文士入社，朝夕倡酬，亦仿明代復古“后七子”，有豐干詩社“七君子”之稱。豐干詩社作為地域詩社，引領徽州復古文學之風尚，掀起地域復古文學之波瀾。

由此可見，汪道昆自福建任職期間與復古諸子建交后，開始扶持復古文業，并利用歸隱時的閑暇享受與復古諸子的交游之樂，既排解仕隱矛盾，同時，又迅速融入復古派文學圈，得以重振復古文學。汪道昆在王世貞等人的推許下，于隆慶年間，在復古文學運動中與李攀龍、王世貞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三）創白榆詩社與引領復古文學的中興

萬歷元年前后，復官后的汪道昆升至兵部左侍郎，地位和聲望亦隨之升高，為萬歷中期引領復古文學運動奠定基礎。正如朱彝尊所論：“聞伯玉晚年林居，……享名之盛，幾過于元美。……伯玉道廣，位歷崇階，人情望炎而趨?！盵9]萬歷三年，第二次歸隱的汪道昆對用世之業尤為失望，開始用心致力于文學之事，在徽州大興復古文學之風，且因是時汪道昆已享盛名，由此引發了明代復古文學的再一次中興。首先，汪道昆以發展徽州地域文學為契機，用推介等方式在本土與全國文學之間建立橋梁。汪道昆不僅多次向名士紹介本邑文士，還帶領潘之恒等友人走出徽州，拜謁名士，參加詩社，促進徽州與明代復古文學的交流與融合。其次，萬歷年間，汪道昆與王世貞共同主盟文壇，扛起復古文學運動的大旗，并與王世貞訂下“來玉之盟”，邀請吳國倫等復古諸子胥命徽州白岳之游。正如《徽州府志》所載：“自李攀龍之沒，遂（汪道昆）與王世貞狎主齊盟?！盵10]最后，汪道昆與徽州府推官龍膺一起建立白榆詩社，廣招天下名士，齊聚徽州之域，共俢復古大業。

白榆詩社超越地域限制，成為全國性復古詩社，李維楨、屠隆、胡應麟等復古后學受邀徽州，加入白榆詩社，徽州亦成為萬歷年間復古文學的重要陣地。胡應麟等“末五子”數次訪謁徽州，吟詠徽州諸勝。白榆社遂名揚海內，胡應麟稱汪道昆：“屈指當代，賢豪喪頹幾盡，伏惟執事為世靈光，為時大老。當今氣運盛衰，中國輕重，詞場有無，蓋以一身繫之。”[11]白榆詩社不僅擴大徽州地域的知名度，更將徽州地域文學融入明代復古之風尚，帶動明代復古文學的再次中興。

汪道昆在白榆社復古后學的影響下，晚年已意識到復古文學亟需革新，并對復古文學思想進行一定程度的修正，但未能根除復古文學模擬剽竊之弊。又因性靈文學等新思潮的傳播與發展，以及汪道昆等復古諸子的相繼去世，復古文學在萬歷年間迎來轉折后又再次趨于衰微。正如汪道昆、吳國倫等相繼去世后，歐大任詩云：“一代風流今頓盡，瑤琴何處寄音徽?！盵12]汪道昆創辦的白榆詩社亦成為復古文學衰落前的最后一次波瀾。

結" 語

汪道昆一生在仕與隱中游走徘徊，當其放棄仕途而歸隱時，為排解矛盾而大興文學之事，引領了萬歷年間復古文學之風尚。但發展徽州文化事業終究只是汪道昆在仕途中斷后立名后世的另一種選擇，對其來說，即使隱居二十一年，最終仍不忘經世之業，正如其在晚年所作《函子》一文中言“經濟之實，經國之程”[13]。顯然，汪道昆內心的抉擇始終有所傾向，無論其佞佛、交游、俢復古之業等都僅是排解仕隱矛盾的外在方式，其內心深處的仕隱矛盾無法完全消解。但汪道昆的仕隱矛盾卻影響明代復古文學的發展，即使最終未能挽回復古文學運動的衰落，卻引領復古文學思潮的最后一次中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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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汪道昆.太函副墨[M].刻本（崇禎六年）.

（責任編輯：徐瑛）

①此詩作于胡應麟入白榆社、訪黃山前，應作于萬歷十三年初。

②徐朔方先生認為此文作于萬歷十八年，誤也。文中云：“弱弟病甚，絕粒浹旬?！逼涞茏溆谌f歷十九年十月。許國九月致仕。又從文中：“三月啟扉，不聰如故。”可知此文應作萬歷十九年三月后，九月前。

①《張中丞》文中云：“家弟七年之病，倏為陳人。殯尤在堂，今始卒哭?！蓖舻览サ茏溆谌f歷十九年十月，可知此書寫于其弟剛去世之時。

作者簡介：張慧子，女，安徽亳州人，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