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最早接觸《啄木鳥》是在高中,記得有一篇追捕“二王”的紀實文學作品,忘了誰帶到班里的,反正幾乎傳遍了全班,既好看,又滿足了我們對文學的追崇(我們是文科生)。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我大學畢業(yè),回到小縣城,圖書館依然是我常去的地方。最??吹碾s志除了《人民文學》《小說選刊》《小說月報》,還有就是《啄木鳥》。那時候我還沒有開始寫作,閱讀很純粹,就是喜歡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無意中,也為后來的創(chuàng)作打下了基礎。
我是2008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的。小縣城的寫作者,沒有任何文學方面的人脈,發(fā)表只能靠盲投。前幾年一直沒敢投《啄木鳥》,主要是因為心理定勢,《啄木鳥》太高大上,我是文學新兵,距離太遠。幾年之后,我寫了《誰是第五個》,想著好歹也算與案件有關,照著雜志社的公共信箱投過去,沒想到回復這么快。責編楊桂峰老師就細節(jié)、邏輯提了些意見,我修改后發(fā)在了2012年9月的《啄木鳥》上。
之后就順暢多了,幾乎每年都有一篇小說登上《啄木鳥》。河南文學界好幾個文友都說,《啄木鳥》很看重我。的確。
有一次寫作的間隙與楊桂峰老師聊天,她說那幾天她一直在讀長篇小說,頭昏腦漲,也沒遇到讓人為之一振的好文本。其時,我的第一部長篇正在修改中,隨口說了句,但愿自己的這部長篇不會讓編輯“頭昏腦漲”。我沒敢奢望長篇能上《啄木鳥》,我知道文學刊物版面緊俏,甚至沒敢想能拿出去發(fā)表。說實話,創(chuàng)作之前我志向遠大,但實際創(chuàng)作中才體會到長篇的不易,結構、語言、故事,與中短篇大有不同。楊老師卻充滿了期待,囑咐我慢慢寫,不要急。
某日下班路上接到楊老師電話,說她也正在下班回去的路上,稿子剛看完,很激動,比預想的要好。創(chuàng)作者的激動也隨之被激發(fā)。楊老師又說,對話再打磨打磨,爭取能改編成影視劇。還有小說題目(最初叫《水殤》)不太理想,再想想,咱們一起想……
楊老師很快發(fā)來了她特地收集的一些經典影視劇對話供我參考。每當有了新的思路,比如不同性格之間的碰撞、結尾如何更加藝術化等,楊老師都會當即給我打電話。我們最長的一次通話接近一個小時,最晚的一次通話是在晚上十點以后——好像就是那個晚上,楊老師提出了《救母記》這一帶有救贖意味的題目。某種程度上說,2014年3、4兩期連載的《救母記》更像是我和楊主編共同的創(chuàng)作。2019年10月,時值《啄木鳥》創(chuàng)刊35周年,《啄木鳥》微信公眾號發(fā)起“1984-2019年我最喜愛的精品佳作”投票活動,《救母記》從長篇組中勝出。
如果說《救母記》是靠實力擠上《啄木鳥》的話,長篇非虛構作品《四十七個深圳》則是《啄木鳥》在雕琢一個作家?!端氖邆€深圳》入選了中國作協2018年度定點深入生活項目,按我的理解,它應該與《啄木鳥》的辦刊思路無關。看完稿子,楊桂峰主編說,《啄木鳥》立足公安題材,但好的敘事文本都屬于刊物的范疇。楊主編還說,《啄木鳥》對你寄予厚望——作家充實刊物,刊物也應該有意識地扶助作家。
創(chuàng)作《嗷吼》時我沒有規(guī)劃,信馬由韁地寫,成稿七萬多字,很尷尬,長篇太短,中篇又太長。創(chuàng)作時正是疫情初期,現實中和網絡里,撕裂——國內的、國際的、親情的、價值觀的——隨處可見,我也像大家一樣焦慮不安。奇怪的是,真正投入創(chuàng)作后,我像是從疫情中完全脫離了出來,安定下來。小說中的代建平回望自己的過往時,我也跟著他停下來細細反思自己——對名利的追逐、虛榮的自大……疫情之下,當然也有懺悔,有對未來的規(guī)劃。從這個意義上看,疫情與小說,形成了相互映照。很多人物像是從我的筆記本上被激活,他們漸漸豐滿有血有肉之前都只是扁平的線條,但創(chuàng)作中,他們仿佛一直在我面前晃動。
小說發(fā)表在2021年11月的《啄木鳥》上,發(fā)表稿雖被刪節(jié)了一萬多字,但更為精煉,筆墨集中到了人物的內心上,小說的張力更大了。一位一直關注我創(chuàng)作的中文系教授也發(fā)現了這個改變,他說《嗷吼》跟我之前的世情百態(tài)小說比,明顯更側重于人物內心的挖掘。
我的第二部長篇小說《父親的二胡》距第一部《救母記》已有八年。八年里,楊主編不斷提醒我,應該準備好寫更大的作品。也不是沒有選題,小縣城的作家其實比大城市的作家更有生活。但我變得患得患失,像備孕的婦女,要求情緒飽滿的同時,調理飲食、補充葉酸、強健身體,生怕產下的寶寶有異常。好多小說的種子就這樣在素材本里存了幾個月,甚至幾年,它有異質嗎?有意義嗎?是我真正想寫的作品嗎……
《父親的二胡》是其中的幸存者。作為小縣城中學教員,沒有俯瞰世界的站位,信息也不對稱,之前寫大時代大家族大事件的心勁漸漸淡下去。我正知非之年,回望半生,感覺自己曾經那么無知、可笑。好在還未到而立之年的兒子已經有了自覺,當他說到計劃購買婚姻方面的學習課程時,我真是又驚又喜。這是代際的進步,也是教育、文化素養(yǎng)的結果。三年疫情,焦慮與撕裂反而鼓勵了我。于是,我分割成了無數人物,余大志、蘇仁秀、劉雪瑞、丁富昌……責編在電話里說到楊主編的審讀意見,也順帶分析了一下主人公余大志,他對父母不滿意,對妻子不滿意,對兒子不滿意,其實他不滿意的是他自己……我立時怔在那兒,責編的話讓我醍醐灌頂:余大志的每一步成長其實都是建立在對自己不滿意的基礎上。換句話說,那是他前進的動力。
刊物的封面也做得別具匠心,推薦語是:每一個人都在努力,每一代人也都有局限,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做好一個普通人。不愧為編輯,幾句話就提煉出小說的主題,余大志這個人物形象愈加清晰了。做好一個人,不是做一個好人。好人有外界的希冀,有明確的標準,但“人”更寬泛,抽去了外界的定義與約束,自己心儀的“人”,自己滿意的“人”,普通人。做好一個人,學會愛,學會接受自己。
2024年是《啄木鳥》創(chuàng)利40周年,《啄木鳥》又趕在教師節(jié)前夕連載了我聚焦教育的長篇小說《號聲響徹云霄》。責編肯定了小說力求從教育輻射縣城各領域的雄心,刊首的導讀語中寫道:“半生執(zhí)教的張運濤以一個教師的職業(yè)生涯為脈絡,回顧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教育體制、教育方式的變革,同時也以一個教師的視角旁觀蕓蕓世間,呈現時代洪流中各色人等的悲歡離合。”責編微信里委婉表達出的缺憾,可謂一語驚醒夢中人,警示著我未來的創(chuàng)作。
幾十年來,《啄木鳥》不僅提高了我的閱讀興趣,也為我提供了發(fā)表作品的重要平臺,為我的創(chuàng)作儲備了寶貴的文學經驗。我們相互見證了各自的成長。希望未來的歲月里,我仍然能夠與《啄木鳥》一起成長。
責任編輯/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