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數據交易服務化表明,財產型交易模式無法為數據交易雙方提供穩定的收益,市場主體自發地把數據“藏了起來”,將數據與數字技術結合在特定的應用場景為用戶提供數據服務。那么,以確權為核心的數據資產登記便陷入了:數據要素公共性與財產權客體私有性之間的矛盾;數據要素共享性與登記確權排他性之間的矛盾。為此,應“揚棄”登記確權的初始邏輯,轉而以確認數據資產合規安全為核心,重塑數據資產登記的制度功能。在此基礎上,應確立數據資源和數據產品作為登記標的物,采用“物的編制主義”“基本信息、應用場景、數據來源、數據結構、更新頻次和技術規則”“合規安全描述性事項”為基礎的形式要件,形成以合規登記、安全登記與合同備案登記為內容的登記類型,并賦予登記以相應的法律效力,以此構成數據資產登記制度的核心架構。最后,根據數據資產登記邏輯轉變與核心架構,建構符合現狀的數據資產登記“1+(M+N)+Xx”組織體系與模式,以及“一體多級多面”規范支撐體系。
關鍵詞:數據交易;數據服務;數據資產登記;合規安全;數據確權
中圖分類號:D922.29"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7-9092(2024)06-0123-017
一、問題的提出
交易成本理論下數據要素確權被認為是構建數據交易市場,推動數據要素流轉的重要制度工具。2022年12月《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構建數據基礎制度更好發揮數據要素作用的意見》(以下簡稱“數據二十條”)提出“研究數據產權登記新方式”,將數據產權登記制度確立在數據基礎制度建構的總布局下。一直以來,數據資產登記被認為是將數據資源轉化為數據資產,是推進數據市場化流轉的必由之路,黃麗華、郭夢珂、邵志清等:《關于構建全國統一的數據資產登記體系的思考》,《中國科學院院刊》,2022年第10期。也是解決數據交易過程中確權、定價、入場、互信和監管等“五難”問題的基礎性制度。朱寧寧:《制定數據資產登記法填補制度空白解決實踐問題》,《法治日報》,2022年10月25日第6版。我國早在2015年就開始了數據資產登記確權實踐,即成立了數據資產確權服務機構——中關村數據資產評估中心。此后,多個省市及機構先后出臺數據資產登記相關文件,涉及政府數據資產的確權登記、數據產品確權登記、數據知識產權登記等。上述諸多實踐均試圖將數據資產作為無體物客體——數據集合,試圖通過一種資產清單式的登記塑造數據資產的客體化邊界,使數據資產具有實在性、可確定性以及可控制性。劉文杰:《數據產權的法律表達》,《法學研究》,2023年第3期。然而,關于數據交易法律關系的客體類型還存在另一種觀點,即作為服務合同的數據交易在理論上無法將不具有獨立性的數據介質作為產權界定的標的。梅夏英:《數據交易的法律范疇界定與實現路徑》,《比較法研究》,2022年第6期。也就是說,數據交易的價值創造與交換依附于數字技術,數據資產價值更多取決于數字技術對數據價值挖掘,而并非僅限于數據本身,數據服務行為則構成了數據交易法律關系的客體。相較而言,以“特定物”為客體的數據資產登記,其效益始于確權;以“特定行為”為客體的數據資產登記,其效益始于合規。可見,理論層面對于數據資產客體化的不同認知,必然將影響數據資產登記制度的功能定位,在建構其制度架構和基本要素上也將存在巨大差異。本文將回歸全球數據市場去探究數據交易中的客體化類型,依此分析“市場”需要數據資產登記承載何種功能以降低交易成本和推動數據流轉,并以此構建符合市場化需求的數據資產登記制度。
二、數據交易服務化背景下數據資產的基本特性
數據交易在數據基礎制度構建的一般設想中被認為是財產權交易,這種財產性權益的讓渡表現為受讓主體對數據之上特定利益享有排他性的權利。龍衛球:《再論企業數據保護的財產權化路徑》,《東方法學》,2018年第3期。但全球數據交易市場中所呈現交易形態卻與理性所期望建構的數據交易法律關系存在一定差異。獨占信息回報的困難性限定了信息的不可購買性,StiglitzJ.E.,“InformationandtheChangeintheParadigminEconomics”,AmericanEconomicReview,vol.92,no.3,(December2002),pp.460-501.使將“信息儲藏起來而不使其嚴重地貶值”成為荒誕的想法。N.維納:《人有人的用處》,陳步譯,商務印書館2017年版,第103頁。因而在特定時空和技術條件下數據市場的利潤創造依舊附著于數據(信息)服務的價值。
(一)數據交易的服務化
數據交易法律關系中是否存在數據權益的排他性讓渡,是判斷數據交易是財產型交易還是服務型交易的標準。如果存在數據資產的控制權限、收益權限或其他財產性權益的排他性讓渡,即屬于財產型交易,反之則屬于服務型交易。數據權益的排他性交付可以通過交易中的交付方式或受讓方的訪問方式予以確定:一是數據交付的方式是否具有唯一性和單次性;二是數據受讓方是否可以取得排他性控制。
本文以數據企業、數據平臺等交易主體為分析對象,依據各類公司在互聯網上公開的交易信息、產品介紹、宣傳信息,總結數據交易中數據交付的主要方式。根據數據交易市場的初步調查報告顯示,目前數據交易的訪問方式主要包括API端口訪問、下載、特殊軟件、網絡接口等方式,其中API是最為普遍的數據訪問方式。SchommF.,StahlF.,VossenG.,“MarketplacesforData:anInitialSurvey”,ACMSIGMODRecord,vol.42,no.1,(March2013),pp.15-26.但隨著數據市場的發展API訪問方式正在減少,隨之而來專業軟件訪問方式的增長,下載和網絡接口的訪問方式也有一定程度的增長。SchommF.,StahlF.,VossenG.,“TheDataMarketplaceSurveyRevisited”,ERCISWorkingPaper,No.18,2014.根據前述統計和現有統計,數據交易市場主要的數據交付方式如下:一是API/GET/POST等端口訪問,其核心是提供受讓方訪問數據的端口,使得受讓方獲得數據使用權或訪問權,該類數據交付方式并不存在數據權益的排他性轉移,不同的用戶均可通過各類端口獲得數據訪問權限。二是下載,數據下載是獲取數據訪問權最為簡便的方式。一方面用戶對離線數據包下載不會對其他用戶產生排他性限制。另一方面用戶下載的數據文件大多是經分析后形成的數據報告,本質上屬于數據分析服務,且大多數數據企業在提供服務時會強調數據屬于提供者或平臺。三是特殊軟件,以特定軟件提供數據服務的形式在數據交易市場上越來越普遍,這類交易基本不涉及數據本體,主要是提供基于數據集合而生產的“服務產品”。四是區塊鏈技術,國外的個人數據交易市場主要通過區塊鏈技術實現安全交易,即通過代幣以訪問區塊鏈上的個人數據。但這類訪問也不涉及個人數據的獨占性使用。例如,在美國OceanProtocol市場中,數據提供商通過部署和鑄造數據NFT來發布數據服務,用戶支付費用獲得1.0數據令牌來訪問這些服務。
從數據交易市場中的交付形式來看,數據交易中“資產”價值的來源呈現出兩種形態:一是提供數據使用的服務。用戶從數據提供商獲取訪問數據的方式和權限,不同用戶對于同一數據類型訪問權的獲取并不互相排斥。二是提供數據分析結果的服務。用戶不以特定數據訪問或使用為需求,而以特定數據集加工利用后的服務結果為需求。
(二)數據資產的復雜性
數據交易服務化的趨勢為認知數據資產的價值來源提供了重要的視角。但在此之前需要先回答數據交易市場為何朝著服務化趨勢發展。信息經濟學提供了計算信息價值的基本程式,即信息(=信息源)的價值是指個人期望從接收信息(=實際新聞)和對信息作出最佳反應中獲得的效用增加。BirchlerU.,BütlerM.,InformationEconomics,Routledge,2007,p.32.可見,數據價值來源于個人在接受服務后所獲得價值增益,因而數據資產價值只有在服務個體需求時才能夠釋放。由于數據財產型交易模式無法為市場主體提供穩定的利潤,市場主體便自發地把數據“藏了起來”,將數據與數字技術結合在特定應用場景為用戶提供數據服務。雖然數據交易市場中的數據產品需求可以具有普遍性、相似性甚至是同質性,數據交易卻沒能出現更加便捷的數據財產權交易模式,而是傾向于個性化的數據定制服務,即便是平臺撮合的數據交易,其本質還是服務供給與需求的撮合。在此背景下,數據資產一旦脫離了數字技術、企業能力、特殊應用場景等要素,其價值將無法評估。因此,將數據集合等同于數據資產的認知不符合市場交易的實際情況。
數據資產應當是一種“數據+數字技術”的集合體。基于數據交易服務化的背景,作為集合體的數據資產至少包含以下基本要素:一是數據本體,包括數據類型、數據更新頻次、數據范圍、數據容量等;二是與數據全生命周期相關的數字技術,包括數據收集技術、數據存儲技術、數據安全保障技術等,這類數字技術決定了數據集合的持續更新與穩定。三是與數據服務提供相關的數字技術,區塊鏈技術、特定算法、算力資源等,這類數字技術決定了數據服務供給的生產力水平與能力。當然,企業盈利能力、經營狀況、客戶總量等因素均有可能影響數據資產市場價值。但由于這類要素大多不具備法律意義上的可轉讓性,雖可以決定數據資產的價值卻無法成為數字資產的構成要素。因此,“數據+數字技術”的集合體才是數據資產最基礎的本體。
三、數據交易服務化背景下數據資產登記的邏輯轉變
我國目前尚未形成統一數據資產登記理念,各類實踐也未能取得實質性進展。在數據交易服務化以及數據資產技術性背景下,傳統以登記確權為基礎的制度邏輯能否實現交易成本最小化與流轉效率最大化,仍需要進一步探討。
(一)數據資產確權項下的制度邏輯
2022年8月,上海數據交易所發布了《全國統一數據資產登記體系建設白皮書》(以下簡稱“白皮書”),白皮書認為數據資產登記是指對數據要素、產品的事物及其物權進行登記的行為,并將數據資產登記進一步分為資源性數據資產登記(即數據要素登記)和經營性數據資產登記(即數據產品登記),上海數據交易所有限公司:《全國統一數據資產登記體系建設白皮書》,2022年8月。兩者均具有數據資產權屬界定的基本功能。黃麗華、郭夢珂、邵志清等:《關于構建全國統一的數據資產登記體系的思考》,《中國科學院院刊》,2022年第10期。也有學者在不區分數據類型的情況下指出,數據登記包括數據確權登記、對抗登記與存證登記,確權登記的目的在于設權,對抗登記的目的在于避免數據的無權處分行為,存證登記的目的在于證明數據交易真實和權源正當。包曉麗、杜萬里:《數據可信交易體系的制度構建——基于場內交易視角》,《電子政務》,2023年第6期。上述數據資產登記分類的觀點基本代表了我國以確權為核心所開展的數據資產登記制度體系建構。
目前,各地方政府和相關機構已經開始了數據資產登記的實踐探索,各類規范性文件包括:《貴州省政府數據資產管理登記暫行辦法》《山西省政務數據資產管理實行辦法》《濟南市數據資源登記與流通試行辦法》《山東省數據交易有限公司數據(產品)登記規則》《深圳市數據產權登記管理暫行辦法》《北京市數據知識產權登記管理辦法》《浙江省數據知識產權登記辦法(試行)》等。那么,本文擬以數據生命周期及其交易全流程為視角,根據上述文件初步勾勒出我國數據資產登記制度的橫向形態(見圖1)。
圖1數據資產登記制度的橫向形態
如圖1所示,確權是數據資產登記在數據交易流程中的邏輯起點。這一邏輯建立在將數據資源和數據產品作為財產權客體的基礎之上,當然性地將產權明晰等同于資源最優化配置和交易成本最小化,由此引發了一系列制度性的連鎖反應。首先,在市場邏輯層面,產權可以被視為經濟商品的屬性,以使用物品、獲得收益和轉讓權利為內容。KleinD.B.,RobinsonJ.,“Property:ABundleofRights?ProloguetothePropertySymposium”,EconJournalWatch,vol.8,no.3,(September2011),pp.193.科斯聲稱,理想狀況下的交易成本——它會導致效率的低下——應當是零,只要產權界定清晰,無論產權的初始分配如何,資源都可以得到最有效的配置,而責任最初應分配給那些“最小成本的避免者”。PaulRosenzweig,“CybersecurityandtheLeastCostAvoider”,2013-11-5,https://www.lawfaremedia.org/article/cybersecurity-and-least-cost-avoider#:~:text=A%20short%20summary%20of%20the,cost%20%E2%80%93%20and%20that%20is%.這種假設與數據資產登記所要明確的所有者產權和責任分配的目標相一致,意圖通過登記確認數據資產的歸屬,確保數據資源或數據產品相關利益方的權利義務關系清晰明確,以推動數據在流轉中釋放價值。其次,在法律邏輯層面,登記生效意味著登記具有確認權利歸屬的功能,登記時間就是權利生效時間;登記證明則是代表登記具有證明權利歸屬的功能。程嘯:《論數據產權登記》,《法學評論》,2023年第3期。前者為強制登記,后者為自愿登記。我國數據資產登記逐漸走向了登記證明的模式,即數據資產登記屬于依申請登記。例如,《浙江省數據知識產權登記辦法(試行)》在適用范圍中明確數據知識產權登記遵循依法合規、公平有序、誠實信用、自愿高效原則。最后,在監管邏輯層面,一方面數據資產登記的前提是數據安全,只有確保數據來源的合規合法才能登記確權,另一方面數據資產登記需要滿足市場對數據資產公開公示的基本要求,交易過程的全流程登記有利于監管部門對數據資產流通過程的監管。
綜上所述,數據資產登記通過市場機制與法律機制貫通了數據資產交易過程中的權屬確認、高效流通、合規合法、公示公信以及有效監管等多項功能。
(二)數據資產確權與流轉效率的基本矛盾
服務型交易模式下,數據資產價值的變動不居以及客體化類型使得登記確權與提升數據流轉效率之間存在著一定的矛盾。
第一,數據要素公共性與財產權客體私有性之間的矛盾弱化了登記確權與數據流轉的因果關系。數據作為信息載體仍以信息內容獲取作為其價值的來源,傳統社會的信息除涉及到人身權益、商業秘密或國家秘密(以下簡稱“各類安全問題”)等安全問題外,一直具有公共屬性且由公眾自由分享。梅夏英:《在分享和控制之間——數據保護的私法局限和公共秩序構建》,《中外法學》,2019年第4期。數據要素始終是作為一種公共資源在互聯網上流通共享。信息資源數據化伴隨著數字技術發展,帶來了互聯網生態的勃興,釋放了信息生成、流通、共享的經濟潛能。但是,數字技術并沒有改變“獨占信息回報困難性”的本質。數字技術即便把大量數據存儲起來,也難以將信息內容作為排他性的財產權客體予以占有。因此,相較于作為客體的有體物而言,交易市場中的數據資產與純粹的私人商品不同,用戶間對同一服務的消費并不會相互排斥。相較于作為客體的無體物(如智力成果)而言,一是信息的形成并不完全依賴于人類創造,數據資產的價值創造也主要來源于主體的收集、存儲、維護等成本,即便是信息創造者也無法主張排他性權益;二是即便知識產權所保護智力成果也并非指向匯集而成的信息本身,而是保護具有原創性的成分,只是賦予知識增量部分以一定的排他性權利。丁曉東:《論企業數據權益的法律保護——基于數據法律性質的分析》,《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20年第2期。所以說,相較于確認數據資產的權利歸屬,數據交易中更為迫切的需求是——當以“一數多債”方式實現數據資源流轉時,初始登記能否在確保數據資產安全合規的情況下依賴前置性的法律效力消除流轉過程中的交易成本。
第二,數據要素共享性與登記確權排他性之間的矛盾,可能導致數據資產登記破壞互聯網的基礎生態規則。確權與數據流轉的因果關系弱化,并非人為設計的結果,而是數據要素本身的無形性、可分享性和公共性,及其數據互惠互享作為互聯網賴以生存的基礎生態規則所導致的。梅夏英:《在分享和控制之間——數據保護的私法局限和公共秩序構建》,《中外法學》,2019年第4期。例如,在訓練ChatGPT模型的數據庫中通過維基百科、推特(X)等網站或社交平臺爬取數據占據了總數據量63%。BrownT.,MannB.,RyderN.,etal.,“LanguageModelsareFew-shotLearners”,AdvancesinNeuralInformationProcessingSystems,vol.33,(December2020),pp.1877-1901.在2019年hiQLabs訴領英公司案中,被爬取方單方意思和技術措施不再能發生法律上禁止他方公開數據爬取的效果。許可:《數據爬取的正當性及其邊界》,《中國法學》,2021年第2期。然而,不同行業或類型的數據企業均將數據作為最寶貴的資源和關鍵性的生產要素,不斷強化對數據資源獨占性的控制,包括使用區塊鏈加密算法、身份驗證、封閉系統、數字水印、相對方承諾等技術手段防止數據爬取和復制。此外,無論是歐盟的GDPR還是美國加州的CCPA,亦或是我國的《個人信息保護法》《數據安全法》等法律,均已形成相對穩定安全的數據要素流通秩序。通過登記確權保護數據安全的必要性被進一步弱化,反而可能進一步強化企業對數據資源壟斷的事實狀態,導致數據資源壟斷在技術屏障基礎上疊加觀念屏障和事實屏障。
由此可見,以確權為核心數據資產登記與數據資產自然屬性之間有著較難調和的矛盾。數據財產權嵌套于數據交易市場的理論愿景難以在數據資產登記確權中實現。因此,有必要重新審視數據資產登記的初始邏輯,重塑數據資產登記的制度功能。
(三)初始確權邏輯的“揚棄”與功能重塑
將數據作為財產型交易法律關系客體的觀點認為,數據產權登記的標的物只能是數據。程嘯:《論數據產權登記》,《法學評論》,2023年第3期。但將數據作為資產予以確權登記的模式不符合市場中數據資產“數據+其他生產要素”的內在實質。因此,有必要在數據資產類型化基礎上,對數據資產登記的初始確權邏輯予以“揚棄”,并以此重塑數據資產登記的一般功能(見表1)。
第一,純粹的數據要素登記和“數據+數字技術”的登記應以確認合規安全作為登記的初始邏輯。數據交易服務化使持有數據、利用數據以創造數據價值的行為只需以合法持有和安全利用為前提,數據價值的大小依賴于數字技術、服務模式、市場環境等因素綜合作用。數據要素的合規持有和使用在市場交易中是優先于數據確權的必要條件。例如,《浙江省數據知識產權登記辦法(試行)》明確規定:申請登記的數據應當提前進行公證存證或運用區塊鏈等可信技術進行存證,而且還要求申請人對數據的合規性作出承諾。具體而言:一是純粹的數據要素登記,即數據資源登記,主要面向于提供訪問或使用權限的交易,以確認數據來源合規作為資產登記的初始邏輯;二是“數據+數字技術”的資產登記,主要面向于提供數據服務行為的交易,以確認數據來源合規或數據利用安全作為資產登記的初始邏輯。
第二,“數據+數字技術”符合知識產權或其他法律客體特性的,即以數據作為資源底座結合技術開發形成的數據資產,可以將“證權”作為登記的初始邏輯。“證權”即證明數據產權的功能。程嘯:《論數據產權登記》,《法學評論》,2023年第3期。北京、浙江、江蘇等地均出臺或公布數據知識產權登記的管理辦法或征求意見稿。上述文件在表述為數據集提供登記服務的適用范圍或數據知識產權概念時,均提及了“經加工處理、具有實用或商業價值、具有智力成果屬性”的基本要素,其中北京市還要求數據集處于“尚未公開狀態”??梢?,數據知識產權登記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擴展了知識產權保護的邊界,但數據集依然需要具備基本的知識產權權利外觀才能納入保護范圍。除數據集本身具有一定的知識產權特性外,技術嵌入對數據集獲取知識產權制度保護的作用同樣重要。故在數據知識產權材料審核方面,除了要求提供與數據集相關的基本信息外(數據來源、數據結構等),上述文件還要求提供算法規則的簡要說明。
綜上所述,數據資產登記應具有以下功能:一是確認數據來源合規,即確認企業在數據收集、加工使用、經營以及刪除等全生命周期的合法合規。數據持有者只需合法持有數據,便可以自然享有獲取收益的權能。二是確保數據安全利用的功能,數據資源開發與數據產品研發過程中,數據利用不會涉及各類安全問題。三是推動數據交易雙方互信的功能,數據資產登記通過具有權威和公信力的證書作為載體,由公權力主體背書,向社會公示數據資產的合規安全。四是證明數據權益的功能(自然資源統一確權登記),即申請登記的主體與登記在冊的數據資源或產品相對應,至少能夠證明數據資源收集、開發利用的勞動賦權對象,且明確數據收益的歸屬。五是便于數據流通監管,數據來源與開發利用的合規安全本就減少了數據流通過程中的監管需求,體現數據治理的預防理念。同時,“基于交易記錄中的登記留存,可以起到司法留證、數據溯源、鑒別非法轉售的功能”。黃麗華、郭夢珂、邵志清等:《關于構建全國統一的數據資產登記體系的思考》,《中國科學院院刊》,2022年第10期。
四、數據交易服務化背景下數據資產登記的核心架構
初始邏輯的“揚棄”與功能重塑為構建數據資產登記的核心架構提供了理論依據。核心架構是指制度運行的基本要素。數據資產登記的核心架構應圍繞登記對象而展開,包括作為登記對象的標的物、描述標的物的形式要件、登記體系的類型構造與影響登記效果的法律效力。
(一)數字資產登記的標的物
有學者認為數據資產登記的標的物應包括數據要素或數據產品,即數據資產登記是對數據要素、數據產品的事物及其物權進行登記的行為。黃麗華、郭夢珂、邵志清等:《關于構建全國統一的數據資產登記體系的思考》,《中國科學院院刊》,2022年第10期。也有學者認為,數據確權登記是針對權利歸屬清晰、產權主體單一的數據進行的登記,即強調登記標的物的產權清晰。包曉麗、杜萬里:《數據可信交易體系的制度構建——基于場內交易視角》,《電子政務》,2023年第6期。還有學者認為,數據資產登記的標的物只能是數據。程嘯:《論數據產權登記》,《法學評論》,2023年第3期。但純粹以“數據”作為登記標的物的概念或思路難以兼顧合規與安全的雙重需求,數據資產登記的標的物應當是數據資源或數據產品。
首先,將數據、數據資源和數據產品予以區分對數據資產登記制度的構建具有理論與實踐意義。數據作為信息載體和資源的雙重屬性,數據內容相關利益也是雙重的,包括信息相關的數據利益和數據行為相關利益。時建中:《數據概念的解構與數據法律制度的構建——兼論數據法學的學科內涵與體系》,《中外法學》,2023年第1期。信息相關的數據利益指向了法律主體對其所控制信息(數據)的利益。此背景下,數據與信息雖然在語義和內涵上有所差別,但在法律概念的使用上并沒有嚴格區分的必要。梅夏英:《信息和數據概念區分的法律意義》,《比較法研究》,2020年第6期。將數據作為數據資產登記的標的物,易等同于將信息作為財產權客體進行登記。這一標的物的概念表達,至少在語義上無法包含數據資產“數據+數字技術”甚或是“+其他生產要素”的復雜性,在功能上僅能確認數據來源的合規性。
其次,數據交易市場的利益流轉是建立在數據行為相關利益創造基礎之上的,即源于數據因技術處理而產生的市場價值。數據資源或數據產品在概念上更強調數據處理后的事實形態和市場形態,能夠在外延上涵蓋數據資產的復合性特征。由此便可以將數據資源或數據產品認為是對數據行為相關利益的登記,不僅通過登記可以確認數據來源的合規性,還可以確認加工使用過程和場景的安全性。因此,標的物為數據資源和數據產品相較于標的物為數據而言,更加契合服務型數據交易中數據利益實際形態。
最后,數據資源或數據產品是數字技術作用于原始數據所形成的“衍生物”,將數據作為標的物僅確認了與信息相關的數據利益生成的合規安全,并不能囊括數據生命周期中加工數據行為相關利益生成的合規安全。
(二)數據資產登記的形式要件
從數據資產登記法律效力生效的要件層面可分為實質要件和形式要件,實質要件主要包括數據收集、存儲、使用、加工、傳輸等處理過程中的合法合規,以及數據服務不涉及各類安全問題。形式要件是登記過程中證明實質要件應予以記錄的具體內容。例如,《山東數據交易有限公司數據(產品)登記規則》對數據集登記的描述范圍主要包括:數據名稱、類型、簡介、應用場景、禁用場景、使用限制等。
根據已有的實踐經驗以及數據資產登記的合規安全邏輯,數據資產登記簿中登記標的物的形式要件應包含以下內容:首先,在編制方式上,有學者建議采用人的編制主義,即按照數據資產的權利人來設置數據資產登記簿。程嘯:《論數據產權登記》,《法學評論》,2023年第3期。數據資產登記以數據資源或數據產品作為標的物。其證權的排他性效應至少可以通過數據之上的技術疊加效應實現。例如,在數據庫法律保護層面,美國將涉及原創性匯編(本質上也是一種技術類型)要素的數據庫納入法律保護的范疇,而歐盟則將創造數據庫所付出的人力、技術和資源作為法律保護的必要條件。丁曉東:《數據到底屬于誰?——從網絡爬蟲看平臺數據權屬與數據保護》,《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9年第5期。因此,物的編制主義更能契合數據資產登記標的物的復雜性特征,用以描述技術疊加數據所形成的數據資源或產品的外在形態。
其次,數據資產登記簿中還應載明描述數據資源或產品“自然狀態”的形式要件,具體而言:第一,數據資產的基本信息。就數據資源而言,應包含數據集名稱,按照國民經濟行業分類確定數據所述行業,數據規模、覆蓋地區和時間跨度等信息;就數據產品而言,除了數據資源應記錄的基本信息外,還應明確數據產品類型(數據集、數據接口、數據報告或是數據應用等)。第二,數據資產可能的應用場景。數據資產的應用場景是指數據資源或產品服務提供的條件、范圍、對象,以及數據產品所能解決的主要問題。明確數據資產的應用場景主要是為了對后續數據資源或產品的應用進行安全評估奠定基礎,同時也便于確定數據資產的監管強度。第三,數據來源,即無論是數據資源還是數據產品均應明確記錄數據集形成的方法(數據爬取或自行收集)、路徑(個人數據、企業數據或公共數據),并在附件中提供依法依規獲取數據的證明文件(如依法依規收集、持有、托管和使用的證明等)。第四,數據結構和更新頻次。數據結構是指數據規模和初始數量,更新頻次是指數據更新頻率和期限。數據資產的價值很大程度取決于數據即時收集和及時更新。第五,技術規則。技術規則是指用于收集、存儲、訪問數據資源的技術,以及加工、使用、提供數據產品服務的技術。例如,浙江省和北京市出臺的數據知識產權登記的規范性文件中,登記內容均提及算法規則,還包括數據處理過程中算法模型構件等情況。
最后,除了表達數據特性與技術特性外,還應嵌入數據資產合規安全的描述性要件。由于數據集所記載的信息可能涉及各類安全問題,所以在數據資產登記實踐中,也增加了數據合規文件或承諾的形式要件。例如,《深圳市數據產權登記管理暫行辦法》中,明確要求登記申請人提交“第三方服務機構出具的包含數據資源或數據產品真實性、合法性情況的實質性審核材料”。具體而言:第一,合規性要件可以借鑒實踐做法,主要針對數據收集是否符合現行立法的要求進行審查,并在登記簿中記錄合規性審查的報告或者是承諾。第二,安全性要件根據數據資源或數據產品的應用場景進行安全性評估,并出具安全影響評價報告。數據安全影響評價報告主要包括數據種類、數量、來源,數據處理對各類安全問題可能造成影響的分析、預測和評估,數據處理過程中的安全保護措施及其技術、經濟論證,數據處理安全風險監測建議以及數據安全影響評估的結論。第三,登記申請人可以根據數據使用的情況選擇性提交合規性要件與安全性要件。例如,生成式人工智能類應用提供的數據服務并不存在數據交換、訪問或是流通,因而合規性要件對其產品服務并無實質性意義,而是應根據“數據+算法+應用場景”對數據產品進行安全性審查并在登記簿中予以記錄。
(三)數字資產登記的類型構造
不動產登記的類型界分以確權為基礎,依物權變動的動態視角而展開。數據資產登記類型構造應在符合其功能的基礎上,依數據交易中數據利益流轉的動態過程展開?!稊祿畻l》給定的數據資源持有權、數據加工使用權和數據產品經營權,分別對應了數據經收集形成數據資源、以獲得持有事實狀態和加工使用的初始利益、數據資源經加工使用而形成數據產品以獲得經營性收益的利益。那么,數據資產登記的類型構造可以依此形成,具體而言:
第一,數據資產的合規安全登記。首先,數據資產的合規登記是指登記中心通過對數據來源進行合法性審查后,以發布登記證書的形式確認申請主體享有數據資產合法持有的事實狀態。數據資產高效流轉的根本在于數據本身與數據來源者的利益切割。我國現行立法賦予數據來源者對數據消極防御的權利,以防御因數據被非法收集和利用而侵害既有的民事權益。程嘯:《論大數據時代的個人數據權利》,《中國社會科學》,2018年第3期。換言之,只要滿足現行立法的合法性要求,數據持有者后續的使用或數據流轉的行為才不會受到來源者的阻礙。高富平:《數據持有者的權利配置——數據產權結構性分置的法律實現》,《比較法研究》,2023年第3期。其次,數據資產的安全登記是指登記中心通過對數據資源或數據產品的應用場景進行安全性審查后,以發布登記證書的形式確認申請主體的數據資產不涉及各類安全等問題的事實狀態。據前文所述,并非所有的數據資產均需要進行合法性審查。由于數據服務型交易很大程度不需要進行數據資源的傳輸或流轉,而只需要個性化地提供數據加工使用后的數據結果,因而符合安全性要件的數據產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覆蓋對數據來源的合法性審查。
第二,數據產品經營權合同備案登記。有學者認為,數據產品經營權是一種關于數據的經營地位或經營資格,具有某種特許專營權性質。龍衛球:《數據新型財產權構建及其體系研究》,《政法論壇》,2017年第4期。這一觀點下的經營權登記指向商事登記的功能效應。數據產品經營權還可以有另外一種理解,即數據產品經營權是指數據產品經營權人對其依合同取得的數據產品(既可以是一次性離線數據包,也可以是面向數據產品的服務),在一定期限內依法享有開發利用并獲得收益的權利。這一概念也恰好契合了服務型數據交易以服務合同的方式流轉數據的事實。那么,從數據產品經營權合同備案登記類型來看,可分為自愿備案登記和強制備案登記。其中,強制備案登記適用于數據產品經營權合同中涉及國家安全風險事項的情形,要求數據產品經營者必須依法對數據產品經營權合同備案審查和登記。自愿備案登記則是適用于不涉及安全事項的數據產品,由經營者自愿就合同進行備案審查和登記。
第三,數據資產的變更、更正和注銷登記。首先,數據資產的變更登記是指涉及數據持有企業合并、分立、解散、被宣告破產或者其他基礎性權益的發生、設置負擔時進行的登記。從數據交易的實際形態來看,數據持有企業的分立與合并可能涉及到數據合法持有事實狀態的變更。例如,個人信息處理者因合并、分立解散、被宣告破產等原因轉移個人信息的,登記機關需要就涉及個人信息的數據資產是否履行“告知義務”進行合法性審查。除此之外,在涉及數據資產融資抵押等設置負擔情形下,登記機關也可以予以變更登記。其次,數據資產的更正登記是指申請人或者登記機關發現登記錯誤并更改的登記。更正登記主要涉及數據資產登記簿中記載事項錯誤的更正。最后,數據資產的注銷登記是指涂銷數據資產登記簿上既有記載的登記,目的是表明既有數據資產的消滅。例如,《深圳市數據產權登記管理暫行辦法》第19條規定,登記主體可向登記機構申請數據資源或數據產品的注銷登記。
(四)數據資產登記的法律效力
標的物經登記后會產生何種法律效果,賦予登記主體對登記標的物享有何種權利是減少交易成本和激發市場主體登記積極性的關鍵。有學者認為,應當賦予數據登記以轉讓效力,即數據權利的產生、變更、轉讓和消滅以登記作為生效要件,未經登記的不發生權利變動的效果。程嘯:《論數據產權登記》,《法學評論》,2023年第3期。目前,以確權為核心的數據資產登記依舊存在實踐空間,但必須傾向于契合財產權客體的構成要件。例如,數據知識產權登記將經加工后符合智力成果特性的數據集合作為登記的標的物,其實質上是對數據知識產權化后的產品登記。但當回歸以安全合規為核心的數據資產登記邏輯,數據資產登記中合規安全的初始效力可以參照著作權登記的權利(利益)歸屬證明效力,數據產品經營權登記的效力則可以參照適用土地經營權登記的對抗效力,并依登記類型確立相應的法律效果及政策效應。具體而言:
首先,不應賦予數據資產的合規安全登記以權利變動的生效效力,而應賦予其權利(利益)歸屬的證明效力。《深圳市數據產權登記管理暫行辦法》明確了:登記主體對合法取得的數據資源或數據產品享有相應的數據資源持有、數據加工使用和數據產品經營等相關權利。但證明效力的后續效果若僅限于此,那數據持有者完全無需“自證清白”。該辦法進一步就證明效力配套了相應的后續法律效果,即經登記獲得證書的數據資源或數據產品,可作為數據交易、融資抵押、數據資產入表、會計核算、爭議仲裁的依據。同樣,在《浙江省數據知識產權登記辦法(試行)》中,規定登記證書可以作為持有相應數據的初步證明,用于保護收益的同時,鼓勵通過質押、交易、許可等多種方式加強登記證書的使用??梢姡瑪祿Y產登記獲得權利歸屬的證明后,法律還應賦予對已登記數據資產傾斜保護或政策配套的法律效果,提升數據資產登記的實際效用。
其次,數據產品經營權合同的備案登記可區分強制型登記和自愿型登記,賦予不同的法律效果。數據產品經營權的設立是數據使用權再流轉或數據產品市場應用的關鍵。對于強制型備案登記而言,如果數據產品經營權合同涉及國家安全風險事項的,或基于公共利益的需要,可賦予數據資產登記以合同生效的法定效力,即數據產品經營權合同在備案登記前應當由相關部門對合同進行審批,并經備案登記后方可生效。對于自愿型備案登記而言,“一數多用”的市場交易形態難免存在多個市場競爭的經營者共用同一數據產品的情形,獲得數據的交易方會付出更多的代價以換取數據獨有使用權。因而,自愿型數據資產備案登記的目的在于使數據產品經營權合同中的權利義務條款可以約束再流轉登記中的善意第三人(或是競爭者)。這里所指對善意第三人的約束力是指數據產品經營權的繼受人不能以不知道為由對抗已經登記合同設定的義務性條款,如數據產品經營范圍限制、禁止再流轉限制等。
五、數據交易服務化背景下數據資產登記的優化策略
數據資產登記制度的構建以安全合規為初始邏輯而展開,形成了更為契合數據交易服務化特征的基礎架構(見圖2)。但構建符合我國國情的數據資產登記體系是一項動態且復雜的工程。其動態性是指作為客觀世界數字化載體的數據,數據化后的本體可能具有符合現有規范化客體特征的屬性(如知識產權客體的數據化),使得合規安全登記與確權登記并非“非此即彼”;其復雜性則源于數據資產的復合性(如數據+軟件),使得數據資產登記難以形成單一的組織體系。因此,還需要根據數據資產動態性和復雜性的特征就資產登記的組織體系與模式以及規范體系等支撐體系予以優化。
(一)構建“1+(M+N)+Xx”組織體系與模式
《白皮書》中初步總結了四種數據資產登記機構的組織模式:集中式模式、聯盟模式、分散模式、一體化模式。上海數據交易所有限公司:《全國統一數據資產登記體系建設白皮書》,2020年8月。具體而言,集中式模式適合于作為法律關系客體的登記標的物,具有統一權利外觀形態、形式要件和穩定的市場價值。聯盟模式和分散聯盟均強調行業自律與市場競爭,但由于公信力不足無法為數據資產的合規安全背書。因此,《白皮書》中建議采用由數交所發起設立的登記結算公司為中心節點(1),建設全國一體化的數據資產登記機構的組織模式,并在各地“成熟一個,發展一個”登記節點和服務機構(M+Nn)。然而,根據數據交易服務化、數據資產特性以及登記邏輯的轉變,需要對一體化登記模式予以優化。
首先,由國家數據局作為登記信息匯總的中心節點(1),承擔信息匯總、監管的基本功能。目前,是否由中心節點承擔公信效力,自上而下地構建登記組織體系尚且不能確定,何況以國有控股的公司形式作為數據資產登記的中心節點,很難賦予數據資產以合規安全的公信效力。數據資產登記現狀表明,“數據知識產權”“軟件+數據”等資產登記的法律客體,數據化的結果并不需要改變其所依照的知識產權登記或軟件登記制度。因而合規安全與確權路徑在實踐中是并存的。在這種情況下,國家數據局作為中心節點的功能在于關注數據資產登記實踐的發展,匯總不同維度數據資產登記的基本信息,并以此作為數據交易監管的中心平臺。
其次,由各省市大數據局牽頭,聯合網信、司法等職能部門組建數據資產登記辦公室或委員會,作為組織體系的次節點(M);其他登記機構(如版權主管部門、知識產權主管部門、工業與信息化主管部門等)分別負責既有領域數據化或“數據+”的數據資產確權或準入登記(N)。同時,根據在省市級的次節點,在數據交易中心設立從事數據資產登記業務的子節點,即處理和服務機構(Xx)。一是從數據資產登記的法律效果來看,以安全合規為初始邏輯的數據資產登記與地方政府配套以政策工具的模式相匹配。由各省市大數據局聯合有關部門組建數據資產登記辦公室或委員會,以承擔合規安全審查職能的組織架構,更符合數據交易服務化的現實情況。二是從數據資產登記的客體化情況來看,數據資產的形式外觀能夠符合現有登記制度的標的物特征的,應當以節約制度成本的方式,適用既有的登記制度。三是從數據資產服務便利的角度來看,數據交易中心承擔了大量數據交易撮合的功能。隨著數據資產登記制度的不斷發展,無論場內交易還是場外交易,數據交易中心都有能力且適合作為數據資產登記的服務機構。根據不同類型的次節點在各地數據交易中心設置服務于數據資產登記的子節點,主要從事登記服務、材料收集、登記分類、信息咨詢或信息傳遞等工作。
綜上所述,數據資產登記的組織體系與模式的建構應當是一種“自下而上”的生成邏輯,在符合現實情況的基礎上,搭建數據資產登記的組織框架,初步形成以國家數據局為中心節點的“1+(M+N)+Xx”組織體系與模式(見圖3)。在此基礎上,適時根據數據交易機制中資產標準、價值評估模式、客體化形式要件等要素的不斷統一,以建構全國統一的數據資產登記組織體系與模式。
(二)構建“一體多級多面”規范體系
數據資產價值實現的穩定性和可期待性需要借助法治的統合能力,將市場機制、社群自治與政府權威機制統合于數據資產登記制度之上。杜輝:《面向共治格局的法治形態及其展開》,《法學研究》,2019年第4期。市場機制代表了尊重數據交易服務化的基本特征,并將登記效力嵌含于特色化的市場交易模式中,減少數據交易的成本;社群自治代表了尊重數據持有者選擇數據資產保護制度的機會,建構全方位多類型的數據資產登記制度;政府權威機制代表了通過政府公信力確保數據資產的合規安全或權屬清晰,進而適配促進數據交易的相關政策。因此,建構完備的規范體系是借助法治功能以保障數據資產登記制度的根本路徑。數據資產的復雜性與數據交易服務的多樣化實踐表明,統一的數據資產登記規范性文件無法適應探索階段的制度試錯性與靈活性需求,易導致“人們認為好的制度”并非“市場認為好的制度”。因此,“自下而上”的數據資產登記組織體系與模式的建構思路表明,先通過國家統一立法明確數據資產登記的法律效果,再由各地根據實際情況探索數據資產登記的立法策略更加切合實際。
首先,建構以《數據安全法》為主體的規范體系。在《數據安全法》中明確國家探索數據資產登記制度,同時明確地方政府在登記后配套相關促進政策的法定義務。以數據安全合規為初始邏輯的數據資產登記制度,完美契合了《數據安全法》“保障數據安全,促進數據開發利用”的立法目的。其中涉及的數據分類分級制度(通用數據、重要數據與核心數據)可與以安全合規為核心的數據資產登記制度同步發展,陳兵、郭光坤:《數據分類分級制度的定位與定則——以〈數據安全法〉為中心的展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研究》,2022年第3期。實現規范協同。為了保障地方政府探索數據資產登記以及配套政策的于法有據,建議在《數據安全法》第2章第19條“國家建立健全數據交易管理制度”之下加入第二款,可表述為:“國家支持各地區建立健全數據資產登記制度,對于安全合規的數據資源或數據產品給予財政、稅收、金融、政府采購等方面的政策和措施。”
其次,建立以國家政策文件和地方性立法為核心的多層級規范體系。國家層面應盡快出臺推進數據資產登記的政策性文件,明確數據資產登記的總體要求、基本原則、登記目的、激勵約束機制、管理機制和保障機制等內容。授權地方政府以地方性法規的形式,根據數據交易市場的情況統籌場內交易和場外交易,探索以合規安全審查為核心的數據資產登記管理辦法。
最后,統籌合規安全登記與確權登記,推動以確權為核心的相關登記立法文件的修改。數據資源或數據產品的復合性可表現為“數據+數據庫技術(數據庫結構、存儲、設計、管理等技術)”“數據+專利技術”“數據+算法”“數據+軟件”等各種類型,尤其是在依賴于數據應用以提供數據服務的產品,可以通過產品登記程序實現對數據資源的合規安全審查,并確認數據資產的歸屬。因此,對于符合既有登記制度的復合性數據資產,可以通過修改現行相關立法的方式,加入數據合規安全與確權功能。例如,市場上通過“數據+軟件產品”提供數據服務的數據產品,可以在《軟件產品管理辦法》中新增數據資產合規安全審查以及確權的相關規定。
六、結語
大數據時代、人工智能時代,數據成為了流通于這些時代的“血脈”,助推著時代脈搏,成為了最重要的生產要素。人們借助于市場經濟之于所有權的基本認知,試圖通過登記確權塑造數據產權的形式外觀。但數據交易市場的交易模式表明,數據尚與信息等同,不適合擁有只適合利用。遵循數據共享與控制的公法秩序,才是數據高效流轉的關鍵?!稊祿畻l》謹慎地提出“研究數據產權登記新方式”,正是為適應數據交易市場的數據資產登記制度留足實踐探索的空間。本文選擇以數據交易市場的服務化為背景,探討了數據資產的本質屬性,認為應以合規安全登記作為出發點,建構數據資產登記的制度體系,并分析了構成數據資產登記的標的物、形式要件、類型構造、法律效力四大核心構造,以及組織體系與模式、規范體系等支撐體系方面的優化策略,以期對數據資產登記制度的設計有所助益。
(責任編輯:蘇騰飛)
作者簡介:張真源,西南政法大學人工智能法學院博士后研究人員,西南大數據法律研究中心副主任。
基金項目:浙江省社科規劃“習近平總書記考察浙江重要講話精神研究闡釋”專項課題“以法治手段促進營商環境優化研究”(編號:23YJZX37YB);重慶市教委科學技術研究項目“‘設計倫理’理念下人工智能立法的技術路線研究”(編號:KJQN202400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