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去世后,爸爸和叔伯們都勸奶奶來城里生活,可她執意不肯。我想不通老家有什么好的,那里沒有小橋流水、綠樹環繞,不過是些矮墻土房罷了。特別是進入秋冬季節,一天比一天沉寂,除了幾聲鳥鳴和狗吠能顯出些生機,就只有光禿禿的山和灰撲撲的路了。我們拗不過奶奶,只好多回去陪她。看到我們來,奶奶嘴上嘟囔著“人老了也不得清靜”,眼角的笑紋卻又深了幾分。
奶奶不會像其他留守老人那樣,每逢周末就徘徊在村口張望。她總是悠閑地坐在院子里,腳邊盤著一個火盆,雙手像是虛抱著心愛的寵物,還時不時搓摸幾下。她的眼神隨著跳動的火苗流轉,不知是想到了誰,臉也變得紅通通的。等我們走近了,她才喊道:“來了,先來烤烤火吧。”我們隨便搬塊石頭或者樹墩,將火盆圍在中間,挨著奶奶坐下,形成一個圓。
等到凍麻的手指恢復些知覺,身上也暖和了,大家就會掏出口袋里的瓜子花生嘎嘣嘎嘣嗑起來,一邊嗑一邊往火盆里扔果殼。這時候,奶奶就會站起來咳咳兩下說:“哎喲,你們沾了口水的柴火直冒煙啊,能把人熏死,我還是去給你們熬菜吧。”一聽熬菜,小孩子們又追著奶奶跑到土灶臺前,搶著要干燒火的活兒。堂弟太急躁,總是在秸稈剛點燃時,就把灶膛塞滿,沒一會兒,火滅了,濃煙嗆得他直咳,他猛拉幾下風箱,火“呼”一下又躥出了灶口,他一邊叫著:“哎呀,我的眉毛……”一邊跳著跑遠了。“人心要實,火心要空。”奶奶像唱曲一樣重復吟著這句樸素的諺語。我和堂姐相視一笑,她撿起燒火棍捅捅,抽柴,添柴,再用鉤子掏一掏漏下的灰燼;我拉風箱,樹枝燃燒噼噼啪啪,風箱拉扯呱嗒呱嗒,共同演奏著一首灶臺歡歌。
熬菜似乎沒有太多的技術要求,因為不管熬什么菜,都很好吃。奶奶常常是先起油鍋,爆香蔥花和蒜瓣,然后問我們要吃什么,我們會喊出各種各樣的選項,比如土豆、海帶、小酥肉、豆腐、粉條等等。奶奶把它們陸續加進鍋中,并順著鍋沿輕輕翻炒幾下,然后蓋上鍋蓋,剩下的只管交給火,慢慢熬煮。我看著這些食材融合在一口鍋里,你擠我一下,我拍你一下,你包裹著我,我依偎著你,就像我們一家子大大小小性格各異的人一樣,只要抱在一起,就能消弭所有界限,最終散發出綿柔馨香。
奶奶常說:“熬菜軟爛又有營養,熱乎乎地吃著最是暖心養胃。”就連一向挑剔的小嬸嬸也贊嘆:“真沒想到這大鍋菜還挺好吃的。”我趕緊搶功勞:“是因為我們的火燒得好。”“是我讓放了土豆才好吃的。”大家端著碗吃著笑著,其樂融融。
我看過105歲的日野原重明醫生的訪談錄《活好》,當被問及家庭是什么時,他的回答是:“家庭就是圍在一起吃飯。”我想,我終于明白奶奶為何不肯搬離老屋了。那里雖然只是矮墻土房,但院子里小小的火盆足以照亮每一寸暗淡。家人們圍在一起,烤火取暖,共享一鍋包容性極強的熬菜,多幸福啊!
豈止奶奶,我們不也眷戀著嗎?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最舒適的居所并非豪華別墅,最難得的美食也不一定是精致的米其林大餐。或許,任何人的世間歲月,最動情的部分都是因為家庭團圓和親情陪伴。
我感恩冬天,感恩我的家人,感恩奶奶,因為他們讓我懂得了老家存在的意義;因為他們,我會更加堅定地走過人生的每一個寒冷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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