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安市2024年度社會科學規劃基金項目“文化記憶理論關照下‘長安天團’文化IP建構與培育研究”(項目編號:24LW48)
文化記憶理論作為文化傳承與集體記憶的重要理論,探討了一個民族、一個社會在歷史進程中所積累的文化體驗如何得以傳承和維持,建立了記憶、文化以及認同三者之間的內在關聯。理論關于文化傳承的媒介、社會成員身份認同的達成、社會凝聚性結構實現的時空維度以及在當下重塑過去的觀點等,能夠積極回應文化保有與文化觀照現實之間的研究。目前西安城市IP在建構中表現出符號同質化帶來的文化表述失衡、與現代生活實質性隔離、缺乏集合與累積效應等方面的缺憾。以“人物群像”達成文化符號的多樣性和延展力,通過IP本身的整合性以及多領域應用實現IP的聚合與累積效應,以“在當下重塑過去”與建立“有人棲居”的城市IP空間的文化自覺重塑民族身份認同,成為基于文化記憶理論觀照在西安城市IP建構中塑造西安城市形象、促進文化自信、建立民族身份認同的可探索的方向。
2024年春晚西安分會場《山河詩長安》文化創意與科技閃耀光芒,文化帶來的民族自豪感與凝聚力令人折服。西安文化的有效傳播不僅是城市形象亦是民族文化自信建設的重要課題,而作為西安城市精神與文化重要載體的“城市IP”的建構與研究卻表現出零散分布與抽象表述兩個維度的不足。研究將以文化記憶理論為基本觀照,對西安城市文化IP建構進行探討。
文化傳承視野下文化記憶理論的梳理
文化記憶理論的主要奠基人是德國文化學家揚·阿斯曼(JanAssmann)和阿萊德·阿斯曼(AleideAssmann)夫婦。這一理論將記憶研究從傳統的生物學、心理學、社會學領域拓展到文化學領域,建立起記憶、文化以及認同三者之間的內在關聯。
文化記憶理論是文化科學研究的對象。[1]研究試圖從城市文化IP建構與文化傳承的視角對文化記憶理論進行梳理,給予研究以具體的理論支持。
(一)文化記憶基于符號和象征獲得
文化記憶理論認為文化傳承是通過符號和象征來實現的。這些符號可以是語言、文字、圖像、儀式、傳統習俗等,它們承載著一個群體的歷史、文化和社會認同。基于符號以及凝結在符號上的象征意義一個群體的文化記憶得以在代際之間傳遞。
(二)文化記憶是構建身份認同的過程
文化記憶的核心是所有成員分享的有關政治身份的傳統,相關的人群借助它確立自我形象,基于它,該集體的成員們意識到他們共同的屬性和與眾不同之處。[2]每種文化在社會和時間兩個維度所體現的規范性與敘事性,構成了歸屬感和身份認同的基石,從而形成凝聚性結構,將單個個體和一個相應的“我們”連接到了一起。[3]
(三)文化記憶需要社會交往和互動
從文化記憶凝聚性結構的兩個維度來看,無論是社會層面還是時間層面都是通過社會交往得以完成的。從社會層面來看,文化記憶理論通過建構一個“共同的經驗、期待和行為空間”所構成的象征意義體系,把人和他身邊的人連接到一起。從時間層面來看,凝聚性結構作為昨天與今天的連接,將從前的場景拉入當下的對話,產生歷史與當下的互動。
(四)文化記憶是在當下重塑過去的過程
從亨利·柏格森(HenriBergson)到莫里斯·哈布瓦赫(MauriceHalbwachs),再到阿斯曼夫婦,伴隨文化記憶理論的形成,都嵌入了一個重要的觀點,即記憶與社會建構緊密相關。從文化記憶的角度說,回憶和回顧歷史不是簡單地再現過去,而是為了當下重塑過去。換句話說,過去不是表現為一個事件接著另一個事件的時間順序,是相關的人依據當下的需求對過去賦予新的意義的過程。[2]
西安城市IP建構的不足
基于文化記憶理論來看西安城市IP建構在文化符號甄選、對話時代及整合性等方面還存在較大的可發展空間。
(一)文化IP符號的同質化帶來文化表述失衡
根據“巨量算數”反映的2024年6月的“區域指南”顯示,西安POI排名前五位的分別是大唐不夜城、西安城墻、西安鐘樓、華清宮、兵馬俑。2013年一項關于大學生對陜西文化符號感知的研究呈現代表性的西安文化符號依次為兵馬俑、大雁塔、秦腔、鐘樓、西安城墻、牛羊肉泡饃等。[4]2007年《華商報》組織評選的陜西“十大文化符號”與西安相關的依次為兵馬俑、大雁塔、西安城墻、秦腔、碑林、秦嶺、半坡遺址以及羊肉泡饃。目前西安影響力較高的IP大多圍繞這些文化符號培育建構,如“長安十二時辰”“不倒翁小姐姐”以及“盛唐密盒”、城墻燈光秀等。
無可否認這些文化符號以及附著于此而產生的IP,由于歷史意義、體量規模以及可感知性等方面的先天優勢,享有更高的關注度和知名度,但也存在明顯不足:其一,囿于服務旅游經濟的范圍,文化符號在全社會范圍內精神價值引領中的象征性意義彰顯不足。其二,典型文化符號的過度聚焦,遮蔽文化多樣性的同時使文化記憶在選擇性上產生結構性的偏差。
(二)文化IP與現代生活的實質性隔離
人們往往只是以短暫闖入者的身份走入文化IP所建構的記憶空間。人們作為“他者”闖入這個文化語境,短暫的逃離自己業已習慣的日常生活,體味由“漢服妝造”“仿唐建筑”“歷史人物情節”等共同營造的不同于自己慣常生活感受的新奇時空。這種“闖入”更多是基于表層感官的互動,例如羊肉泡饃與“三秦套餐”的味蕾觸動,不夜城燈光秀與兵馬俑的視覺震撼,漢服妝造的新奇等,而鮮少精神與心理的深刻且長期的共鳴。短暫闖入之后的抽離與對慣常生活的回歸更是一種常態。
同時城市IP與現實生活的勾連往往是簡單的符號嫁接,缺乏深入的共鳴與融合,表現出較大程度的可替代性。那么作為文化記憶承載所應具有的獨特性與排他性既是缺乏的,因而也就缺乏了凝聚身份認同的力量。
(三)文化IP的碎片化分布
目前,西安文化IP往往基于“一時一事一地”,也就是說僅適用于某個特定的時間、具體的事件、設定的場景等。例如,第十四屆城市運動會出現的“秦嶺四寶”,大唐不夜城的“盛唐密盒”及“西安年·最中國”等。作為成功的西安IP在特定時空領域為傳播優秀文化、擴大城市影響力等方面都做出了積極貢獻,但與此同時這些IP或多或少有所缺憾:第一,缺乏時空的延展力,超出特定的場景、事件或儀式,即不再具有適用性。第二,缺乏對整體西安文化與精神的涵括力。第三,缺少經濟上的協同效應與傳播力上的累積整合。
文化記憶理論觀照下西安文化IP的建構思考
注重文化符號的多樣性和延展力、加強傳統文化的現代性重構以及實現文化IP的整體統合力,成為以文化記憶理論為基本觀照通過文化IP建構城市形象與促進民族身份認同的可探索的方向。
(一)IP建構符號的重新搭建——人物群像IP的預想
基于建構能夠展現西安文化精神與城市形象全貌的IP設想,研究試圖以一組與西安歷史性發展具有緊密關聯的人物形象作為西安城市IP建構的原型,在人物原型精神內涵的基礎上附著以新時代的社會文化與精神。
研究初步甄選的人物原型及為IP賦予的時代精神整理如下:
周公制禮——禮樂文明之基;漢武雄風——開拓進取之風;
司馬秉筆——求真務實之志;太白詩仙——浪漫主義之魂;
玄奘取經——文化交流之橋;杜公憂國——憂國憂民之情;
藥王濟世——職業仁心之德;文成和親——民族團結之和;
張載立志——理想擔當之脈;侯公探微——科學探索之光;
當然IP人物原型甄選在研究階段的預期只是搭建一個指向性框架,在實施環節將通過社會互動再次斟酌進行確定。而其重要意義在于探索和拓展西安城市IP塑造的基本模型,體現較為全面的城市文化與精神面貌,為城市文化IP的整合力與延展力奠定基礎。
(二)建構IP在城市精神展現時空維度的整合性
關于IP人物群像的設計,研究試圖涵括西安歷史發展的主要時間節點,從禮樂文明、開拓進取、求真務實、浪漫主義、文化交流、憂國憂民、職業仁心、民族團結、理想擔當、科學探索等維度展現西安文化與城市精神中熠熠閃光的內涵和品格。同時IP群像必然需要有一個統一的名稱,比如“長安天團”等,表達IP的整體性,方便IP人物的整體調度和分散使用。以此,在時間維度完成歷時性的觀照和統合,在空間維度以多種精神品格與文化內涵擴大其在更廣闊范圍的延展力和闡釋力。以文化為支點,積極推動城市文化的“人人傳播”,通過人文環境提升和配套保障塑造城市高質量發展的文化生態。[5]
(三)建立城市IP與現代生活的勾連
1、建立有人棲居的IP空間
阿萊德·阿斯曼將“記憶”分為功能性記憶和存儲記憶,即有人棲居的記憶和無人棲居的記憶,[6]對西安城市IP建構的重要啟示在于文化的傳承、價值信仰的塑造及民族身份的認同,需要建立有人棲居的民族文化記憶。我們民族進程與城市發展過程中形成了諸多值得傳承的美好品格和精神,而在文化傳承中基于選擇性帶來的變數可能使某些值得被珍視的記憶束之高閣,成為“無人認領的庫存”或者“無人棲居的遺留物”。將IP及其敘事融入社會成員日常生活的時空,成為文化IP完成勾連過去、現在與未來的重要前提。
2、以文化IP在當下重塑過去
阿斯曼認為記憶具有連續性,不斷被當下的社會框架所喚醒和重構。研究試圖通過文化IP的建構完成群體成員的身份共識、價值認同以及文化傳承,那么在當下重塑過去,并指向未來,成為具有效率和實際社會效益的重要途徑。
第一,體現時代主題和時代生活。IP的內涵設計既要有歷史的出處、淵源與傳統文化的認同,同時要具備與時代主題和時代文化對話的能力。例如,以周公旦為原型設計的人物IP及其相關敘事,既要體現禮樂文明的民族與城市風格,同時又要融入時代生活中城市風貌的塑造,展現出中華文明對話其他文明時的禮樂之邦的氣度和從容。
第二,融入日常生活和日常敘事。IP人物品格、精神面貌、個性特征以及關于IP的鋪展敘事,既要體現民族文化與城市精神中的宏觀指向,同時要有與日常生活互動的能力。例如,張載開創關學,提出著名的“橫渠三句”,其中展示了偉大理想抱負和責任擔當,重要的是通過IP敘事的延展,將這種價值品格與作為普通人的社會成員的學習、工作和生活建立日常化的連接。
第三,建立與當下的價值聯系。在當下重塑過去,也就是在新時代的語境下喚醒優秀傳統文化的活力,不斷糾偏和重塑社會價值觀,使社會成員相信和堅守我們千年發展所累積的文明,使那些值得仰望、崇敬和踐行的優秀文化與美好精神在現時代依舊保持鮮活的生命力。例如,司馬遷編撰《史記》,在歷史當時體現的是秉筆直書的史官情懷和理想,這種價值觀在當下的重塑除了秉筆直書的職業理想之外,更是對事實的基本尊重和求真務實品格的堅守。以此建立并拓展IP原型所蘊含的精神與品格對當下的闡釋力。
結語
揚·阿斯曼在《文化記憶》中說,民族認同及其穩固持久性是受制于文化記憶及其組織形式的,民族的消亡,不是有形物質的消失,而是在集體、文化層面上的遺忘。[3]基于文化記憶理論觀照西安城市IP的建構,不僅是城市形象的塑造和城市文化軟實力的彰顯,更為重要的是以西安作為中華民族重要發祥地以及東方文明數千年綿延之都的存在意義,促進中華文化自信,建構民族身份認同,實現文化記憶選擇與保留過程中對消極思潮的抵御,完成民族也是人類文明推進過程中優秀精神文化的傳承。
參考文獻
[1][德]揚·阿斯曼:《文化記憶理論的形成與建構》,金壽福譯,《光明日報》,2016-03-26(11)。
[2]金壽福:《揚·阿斯曼的文化記憶理論》,《外國語文》,2017(2):36-40頁。
[3][德]揚·阿斯曼:《文化記憶:早期高級文化中的文字、回憶和政治身份》,金壽福、黃曉晨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
[4]郭榮春、閆興亞:《信息時代下大學生陜西文化符號調查研究》,《西安郵電大學學報》,2013(4):121-124頁。
[5]徐劍:《城市人文經濟:以文化為支點推動城市高質量發展》,《人民論壇·學術前沿》,2024(4):56-62頁。
[6][德]阿萊德·阿斯曼:《回憶空間:文化記憶的形式與變遷》,潘璐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146-149頁。
作者簡介
鄭亞靈西安財經大學行知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文化與傳播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