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

那一年，華強八歲。

一場大雪，整個世界都被厚厚的白雪覆蓋著。傍晚時分，華強一家三口正吃晚飯，鄰居大叔來串門，聊了幾句后大叔說：“聽說東山腳下有輛卡車壞了，是外地的，駕駛員修老半天了也沒修好。這天氣，真夠遭罪的！”

大叔說完就回家了，華強爸放下碗站起身，對華強媽說：“煮幾個雞蛋，我過去看看。”華強媽給說得一愣，問：“你到哪？要雞蛋干什么？”華強爸說：“我會修車，得去看看那個駕駛員啊。”

華強爸當過兵，在部隊就是開汽車的，退伍后雖然不再開車，但手藝一直沒丟，只要誰請他修汽車，他準保修好，是全鎮有名的能人。

不大工夫華強爸揣著幾個煮好的雞蛋，挎上工具包，踩著大雪出去了。

華強媽自言自語道：“這么冷的天，你爸會不會凍壞？還有那個駕駛員，不曉得遭多大的罪哩。”華強說：“干脆我們也過去看看好不好？”

華強媽把華強裹得嚴嚴實實的，然后拎起一瓶開水，又揣上幾個熟雞蛋出了門。

一出門，寒風“呼”的一聲直撲過來，華強媽激靈靈打了個寒戰。雪太大了，一腳下去雪都到了小腿，踩在腳下咯吱咯吱響。華強走得興致盎然的，可時間一長就乏味了，又冷得厲害，回頭看媽，她拎著重重的水瓶，走得格外吃力。

好在路不算長，母子倆終于看到了那輛壞掉的卡車。只見華強爸臉朝上躺在卡車肚里，那個駕駛員蹲在一旁遞工具，兩人凍得發抖。華強大喊：“爸，我跟媽媽來啦！”

華強喊了兩聲他爸才聽到，華強爸喊道：“你們來干什么？這么冷！”

華強媽說：“我擔心雞蛋不夠吃，又怕駕駛員冷，所以送了瓶開水來。”華強媽把開水和雞蛋遞給那位駕駛員，說：“大兄弟，快吃點兒喝點兒。”

駕駛員歲數看上去比華強爸小些，他搓著手，操著外地口音說：“這個怎么行？這個怎么行？”華強爸在車肚里說：“送來你就收下唄。好了，修好了，你試下車。”

駕駛員聽了忙爬進駕駛室，一打火，“轟”的一聲響了。

華強一家開心極了。駕駛員下了車還是直搓手，說：“大哥、大嫂，還有大侄子，今天要不是你們一家，我遭罪大了，這個，得給多少錢？”

華強爸哈哈一笑：“還要錢？我這個老兵這么點兒覺悟也沒有嗎？一分錢不要。”

駕駛員更慌：“那不行，這么冷的天，大哥你幫我修車修到現在……”

華強爸故意把臉一沉：“不就是出點兒力氣嗎？嗯，水瓶、雞蛋你留著，留著路上吃喝，我也不留你了，時間長了你車上蔬菜會凍壞的。”

駕駛員把水瓶和雞蛋小心地放進駕駛室，回轉身掏出錢說：“水瓶得給錢。”

華強爸一揮手：“一個舊水瓶能值多少錢？誰出門沒個難處？走吧，我們也該回去了，不然我兒子會凍壞的。”

華強一家往回走了，駕駛員在身后大聲追問：“大哥，你叫啥名字？”

華強爸頭也不回：“婆婆媽媽的煩不煩？好好開你的車。”

這一路華強蹦蹦跳跳的，一點兒也不感覺冷了。真的，他雖然小，但本能地為爸、媽今天的所作所為感到自豪，善良是能帶來溫暖的。

一晃一個來月過去了，大年初一，華強家來客人了，是兩大一小，三個陌生人。

愣了片刻后，華強爸失聲大叫：“是你！”華強也認出來了，是駕駛員叔叔！

駕駛員說：“大哥，我一家給你們拜年來了。大哥、大嫂、大侄子，新年快樂！”

駕駛員說著遞過兩瓶酒來：“這酒是我們當地產的酒，還不錯，送給大哥嘗嘗。”

駕駛員的妻子一把拉住華強媽的手，說：“姐，我家男人回去后一直念叨你們一家人好，那天要不是你們幫忙，后果想都不敢想。直到今天終于有空了……”

華強媽打斷她：“這算什么嘛，出門在外誰還沒有個難處？誰見了都會搭把手的。”

駕駛員笑著說：“還有一樣東西在我家哩，就是那個暖水瓶，想來想去我不想還了，我要留著做個紀念。大哥舍得嗎？”

華強爸給逗得大笑起來：“一個舊水瓶你愛留就留唄。對了，兄弟，你是怎么摸到我家的？”

駕駛員一笑，并不正面回答。兩個男人開始喝茶、聊天，兩個女人到廚房做好吃的，華強和駕駛員叔叔的孩子——一個小女孩，在彼此害羞幾分鐘后就頭挨頭看起了童話故事。

飯菜很快擺好了一桌子，華強爸開了駕駛員送來的酒，滿滿倒上，嗅一口，一臉陶醉：“香，果然名不虛傳！”

再往后，這濃濃的酒香在華強家繚繞了三四年，因為駕駛員的卡車送貨時經常從東山腳下的公路經過，只要不忙他就會停下車到華強家聚一下。駕駛員一直邀請華強一家到他家玩，華強倒是想去，可是他爸一直抽不出空。

這年春節，華強爸終于發下狠心：一家三口到駕駛員家摸摸門。可是意外發生了，等啊等啊，駕駛員一家一直沒有來。

再往后駕駛員一家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那時也沒有手機啥的，華強一家也沒有去過駕駛員家，根本弄不清發生了什么。

時光飛逝，一晃爸媽老了，華強也長大成人，都快三十了，愛情卻一直與他無緣。爸媽急，說實話華強心里也急，可他不想為了婚姻而婚姻，他只想找一位情投意合的。

一天，華強在晚報看到了一篇文章。那是晚報搞的一次征文活動，主題是關于家里老物件。華強隨意看著，突然驚跳起來，以至于手邊的水杯都被打翻了！他看到一篇征文里有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舊水瓶，瓶身上用油漆赫然寫著三個字，正是他爸的名字！

文章講述的是多年前的一個傍晚，作者的爸爸開卡車時拋錨，有位好心人幫助修好了車子，好心人的妻子和孩子還送來一瓶開水和幾個熟雞蛋。靠著這瓶開水和熟雞蛋，作者的爸爸熬過了那個寒冷的冬夜。

然后兩家人開始走動起來，可是，有一年作者爸、媽出車時發生車禍，雙雙離去……當時沒有手機，作者還小，這么著兩家人斷了來往，只有這個水瓶留了下來。

作者說：我們一家第一次摸到恩人家，就是靠著水瓶上的名字打聽到的。

作者最后說：我長大后試著尋找那個村子，想找到恩人一家，可是真的記不得了。現在你們在哪啊？

華強激動得手足無措，把報紙拿給爸媽看，爸媽看得臉色發白：“我可憐的大兄弟、大妹子，原來你們出了車禍！孩子更可憐，那么小就沒了爹媽，這么多年是怎么熬過來的啊？兒子，快找到我兄弟的孩子！”

找到作者并不難，晚報編輯部有她的電話。兩天后她出現在華強家門口。

最多兩秒鐘華強就認出了她，雖然快二十年不見了，但華強依然記得兩人頭挨頭看童話書的場景。她也認出了華強爸媽，一頭撲到華強媽懷里，號啕大哭，那樣子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了久別的媽媽。

華強媽死死摟著她，眼淚嘩嘩的，一遍遍地說：“孩子，你受苦了，以后我就是你媽，這就是你家！”

后來他們成了一家人，爸媽對兒媳婦疼愛得無以復加。一家人經常回憶起那個寒冷的冬夜，神奇的命運讓兩家人無意間種下的一縷情緣延綿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