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月以來,我國推出了一攬子增量政策,財政政策與貨幣政策共同發力,讓一些海外投資者也感到振奮。知名對沖基金投資人大衛·泰珀(David Tepper)在接受美國消費者新聞與商業頻道(CNBC)采訪時直言:現在是時候在中國購買“一切”了。
“本輪一攬子增量政策超常規、有力度。”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院長黃漢權告訴《中國報道》記者,無論是“兩重”“兩新”(國家重大戰略實施和重點領域安全能力建設與大規模設備更新和消費品以舊換新),還是降準降息、降低存量房貸利率,都是讓企業和老百姓可感可及、含金量極高的政策。但同時需要注意,這些政策必須方向一致、形成合力,增強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提升各領域政策目標、工具、力度、時機、節奏的一致性和匹配度。否則,就會形成合成謬誤。
這批增量政策包括5個方面、共27條新規,先從資本市場、房地產市場等影響預期和信心的敏感領域入手,再到地方債務、消費、投資、企業紓困等領域。
次序方面,貨幣政策先行,央行出手力挺股市,接連頒布降息、降準以及存量房貸利率下調等措施。此外,央行還首次推出總額8000億元的針對股市的非傳統貨幣政策,包括股票回購增持再貸款和互換便利,進一步增強股市信心。
10月10日,互換便利貨幣政策工具落地首日,上證指數止跌反彈1.32%,重回3300點;10月18日,股票回購增持再貸款首期額度3000億元落地,股市再次應聲大漲。
貨幣政策之后,本輪一攬子增量政策中最重要的一塊拼圖——增量財政政策也在市場高聲呼喚中浮出水面。11月8日,全國人大常委會批準增加6萬億元地方政府債務限額,在2024年至2026年每年安排2萬億元,支持地方置換存量隱性債務。此外,從2024年開始,我國將連續5年每年從新增地方政府專項債券中安排8000億元,專門用于化債,累計可置換隱性債務4萬億元。此輪累計,直接增加地方化債資源10萬億元。
財政10萬億元用于化債,不由使人聯想到中國在2008年金融危機后推出的4萬億元經濟刺激計劃。但兩者的刺激方式有所區別,當年的4萬億元刺激主要為產業政策,大量投資基礎設施(鐵路、公路、地鐵等),以及補貼家電消費,以期拉動產業鏈上的企業活力,從而刺激整體經濟。此次所指的10萬億元則是通過債務置換的方式進行拉動,并非直接注入經濟。
清華大學中國發展規劃研究院常務副院長董煜指出,2008年的政策出發點更多是應對外來金融沖擊的風險。這次主要著眼于國內經濟面臨的一些突出矛盾和問題,如關注有效需求、民營企業預期、地方政府債務、房地產市場、資本市場的問題,更多是要化解風險。
據銀河宏觀測算,城投債為本輪債務置換的主要對象。若以每年2萬億元債務置換規模計算,預計每年可至少增加地方政府用于非償債的實際財政支出1萬億元,這部分資金無論是用于直接與民生相關的財政支出還是投資,均被寄望拉動有效需求的回升。
上海財經大學校長劉元春指出,近期一攬子增量政策集中推出的背后,并非簡單的經濟刺激,而是國內經濟政策領域新邏輯和新體系的形成,出現了強政策改變預期的新邏輯。
“我們一定要看到這輪政策調整所體現的決心,以及這輪政策調整暗含的結構性和制度性調整的深刻內涵。”劉元春表示,一攬子增量方案中,不僅有短期擴需求的方案,同時還有大量改革、結構調整的方案,實際上是一個“雞尾酒式”的組合模式,不限于放點水,而是希望從行為模式激勵體系上有根本性的改變。
10月,中國人民銀行和財政部已就央行國債買賣建立聯合工作組,并召開了工作組首次正式會議,確立了工作組運行機制,會上雙方一致認為央行國債買賣是豐富貨幣政策工具箱、加強流動性管理的重要手段。
“這個機構大家千萬不要小看,它意味著我們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在未來定位上的一個重大調整。”劉元春指出,這個調整與央行制度的全面完善密切相關,意味著利率市場化以及國債市場的深度、廣度要進行全面擴容。
在10月12日財政部宣布“放大招”前,10月8日,國務院以“增強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強化政策協同提升實施效果”為主題進行第十次專題學習。
國家發展改革委主任鄭柵潔表示,政策出臺前,要經過一致性評估進行充分論證;政策執行或調整時,要與宏觀政策取向持續保持一致;政策落實后,要對政策效果及時檢視評估,整個過程中,與宏觀政策取向不一致的要及時調整或暫停執行。

此前,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全國兩會、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等多個重要會議和重大場合,都反復強調要“增強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
為何如此強調“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因為現在我們所遇到的問題比較多,而且很復雜。長期、中期和短期的問題交織,經濟和非經濟因素交織,國內和國際風險交織,如此復雜的局面下,制定宏觀政策的難度也隨之加大。尤其是不同領域的政策如何結合效果更好、政策力度如何把握等,都是需要去考慮的。”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秘書長張永軍告訴《中國報道》記者。
張永軍舉例稱,從宏觀角度講,增加投資是促進經濟增長的重要手段。但在目前的情況下,已不能通過簡單增加投資的方式拉動增長,尤其是某些領域產能已經出現過剩,這類投資短期看似乎有利于經濟增長,但長期看不利于經濟發展甚至會帶來負面影響。如一些區域的房地產行業投資就是如此,短期看通過投資拉動了國內需求,但有可能增加房地產庫存,對房地產調整和長期經濟增長帶來不利影響。
“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不僅要求經濟政策保持同向發力、形成合力,非經濟性政策也要和宏觀政策取向保持一致,避免政策之間相互掣肘。”黃漢權告訴《中國報道》記者。
非經濟政策目標多元,它們往往包括社會、環境、教育政策等。政府出臺的很多非經濟政策也間接影響著經濟活動。“一部分非政策類的工作也有可能對預期產生較大影響,可適當歸類,將確有必要的納入評估范圍。提升政策評估工作專業性,盡最大可能減少政策條文帶來的收縮效應。”董煜指出。
黃漢權強調,不僅是經濟政策與非經濟政策,宏觀政策的兩個重要政策支柱——貨幣政策與財政政策如果“不一致”,政策效果就會打折扣,甚至互為抵消,導致政策失效,也就是學界常討論的“合成謬誤”。
此輪增量政策周期中,財政部部長藍佛安和中國人民銀行行長潘功勝都非常重視積極的預期管理。潘功勝表示,未來可能再來5000億元、3000億元,甚至可以再搞第三個5000億元、3000億元。藍佛安表示,中央財政還有較大的舉債空間和赤字提升空間。
民生銀行首席經濟學家溫彬認為,此輪增量政策的協同效應明顯增強。比如央行首次設立支持資本市場的結構性政策工具,涉及與證監會等部門的協作,以提振資本市場;央行與財政部、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及住建部實現政策聯動,通過下調存量房貸利率等方式,增強了金融穩定性和市場信心等。
10月18日,潘功勝在出席2024金融街論壇年會時指出,央行在目標體系方面,將把物價合理回升作為重要考量。
“這可能意味著未來中國貨幣政策走向前瞻性指引,在居民消費價格指數(CPI)低于通貨膨脹目標時,積極的貨幣政策會不斷推出,主要貨幣政策工具也會繼續朝著寬松方向調整。”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副書記范志勇在CMF宏觀經濟月度數據分析會上說。
逆周期調節的政策“藥方”已逐步配齊,下一步如何落實好一攬子增量政策,事關經濟回升向好態勢。
黃漢權表示,在房地產方面,要落實好房地產已出臺的財政、金融、稅收等支持政策,積極釋放有效需求,加快處置房地產企業債務風險,促進房地產市場止跌回穩。
資本市場方面,股市近期受政策影響波動較大,黃漢權建議,維持股市良好發展勢頭,加快出臺大力引導中長期資金入市的政策,豐富穩定市場政策工具箱,做好市場劇烈波動的應急預案,加強投資者保護。
“需要注意的是股票市場不能單兵突進,要防止‘瘋牛’的出現,避免股市大起大落。要堅決制止銀行資金通過諸如消費貸等非法渠道被挪用炒股的情況,也不要讓股市的波動過多地消耗政府在經濟企穩復蘇方面的時間精力。”野村證券中國首席經濟學家陸挺此前分析指出。
在有效解決國內有效需求不足問題上,如何讓政策紅利直達居民、企業等微觀主體,進而有效撬動內需、提振消費,一直是經濟學界討論的焦點。
就短期的經濟刺激政策,中國人民大學經濟研究所聯席所長、教授毛振華認為,宏觀經濟政策的力度可以更大,對于控制政府部門杠桿率的舊有約束要有所突破,對于財政赤字紅線的舊有約束也需要打破。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劉世錦認為,應考慮按GDP總量10%的比重,確定刺激計劃的規模,在一到兩年時間內,形成不低于10萬億元的經濟刺激規模,重點是補上基本公共服務的短板,重視人力資本投資。
如何重視人力資本投資?劉世錦建議,一方面,大力度提升以進城農民工為主的新市民在保障性住房、教育、醫療、社保、養老等方面的基本公共服務水平,短期重點是由政府收購滯銷的住房,轉為保障性住房,向新市民提供。另一方面,加快都市圈范圍內中小城鎮建設,帶動中國的第二輪城市化浪潮,形成以城鄉融合發展為基礎的高質量可持續現代化城市體系。
精準向微觀主體“大水漫灌”的思路,在近期財政部的刺激政策中得到了回應。藍佛安在10月12日的發布會上表示,加大對重點群體的支持保障力度,國慶節前已向困難群眾發放一次性生活補助,下一步還將針對學生群體加大獎優助困力度,提升整體消費能力。
財政政策方面,范志勇建議,化債不應僅僅局限于降低地方政府債務負擔,更應著眼解決地方政府對中小企業的債務拖欠問題,在化債的同時為經濟注入流動性。
但短期宏觀政策調控對經濟增長和經濟運行的軌跡校正,不能替代中長期的改革和經濟結構調整。“只有刺激,沒有改革,長期看解決不了我們面臨的需求不足問題。”劉世錦認為,我們現在需要靜下心來更好地想一想需求側結構性改革如何推動,怎么促進以人民為中心、城鄉居民發展權利平等的新型城鎮化,使得我們面臨的短期和中長期問題得到更好的解決。
一些結構性調整的信號已經出現。央行11月發布的第三季度中國貨幣政策執行報告明確,仍將堅持支持性的貨幣政策,加大逆周期調節力度。同時,持續推進貨幣政策框架轉型,在貨幣政策直接調控金融總量的難度不斷上升的背景下,更加注重發揮價格型調控作用,充分發揮利率調節金融資源配置機制的效果,更好提升金融支持實體經濟的實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