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應鏈金融如何影響企業綠色技術創新？

關鍵詞：供應鏈金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環境信息披露政策

一、引言

當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重要性日益凸顯。在中國特有的環境壓力和綠色戰略導向下，政府為應對日益嚴峻的環境污染問題和國際社會對可持續發展的期待．已經制定了一系列旨在推動環境保護和綠色發展的政策。這包括國家“十四五”規劃和2030年碳達峰、2060年碳中和的“3060”戰略目標，明確要求企業減少污染、提高資源利用效率，轉向低碳和環保的生產模式。在這一系列政策推動下，建設生態文明、堅持綠色發展成為國家戰略，是中國推動經濟結構轉型升級、形成綠色低碳產業競爭優勢進而實現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成為實現這些政策目標的關鍵手段。①然而，在實踐中，企業在推進綠色技術創新時面臨諸多挑戰。首先，高昂的初始投資和不確定的回報抑制了企業的主觀能動性。綠色技術的研發和應用常常需要大量前期資金投入，這些投資的回收周期長且風險較高，尤其在技術尚未成熟或市場未完全認可的情況下更是如此。其次，技術和市場的不確定性也有重要影響。綠色技術的快速發展和更新換代意味著企業需要持續投資于技術創新，但市場的快速變化會增加企業經營風險。想要有效克服上述問題，離不開金融的力量。其中，供應鏈金融在實踐中的作用顯得尤為重要。傳統金融主要依賴企業的財務報表和抵押物進行貸款，而供應鏈金融則關注企業在供應鏈中的地位和交易記錄，通過真實的交易數據和供應鏈核心企業的信用背書提供融資服務。供應鏈金融在風險管理方面，通過供應鏈上下游的交易數據和物流信息進行風險控制和分散風險。這些特征有益于提升企業融資能力，優化企業資金流動性，提升供應鏈整體效率，進而推動企業高質量發展。①

在現有的綠色技術創新影響因素的文獻中，有研究發現嚴格的環保法規和標準會迫使企業升級環保技術，政府的科研資金投入和公共科研機構的支持也為企業的綠色技術研發提供了重要的資源和技術支持；從市場視角來看，企業的內部資源和技術能力決定了其進行綠色技術創新的基礎和潛力，激烈的市場競爭會驅動企業不斷創新，以保持競爭優勢。②在供應鏈金融影響效果的研究中，有學者認為供應鏈金融通過優化庫存管理、提升資金周轉速度和改善現金流管理，顯著降低了企業的運營成本，使企業能夠更高效地運作。③同時，供應鏈金融提供的靈活融資渠道，可使企業獲得穩定的資金支持，確保生產和供應鏈的連續性。④在競爭力方面，有研究指出供應鏈金融可以降低企業融資成本和增強企業市場應變能力，從而使企業能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保持優勢。⑤然而，供應鏈金融也可能帶來負面效應，祝由等的研究發現供應鏈金融通常要求快速的資金回流，這可能使得企業在選擇研發項目時偏好那些能快速產生經濟回報的技術。⑥王先甲等認為供應鏈金融可能加劇企業對特定供應鏈的依賴，限制了其在尋找可能更環保但成本較高或風險較大的供應商或技術方面的靈活性。⑦前述研究可能的缺憾在于：第一，目前基于企業綠色技術創新驅動要素的研究相對豐富，但基于金融領域尤其是創新性金融業態視角的研究相對不充分。當前基于供應鏈金融服務企業發展質效的研究，并未達成統一的結論，以至于實踐中如何基于供應鏈金融賦能實體經濟發展還存在一定困難。第二，現有基于供應鏈的研究都是單向性的，即只關注供應鏈金融如何推動企業發展（包括但不限于綠色技術創新），但現實中，金融功能的實現往往需要多種政策配套協同，這恰恰是現有研究的薄弱之處。

本文可能的創新之處在于：第一，在研究視角上將“供應鏈金融一綠色技術創新”的研究范式聯系起來，在微觀市場層面提供了新金融業態影響企業綠色可持續發展的重要經驗證據；第二，在分析框架方面基于金融的“資源配置一投資引導一風險平滑”三個維度打開了供應鏈金融作用于企業的機制黑箱；第三，從綠色角度出發，為供應鏈金融發揮綠色創新驅動作用提供了來自環境層面的信息披露政策支持分析，探討政策協同所產生的最大化效果，可為供應鏈金融更好發揮賦能實體經濟作用提供新思路。

二、理論分析與假說提出

1．供應鏈金融影響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理論分析

（1）供應鏈金融、財務狀況改善與企業綠色技術創新

供應鏈金融的發展通過多種方式改善企業的財務績效，從而緩解其融資約束并降低融資成本。首先，供應鏈金融能夠拓寬企業的融資渠道。在傳統融資模式中，小型和中型企業往往由于缺乏足夠的信貸歷史或抵押物而難以獲得銀行貸款。然而，供應鏈金融利用供應鏈上游或下游大型企業的信用評級為這些企業提供融資背書，使其能夠借助大企業的信用背景獲取資金，有效擴展了融資渠道，減輕了企業的融資約束。①從這個角度來看，供應鏈金融在資源分配方面突破了傳統金融的限制，更加靈活地利用核心企業的信用，為眾多企業帶來實質性的資金支持。其次，供應鏈金融有助于降低企業的融資成本。因為這種資金來源是基于整個供應鏈的信用和績效，銀行和金融機構通常視其為低風險融資方式，因而可能提供更優惠的利率。②這種低風險的評價來自供應鏈金融對整體供應鏈關系和交易數據的深度分析，通過對上下游企業的綜合評估，金融機構能夠更準確地評估風險從而降低融資成本。此外，供應鏈金融增強了企業的現金流管理。通過供應鏈金融的解決方案，企業可以加速現金周轉，增強應對市場波動和經濟不確定性的能力，進而在維持運營和擴展業務時也能更為靈活。③

企業財務績效一旦得到改善，便為綠色技術創新提供了堅實的財務基礎。首先，綠色技術研發和實施通常需要較大的前期資金投入，如購買先進的環保設備或支付高昂的研發費用，財務狀況的改善使企業能夠承擔更高的初始投資，能夠承受短期內的投資回報率較低的風險，這對于綠色技術創新尤為重要。其次，良好的財務表現還能增強企業獲得外部資金的能力。投資者和貸款機構通常更愿意投資于財務穩健的企業，尤其是在環保和可持續發展領域。因此，供應鏈金融改善的財務績效不僅能夠直接為綠色技術的研發提供資金，也通過增強企業的市場信譽間接促進了綠色創新的實現。

（2）供應鏈金融、投資驅動與企業綠色技術創新

供應鏈金融的發展能有效地驅動企業的投資活動，特別是在環保投資和研發投資方面。首先，供應鏈金融通過提供更靈活的融資選項，幫助企業解決資金短缺問題，從而促進企業進行必要的環保和技術創新投資。供應鏈金融模式，如發票貼現和預付款融資等，能使企業更容易獲得運營資金，④這些資金可以被重新投入到環保技術和產品研發中。其次，供應鏈金融增強了企業對供應鏈中風險的管理能力，使企業能夠進行長期投資。⑤通過預測供應鏈的資金流動和需求變化，企業可以更精確地規劃其資本支出，包括對環保設備和技術的投資。⑥這種風險管理能力使企業在面對市場波動和經濟不確定性時，能夠保持穩定的資金流動，從而支持其在環保和可持續技術上的長期投資。最后，供應鏈金融通過改善企業與供應商和客戶之間的合作關系，為企業提供了更多的投資機會。這種金融模式鼓勵供應鏈各方之間的信息共享和協同工作，有益于發現和利用新的投資機會，尤其是在環保和可持續技術領域更是如此。

企業投資活動的改善能夠有效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首先，當企業能夠通過供應鏈金融解決資金問題并進行適當的環保和研發投資后，這種投資能力增強直接支持了綠色技術的研發和實施，①具備充足資金的企業更有可能投資于高風險但可能帶來重大環保效益的技術創新項目。其次，環保投資和研發投資的增加有助于企業建立起綠色形象和市場品牌，投資于這些領域的企業可以獲得更高的市場份額和消費者認同，從而進一步推動其繼續投資于綠色技術創新。

（3）供應鏈金融、風險平滑與企業綠色技術創新

供應鏈金融通過多種方式幫助企業平滑其運營和創新過程中的風險，特別是在財務穩定性和創新活動的風險管理方面作用突出。首先，供應鏈金融通過改善企業的現金流管理增加了企業的財務穩定性。通過提供如應收賬款融資等工具，企業可以將應收賬款快速轉換為現金，②從而減少現金流短缺的風險。這種現金流管理的改進打破了傳統金融在資金流動性上的限制，使企業能夠更靈活地應對市場波動和經濟不確定性，增強其財務基礎的穩固性。其次，供應鏈金融有助于降低由于資金不足導致的創新風險。通過提供定制化的融資解決方案，企業可以獲得必要的資金支持，用于研發和實施新技術或研發和生產新產品。這不僅減輕了因資金限制而可能放棄創新項目的風險，③也使企業能夠更有信心地投入到可能的高風險創新活動中。最后，供應鏈金融促進了企業間的合作，通過共享風險與資源，進一步穩定了企業的財務狀況。當企業在供應鏈中進行協作時，它們可以共同承擔研發投入，從而降低整個供應鏈的脆弱性并增強各參與者的市場競爭力。④這種合作關系不僅有助于企業在創新活動中共享資源和信息，還提升了整個供應鏈的協同效應，進一步推動企業在綠色技術和可持續發展方面的投資和創新。

企業在通過供應鏈金融平滑了風險之后，其進行綠色技術創新的能力和意愿隨之增強。首先，財務穩定性的提高為企業在綠色技術方面進行長期投資提供了可行性。具有健康現金流和穩定財務狀況的企業更可能投資于需要較長回收期的綠色技術研發和實施。這些投資雖然短期內可能不會產生直接的財務回報，但長期來看卻能夠為企業帶來效率提升、成本節約和符合環保規定的益處。⑤其次，隨著創新活動風險的降低，企業會更加傾向于從事風險較高但潛在回報巨大的綠色技術創新。

綜合上述討論，本文提出了有待檢驗的假說1：

假說1：供應鏈金融能夠有效驅動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水平提升。

2．環境信息披露政策支持下供應鏈金融的綠色賦能效果

在環境信息披露政策的支持下，供應鏈金融能夠更加有效地促進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環境信息披露政策要求企業公開其環境影響、資源使用和可持續發展實踐的相關數據，為供應鏈金融提供了可靠的信息基礎，有益于增強公眾和投資者的信任，并優化金融機構的投資決策過程。⑥在財務狀況改善方面，環境信息披露政策的支持使供應鏈金融能夠更精準地評估企業的環境績效，從而提供更加優質的融資供給。環境信息披露政策要求企業公開其環境管理和環保措施，這種信息透明度降低了供應鏈金融機構的風險感知，使其更愿意提供優惠的貸款利率和更長的還款期限。企業在獲得更低成本的融資后，可以將節省下來的資金用于綠色技術的研發和應用，從而直接推動綠色技術創新。透明的環境信息還可以幫助企業通過供應鏈金融平臺獲得更多的資金支持，進一步改善其財務狀況，增強其在綠色技術創新中的資金投入能力。在投資驅動方面，環境信息披露政策提高了市場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認可度，吸引更多的社會資本流人這一領域。①環境信息披露政策的實施使企業在市場上樹立了良好的環保形象，增強了其在資本市場中的吸引力。供應鏈金融通過引導更多的社會資本進入綠色技術創新領域，增加了企業的資金來源。這種投資驅動機制不僅為企業提供了必要的資金支持，還帶動了市場對綠色技術創新的關注和投入，形成了良性的投資循環。在風險平滑方面，環境信息披露政策使供應鏈金融能夠設計出更加精準的風險管理工具，幫助企業平滑綠色技術創新中的不確定性。特別地，環境信息披露政策通過強制企業公開其環境數據，使供應鏈金融機構能夠更準確地評估企業的環境風險。在此基礎上，供應鏈金融機構可以更好地設計出綠色保險、環境責任保險等金融產品，幫助企業分散和管理創新風險，從而確保創新項目的持續推進。由此，本文提出了有待檢驗的假說2。

假說2：供應鏈金融在環境信息披露政策的支持下能夠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產生更為顯著的促進作用。

三、研究設計

1．數據來源

本文利用2007-2022年中國滬深兩市A股上市企業數據進行實證檢驗，原始數據主要源于Wind金融終端和巨潮信息網公布的公司年度報告。為保障研究結果的精確性與信賴度，本文實施了以下數據整理和預處理步驟：首先，篩除了涉及金融、保險、證券及房產業的上市企業；其次，移除了被標記為ST、*ST、PT以及在研究期間被撤銷上市資格的公司；最后，淘汰了關鍵數據連續年份少于三年的公司，確保數據集的完整性與一致性。為解決潛在的異常值問題，本文對所有連續型數值做了上下1%的縮尾處理。

2．變量設定

（1）被解釋變量：企業綠色技術創新（GI）。鑒于發明專利通常代表了最高水平的創新性和獨創性，②本文選擇使用綠色發明專利的數量來衡量企業綠色創新的質量。此類專利通常涉及技術上的突破和創新解決方案，不僅反映了企業的研發能力，還表明其在環境保護方面的承諾和成果。

（2）核心解釋變量：供應鏈金融（SCF）。本文采用大數據文本識別方法，以統計特征詞詞頻的方式度量供應鏈金融強度。為呈現供應鏈金融的多維特性，本文借鑒張黎娜等的分類方法，③對供應鏈特征詞進行系統性整理和分類，將其劃分為“應收類、預付類、存貨類、綜合類”四大類。四類分別對應應收賬款融資、應收賬款轉讓、保理融資、反向保理協議，預付賬款融資、未來貨權融資、貨權質押融資、保兌倉融資，動產質押融資，存貨質押融資、存貨融資、現貨質押融資、倉單融資，供應鏈金融、供應鏈基金、供應鏈投資、供應鏈貸款、供應鏈管理、供應鏈金融服務平臺、供應鏈金融平臺、供應鏈金融戰略聯盟等特征詞。在特征詞分類的基礎上，本文采用三年滾動平均的方法計算特定供應鏈金融相關文本的詞頻算術平均值。最后，將計算出的總詞頻進一步除以年度報告的總詞匯量，得出了供應鏈金融強度指標。

（3）控制變量：為提升回歸分析的準確性，本文納入了相關控制變量。微觀層面控制變量包括：企業主營業務收入（Income）；總資產周轉率（ATR，銷售收入凈額／平均資產總額）；杠桿率（Lev，總負債／總資產）；資本密集度（CD，總資產／銷售額）；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First，第一大股東持股／流通股份）；企業年齡（Age）；換手率（Turnover，成交股數／流通股數）；托賓Q值（TobinQ，市場價值／資產重置成本）；凈資產收益率（ROE，凈利潤／平均凈資產）；董事長和總經理兩職合一（MEGA，是則取值為1，否則為O）；審計意見（Audit，標準無保留意見時取值為1，否則為O）。宏觀層面控制變量包括：地區產業結構（Structure，第二產業與第三產業增加值之比）；地區經濟增速（GDP_S，地區生產總值增長率）。

3．模型設定

為驗證前述理論推演提出的假說，本文設定了如下模型進行識別：

其中，被解釋變量GI為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核心解釋變量SCF為供應鏈金融水平；CVs為控制變量集。為進一步吸收不可觀測因素的影響，本文還對“時間一個體”層面的雙向固定效應進行控制。

四、實證結果與經濟解釋

1．基準回歸

表1通過多個層面的回歸檢驗，揭示了供應鏈金融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積極影響。第（1）列的回歸僅控制了固定效應，此時供應鏈金融（SCF）的回歸系數為0.683，t統計量為14.36，顯示出高度顯著的正向關系，初步驗證了供應鏈金融在推動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方面的有效性。第（2）列回歸進一步納入微觀層面的控制變量，結果顯示SCF的回歸系數為0.404，依然保持高度顯著，表明供應鏈金融在考慮企業內部特征后，仍然顯著促進了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在第（3）列的回歸中又納入了宏觀層面的控制變量，包括地區產業結構和地區經濟增速。結果顯示，SCF的回歸系數為0.402，仍然保持高度顯著。這意味著供應鏈金融發展越好，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水平越高，從而支持本文的假說1。

2．穩健性檢驗與內生性處理

（1）擴展回歸的時間周期。表2通過改變滯后期和前置處理的方法，探討了供應鏈金融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首先，在列（1）-（3）中，本文對供應鏈金融指標（SCF）進行了滯后1-3期處理。結果顯示，SCF的滯后項回歸系數分別為0.350、0.455、0.493，且均通過了1%的統計顯著性檢驗，表明供應鏈金融在滯后1至3期內對企業綠色創新有顯著的促進作用。這一結果強調了供應鏈金融在較長時間跨度內持續影響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能力。進一步地，在列（4）一（6）中，本文將被解釋變量的滯后項（L．GI）納入控制變量組別中，通過這種方法吸收與綠色技術創新相關但不可觀測的因素，從而減弱這些因素對回歸結果的干擾。結果顯示，SCF的三個滯后項回歸系數分別為0.086、0.104、0.089，均至少通過了5%的統計顯著性檢驗，進一步驗證了供應鏈金融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積極影響。

（2）雙重差分檢驗。參照成程等的處理方法，①如果企業在某一年度開始開展供應鏈金融業務，則Treat變量取值為1，表示該企業開展了供應鏈金融業務；否則，Treat變量取值為0，表示該企業未開展供應鏈金融業務。此外，為了捕捉供應鏈金融業務對企業績效和創新的長期影響，本文引入Post變量。在企業開展供應鏈金融業務的當年及其后續年度，Post變量取值為1，表示供應鏈金融業務的實施期間；在此之前的年度，Post取值為0。表3的實證結果顯示，無論是否納入控制變量，Treat×Post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系數均為正值，且呈現出高度顯著狀態。這表明在采用準自然實驗模型處理回歸中的內生性問題后，所得結論依舊與前文保持高度一致。

3．異質性檢驗

（1）時間維度異質性：基于貨幣政策不確定性的視角。表4的前兩列中，參照前人研究做法，本文將全樣本劃分為貨幣政策不確定性“較高”和“較低”兩個組別。②研究發現，在貨幣政策不確定性較高的組別中，SCF的回歸系數為0.561，t統計量為1.03，未能通過任何慣常水平的統計顯著性檢驗。這表明在貨幣政策不確定性較高的時期，供應鏈金融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促進作用并不明顯。相反，在貨幣政策不確定性較低的組別中，SCF的回歸系數為0.401，通過了1%的統計顯著性檢驗。本文認為，首先，當貨幣政策預見性較好時金融市場整體穩定，這使得供應鏈金融機構能夠更精準地評估投資風險，從而更有信心投資于長期且初期投入較高的綠色技術項目。其次，低不確定性下的貨幣政策使企業更愿意進行長期的環保投資，因為企業能更好地預測未來的財務成本和收益，這進一步促使供應鏈金融支持這類創新活動。相反，在貨幣政策不確定性較高的時期，供應鏈金融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推動作用減弱。這主要是因為高不確定性的貨幣政策增加了金融市場的波動性，從而增加了供應鏈金融機構面臨的貸款風險。此時，金融機構往往會采取更加保守的策略，提高貸款標準，減少對于高風險投資項目的資金支持，其中包括綠色技術創新項目。此外，企業在面對貨幣政策的高波動時，更傾向于維護現有的資金流和現金儲備，而不是投資于可能需要較長時間才能見效的綠色技術。

（2）空間維度異質性：基于地區板塊的視角。表4的第（3）和（4）列中，本文將全樣本劃分為“東部地區”和“中西部地區”兩個組別。研究發現，在東部地區企業組別中，SCF的回歸系數為0.391且通過了1%的統計顯著性檢驗，表明供應鏈金融在東部地區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有顯著的促進作用。相反，在中西部地區組別中，SCF的回歸系數為0.364，t統計量僅為0.43，無法通過任何慣常水平的統計顯著性檢驗。這表明在中西部地區，供應鏈金融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促進作用并不顯著。東部地區由于經濟發達、基礎設施完善以及市場環境更加開放，其擁有更成熟的供應鏈系統和金融服務體系，這為供應鏈金融提供了充足的操作空間和高效的資源配置能力，使得金融機構能夠更靈活地支持那些涉及綠色技術的項目。此外，東部地區的企業通常具有更強的市場導向和技術創新意識，這些企業能更有效地利用供應鏈金融提供的資金，投入到綠色技術的研發和應用中。相比之下，在中西部地區，盡管供應鏈金融同樣試圖發揮其在綠色技術創新中的促進作用，但受到當地經濟發展水平、產業結構和市場環境的限制，其效果較為有限，導致供應鏈金融難以高效流動和發揮應有的功能，這降低了企業利用供應鏈金融支持進行綠色技術創新的能力。

（3）企業維度異質性：基于企業污染屬性的視角。表4的后兩列中，本文將全樣本劃分為“重污染企業”和“非重污染企業”兩個組別。研究發現，在重污染企業組別中，SCF的回歸系數為0.120，通過了10%的統計顯著性檢驗。而在非重污染企業組別中，SCF的回歸系數為0.297且通過了1%的統計顯著性檢驗。這表明，盡管供應鏈金融在重污染企業中對綠色技術創新有一定的促進作用，但其效果要弱于供應鏈金融對非重污染企業的作用。產生這種差異的主要原因在于非重污染企業通常已經擁有更為清潔的生產流程和技術基礎，這使得供應鏈金融更容易識別和支持其綠色技術創新項目。這類企業通常對環境管理持更為積極的態度，且其綠色項目更符合當前市場和監管趨勢，因此供應鏈金融在這些企業中的資金流通和資源配置更為順暢，能有效促進其技術創新。反觀重污染企業，盡管供應鏈金融也嘗試推動其綠色技術創新，但由于這些企業的核心業務往往與高污染、高能耗密切相關，其業務轉型和技術升級的難度相對較大。供應鏈金融在這些企業中的作用會受限于其較高的環境改造成本和較長的項目回報周期。此外，金融機構在評估與重污染相關企業的貸款和投資時可能會考慮到這些企業面臨的環境合規壓力和潛在的政策風險，這可能導致金融支持的力度和意愿減弱。

五、供應鏈金融影響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作用機制

前文基于供應鏈金融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基準影響和差異化特征進行了識別，本部分則著重探究二者之間的作用機制，以更好地理解供應鏈金融作用于企業的渠道。基于前文理論分析，本文選取了“財務機制”“投資機制”“風險機制”三個維度展開識別。

1．財務改善機制

本文從融資約束與融資成本兩個方面來刻畫財務機制。首先，本文借鑒相關研究計算企業的SA指數，以此來衡量企業面臨的融資約束（SA）；①其次，采用財務費用與主營業務收入的比值作為企業融資成本（FER）的代理指標。財務機制檢驗的回歸結果報告在表5的PanelA中。第（1）和（4）列的實證結果顯示，供應鏈金融能夠顯著改善企業財務狀況，這體現在供應鏈金融能夠緩解企業融資約束（回歸系數為-0.071且通過1%的統計顯著性檢驗），還能降低企業的融資成本（回歸系數為-0.007且呈現高度顯著狀態）。進一步地，第（2）和（5）列中兩個機制變量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系數均為負值且高度顯著，表明無論是融資約束的緩解還是融資成本的降低，都有助于企業提升綠色創新產出水平。為了提升研究結果的穩健性，本文還將核心解釋變量與機制變量納入同一方程中，即采用中介效應模型的方式展開分析。第（3）和（6）列的結果中，機制檢驗相關變量的系數和顯著性并沒有發生實質性變化。實證結果證實了財務改善機制的存在，供應鏈金融能有效緩解企業融資約束與降低企業融資成本，進而這種融資約束與融資成本的降低能夠為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提供財務支撐基礎。

2．投資賦能機制

投資機制同樣從兩個方面來刻畫：一方面，以企業環保投資占主營業務收入的比重作為企業綠色專項投入強度（EI）的衡量指標；另一方面，以企業研發支出占主營業務收入的比重來度量企業研發投入強度（RD）。投資機制的回歸結果報告在表5的PanelB中。結果顯示，供應鏈金融能夠有效帶動企業高質量的研發投入水平提升：從專項的綠色投入角度來看，供應鏈金融對綠色專項投入強度的影響系數為0.016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從一般的創新投入角度來看，供應鏈金融對企業研發投入強度的影響系數為0.017，同樣保持高度顯著。這表明，供應鏈金融確實能夠有效賦能企業創新投資活動質效水平提升。進一步地，不論是單獨引入機制變量，還是將其與SCF同時引入，綠色專項投入強度（EI）和研發投入強度（RD）均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起到顯著的促進作用。這表明企業創新投資質效水平的提升是促進企業綠色創新活動增長的重要驅動力。由此，投資賦能機制同樣成立，供應鏈金融能有效提升企業的環保投資和研發投入強度，而環保投資和研發投入的增強能夠為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提供投資資源基礎。

3．風險平滑機制

本文從主動性風險承擔和被動性創新風險兩個層面來刻畫風險機制。其中，借鑒馬連福的研究，基于企業盈利波動率計算出企業面對風險時的主動承擔水平（RT）；②借鑒王玉澤等的研究，將企業研發支出增長率與凈利潤增長率進行比較，若前者大于后者，則認為存在創新風險，IR取值為1，否則為0。③風險機制的回歸結果報告在表5的PanelC中。實證結果發現，供應鏈金融能夠在“主動一被動”兩個層次上幫助企業提升對風險的平滑處理能力：從主動性視角來看，供應鏈金融能夠有效提升企業面對風險的積極承擔意愿（回歸系數為2.082且通過了5%的統計顯著性檢驗）；從被動性視角來看，供應鏈金融能夠降低企業面臨的創新風險（回歸系數為-0.076且通過了1%的統計顯著性檢驗）。進一步研究發現，企業平滑風險能力的增強，顯然有助于具有高風險特征的綠色創新活動水平增長（不論是單獨引入機制變量，還是將SCF和機制變量同時引入，RT的回歸系數均為正值且高度顯著，而IR的回歸系數均為負值且同樣高度顯著）。這證實了風險平滑機制的存在，供應鏈金融能有效提升企業的主動性風險承擔水平并降低創新風險，進而這種風險平滑能力的增強能夠為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提供支撐。

六、進一步研究：供應鏈金融政策賦能視角下的經驗證據

在前文的分析中，本文主要探討供應鏈金融如何賦能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活動，并從不同維度和機制解讀其中的特征。在本部分研究中，旨在為供應鏈金融更大限度提升“金融服務實體經濟”能力提供有效的政策協同設計方案。

本文借鑒何文劍等的研究，基于《企業事業單位環境信息公開辦法》（以下簡稱《辦法》）設置了虛擬變量POLICY（企業受到《辦法》約束時，取值為1，否則為0）。①由此，構建供應鏈金融與環境信息披露政策的交互項展開檢驗，從而將政府部門引導金融流向綠色發展領域的范式做進一步拓展。表6的實證結果顯示，在第（1）列的回歸中，交互項SCF×POLICY的回歸系數為0.815，t統計量為9.49，通過了1%的統計顯著性檢驗；進一步地，在第（2）列中納入了控制變量進行再次檢驗，結果發現，交互項回歸系數為0.683，t統計量為8.77，依舊通過1%水平的顯著性檢驗。上述實證結果表明，在得到環境信息披露政策支持的情景下，供應鏈金融能夠進一步增強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驅動作用。需要指出的是，在（2）列中SCF的系數顯著為負，表明供應鏈金融在實踐應用中確實還存在一定的缺陷和不足，但信息披露政策的存在能夠幫助供應鏈金融更好服務企業綠色創新，是推動這種關系向更積極方向發展的催化劑。上述核心發現，也為本文的假說2提供了經驗證據的支持。

進一步地，為了更詳細識別在環境信息披露政策支持下，供應鏈金融對不同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表7還依照前文的異質性分類進行了重新檢驗。實證結果發現，在“供應鏈金融一企業綠色技術創新”關系中嵌入了環境信息披露政策支持因素，帶來兩方面影響：第一，原有異質性檢驗中的顯著性組別，即貨幣政策不確定性較低、東部地區、非重污染企業組別，在表7中依舊保持交互項系數的顯著為正；第二，在原有異質性檢驗的不顯著組別中，供應鏈金融與環境信息披露政策的交互項呈現顯著正向影響甚至作用較之原有顯著組別更強。這意味著，在環境信息披露政策的支持下，供應鏈金融能夠實現“補短板”效應，即專注于覆蓋此前“單一供應鏈金融狀態”下無法惠及的企業。特別需要指出的是，在原有的不顯著組別中（如貨幣政策不確定性較高、中西部地區、重污染企業）均是一些處在劣勢地位的企業，這類企業較之其他類型企業往往對金融支持有著更大的現實需求，此時的環境信息披露政策能夠更好地幫助這類劣勢企業更充分地釋放有效（綠色）信息，能夠更好地引導金融資源配置到這類企業的綠色發展項目中來，由此對綠色技術創新的促進作用產生了更大的“加速度”。不難發現，市場的供應鏈金融在政府環境信息披露政策的支持和引導下能展現出更大的結構性優化效果。綜合來看，在環境信息披露政策的支持下，供應鏈金融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支持作用得到了全面的提升，原有供應鏈金融發揮作用的短板和不足都得到了明顯的改善。這也進一步為前文分析結論提供了更為細致的經驗證據支持。

七、研究結論和政策建議

本文基于2007-2022年滬深兩市A股上市企業數據集，實證檢驗了供應鏈金融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機制以及重要外部作用條件。研究主要得到如下結論：第一，供應鏈金融發展能夠有效驅動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水平提升，這一結論在多重穩健性和內生性處理后依舊穩健。第二，供應鏈金融對貨幣政策不確定性較低時期企業、東部地區企業以及非重污染企業而言，具有更強的綠色技術創新驅動作用。第三，供應鏈金融能夠通過改善企業財務狀況、增加企業投資以及平滑風險的路徑來賦能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水平增長。第四，在具有環境信息披露政策支持的情景下，供應鏈金融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促進作用將得到顯著增強，并能夠改善供應鏈金融對企業的覆蓋面，從而展現出了更良好的作用效果。

本文的政策啟示在于：（1）在供應鏈金融部門層面，首先，供應鏈金融機構應緊密結合環保政策和綠色技術發展，提供專門的綠色金融產品和服務，以直接支持環保創新項目。這不僅包括低利率的貸款和優惠的融資條件，還應設計出針對綠色技術研發和實施的定制化金融解決方案，從而提升企業在綠色技術領域的投入和創新動力。其次，金融機構應建立一套完善且細致的評估體系，專注于企業的環保創新潛力和實際績效評估，通過量化評估和實時監控，確保資金精準投放到最具環境和經濟回報潛力的項目上。此外，供應鏈金融機構應積極與政府部門合作，共同制定和優化促進綠色技術創新的金融政策和措施，通過參與設計和實施稅收優惠、政府補貼等政策，確保這些措施能夠有效落地，從而最大化其對綠色技術創新的促進作用。在這一過程中，金融機構不僅是政策的執行者，更應成為政策的參與者和推動者，通過與政府的協同合作，形成合力，共同推動企業的綠色創新進程加快。（2）在企業部門層面，首先需要確立或完善內部的綠色創新戰略，明確綠色技術創新在企業發展中的核心地位，并制定相應的短期和長期計劃。企業應積極利用供應鏈金融提供的資金支持，投資于研發和采用綠色技術，同時優化生產過程，減少環境污染，提升資源使用效率。其次，企業應增強環境信息披露的透明度和規范性，不僅遵守相關法律法規要求，還應主動公開更多環保信息，這將有助于提高企業的市場信譽和吸引更多的綠色投資。此外，企業應主動尋求與政府和金融機構的合作，利用政策導向和資金支持，加強技術創新和市場拓展，特別是在高不確定性的貨幣政策環境下，更需通過這種合作降低外部環境變化對企業的影響。通過與供應鏈金融機構和政府部門的緊密合作，企業可以更好地應對市場和政策變化，確保綠色技術創新的持續推進。這些措施將有助于企業在競爭中保持領先地位，實現環保和經濟效益的雙贏。（3）在政府部門層面，首先，政府應制定和實施更為明確和有力的環境信息披露政策，確保所有相關企業都能按照統一的標準公開其環境信息。這不僅有助于提高企業的環保意識，還能增強公眾和投資者對企業綠色發展的信心，從而營造一個透明、公正的市場環境，促進綠色技術創新。其次，政府應通過提供稅收減免、研發補貼和風險補償等措施，鼓勵和支持供應鏈金融機構和企業在綠色技術領域的投入和創新。這些財政激勵將降低企業和金融機構在綠色技術創新中的資金障礙，使得更多資源可以投入到綠色技術研發和應用中。進一步，政府還應加強對供應鏈金融市場的監管，確保金融活動的透明性和公正性，防止金融市場的過度投機行為。通過嚴格的監管措施，政府可以確保供應鏈金融資源能夠更有效地流向真正有助于環境保護和技術創新的領域，從而推動企業在綠色技術上的持續投資和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