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張老股票一部近代搪瓷工業發展史

搪瓷又稱琺瑯，是以礦物材料混合制成釉料，涂于金屬制品表面，經多重焙燒工序后，使二者發生牢固結合。琺瑯源自埃及，其工藝后經多種方式漸向世界各地擴展。有資料稱，掐絲琺瑯大約是在元代時由阿拉伯傳入中國，而后，中國的琺瑯技藝開始不斷發展，至明代景泰年間一度成為宮廷絕技，世稱“景泰藍”。清代時，宮廷內還特設“琺瑯作”，專為皇親貴胄制造各式琺瑯制品。

19世紀初，歐洲研制出鑄鐵搪瓷，后又改良出鋼板搪瓷，從而開創了搪瓷由工藝品走向日用品的全新紀元，來自歐洲和東洋的日用搪瓷也陸續傳入中國。據《上海輕工業志》記載：“清光緒四年（1878年），德國、奧匈帝國的日用搪瓷品開始輸入我國。民國三年（1914年）后，日本趁第一次世界大戰之機，向中國大量傾銷搪瓷品，民國四年至民國二十年（1915年至1931年）共計輸入搪瓷品達關銀1366.19萬兩，中國市場基本被日本所壟斷。”正是在這樣的經濟侵入狂潮之中，外商開設的搪瓷工廠開始在中國落地生根。盡管國人中不乏有志之士如劉達三、黃炎培等人紛紛自辦搪瓷廠，但多囿于銷路不暢、資本不足、外商排擠等因素而接連倒閉。可以說，中國的搪瓷工業自其誕生之日起，即處于重重困難之中。

1915年至1925年，受“二十一條”、五卅慘案等影響，國內民眾的反日情緒高漲，抵制洋貨運動幾乎成為國內民眾共識。自民國十年（1922年）始，益豐搪瓷廠、中華琺瑯廠、鑄豐通記搪瓷公司（原華商鑄豐搪瓷股份有限公司）、兆豐琺瑯廠、協豐搪瓷廠等多個搪瓷工廠相繼宣告成立，民國十四年（1926年），日商上海工商琺瑯株式會社迫于上海高漲的反日情緒而停業。至此，上海搪瓷工業進入一個勃興期；到民國十七年（1929年）時，鑄豐、益豐、中華、兆豐四家廠的產量占全國搪瓷制品總產量的90％以上，居業內之雄；與此同時，政府積極實施有利于本國發展的稅收政策，扶植本國搪瓷業的發展。在政府鼓勵和民眾支持的雙重推動之下，不僅原有四廠紛紛擴大生產規模、到各地開辦分廠和發行所，一大批新廠也涌現出來，華豐搪瓷廠就是其中之一。

強強聯合抵抗日商

談到華豐搪瓷廠，就不得不提及李拔可、李直士兄弟二人。

李拔可，名宣龔，字拔可，系晚清大臣沈葆楨外曾孫。其于1913年入商務印書館輔佐張元濟，歷任編譯所編輯、發行所所長、董事等職，在館數十年，校勘珍冊秘籍、主持刊刻新書，與張元濟、鮑咸昌、高鳳岐合稱“商務四老”。在投身印刷事業之余，李拔可還積極參與商業投資，與同仁開辦工廠。1920年，他同劉鴻生、朱葆三等人集資120萬元，創建了華商上海水泥股份有限公司龍華廠（上海水泥廠前身）并擔任董事。有了這次的合作經歷，在后來李拔可與其胞弟李直士辦華豐搪瓷廠時，劉鴻生即“答應投資十萬元，占華豐資本額三分之一；并租與浦東周家渡碼頭部分地皮作為廠址。”

李直士是李拔可胞弟，其妻王稚姚乃林徽因表姐。他早年曾旅日求學，學習窯業知識，有志于回國開辦搪瓷廠，以打破壟斷、收回利權。歸國后，他先是擔任劉鴻生的助手，而后在劉鴻生的支持下與其兄李拔可創辦華豐搪瓷廠，以畢生所學投入廠務之中。此外，他還參與創辦了上海白水泥廠，出任董事兼技術顧問，亦在上海水泥龍華廠中擔任工程師一職。

1929年秋，由李拔可、李直士、劉鴻生等人集資創辦的華豐搪瓷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成立，資本總額20萬元，分作2000股，每股100元。嗣后因購置設備、建設廠房等需要，復于1930年增資10萬元，合共30萬元（1932年4月25日經實業部核準登記）。公司人事方面，選定李拔可、李直士擔任董事長和總經理（兼技師），延請鄭孝胥之子鄭炎佐兼管營業。工廠廠址位于浦東周家渡中華碼頭，施復初擔任廠長，后由陳恂叔繼任；另設發行所于上海愛多亞路62號，1933年后遷至河南南路58至64號。工廠開辦之初，設備、技術全部從德、日兩國引進，在關鍵技術領域則聘用日本技師，故出產的各種搪瓷器皿在當時誠屬一流。

華豐廠成立較晚，雖產品精良，但名聲難與此前的四大廠相匹敵。為打響名氣、贏得市場，華豐于1930年夏季加入由益豐、鑄豐、中華、兆豐四廠組建的聯合辦事處，欲借此打出自己“如意牌”的名聲。然而，“聯合辦事處成立后，各廠對聯營除想壟斷市場外，還各懷企圖，所以聯辦處治標不治本，實效眇乎小哉。”不久，聯合辦事處即告解散。

20世紀30年代，面對日商發起的惡意競爭和傾軋行為，以華豐、益豐為代表的中國搪瓷工業決心聯合對外，與日商爭奪市場。“當時益豐營業鼎盛，華豐出品精良，各擅勝場，合則兩利，故兩廠首先謀聯合組織，作為主體。”1931年，華豐、益豐、兆豐、鑄豐四廠組成上海國產搪瓷營業所，成為國產搪瓷業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聯合貿易機構。營業所成立后效果顯著，“各廠貨品均由該所批發；在外省各埠設有分營業所或特約代售處，且遠及于新加坡。是年營業額達312萬元，占上海國產搪瓷品營業額的71.9%，占全國搪瓷品營業額的52%，成為全國搪瓷制品最大的壟斷組織。”

走在上市發行前列

“九一八”事變后，民眾反日情緒高漲，李直士出錢買下技術秘方后，將華豐廠內的日本技師悉數辭退，自此華豐廠在真正意義上進入國人自營的新階段。而上海國產搪瓷營業所的組建，也使華豐廠進入了一個短暫的平穩發展時期，產量產值均有較大提升，在國內頗受歡迎。據記載，“華豐廠出品，皆以如意為商標，所制器皿，除品質優良外，更多創作精神，如各式仿瓷花盆，大小便器，各式痰盂、飯鍋、食籃、面盆、燈罩、盤碟之類，琳瑯滿目，美不勝收，可見該廠當局思想之超人一等，實足為吾國工業界放一異彩也。”

1937年8月，“淞滬會戰”爆發，華豐廠地處戰區，大部原料及機器等則不及搬運，損失慘重，隨后其廠房亦被日商浦東搪瓷廠所霸占，華豐搪瓷公司陷于極度困難之中。1939年，李氏兄弟在上海公共租界馬白路243號（今新會路）租地建廠，是為第一分廠。其時租界尚且太平，原料及產品尚可通過江運、海運出入，各搪瓷廠紛紛于租界內復業生產，產品遠銷海外，一時獲利頗豐。據記載，“民國二十八、二十九年（1939年、1940年），80%產品銷往國外，民國二十九年，出口值為民國二十五年的58.73倍。”但不久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占領租界，原料銷路均被禁絕，國產搪瓷業再度走向衰落，該廠亦被迫停產。

1942年4月25日，華豐搪瓷公司被迫改向汪偽實業部登記，改資本為中儲券15萬元（時汪偽政權規定，中儲券以1比2兌換法幣）。同年10月，公司決定增資235萬元，連同原有資本，共計中儲券250萬元，分作5萬股，每股50萬元，原每1老股升給5股，又認繳10股，至11月11日獲汪偽實業部核準登記。至1943年11月，又經股東大會決議，決定再次增資3250萬元，使資本總額達到中儲券3500萬元，分作350萬股，每股改作10元，老股1股升給30股，認繳35股。此次增資復于1944年2月7日經汪偽實業部核準登記。

1944年，華豐搪瓷公司在閘北金陵路430號設立工廠制造水泥，經營不過一年，即因生意不佳宣告停業。1945年底，應國民政府要求，資本額更改為法幣3500萬元。隨著戰后經濟開始恢復，華豐搪瓷公司先后恢復第一分廠和總廠業務，并將原金陵路廠址改建為搪瓷廠第二分廠，并在1946年6月增資至法幣3億5000萬元，分作3500萬股，每股10元，內含普通股和優先股各半，股款委托浙江興業銀行于7月15日全數收足，11月18日獲國民政府經濟部核準注冊。人事方面基本不變，李拔可、李直士仍分任董事長和總經理，董事有李直士、柳克昌、羅郁銘、韋增復、李拔可、徐堯文、王韞如、王卓然等，營業狀況則頗有欣欣向榮之勢。1946年9月16日，上海證券交易所正式營業，復業后勢頭不錯的華豐搪瓷公司股票成為該所第一批上市股票，全部予以上市。

后因法幣不斷貶值，1947年9月19日華豐搪瓷公司增資至國幣42億元，到1948年4月22日再增資至國幣420億元，仍以普通股、優先股各半，每股按國幣10元，均如數收足，并兩次發行新股票，仍在上交所上市。

迎來解放與新生

上海解放后，人民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著手恢復已是千瘡百孔的搪瓷業，先后采用預付定金大批量訂購軍用搪瓷品、收購現貨、組織簽訂訂貨合約等形式，將資本主義工商業下的搪瓷企業引上了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的道路，成為推動社會經濟的積極力量。華豐搪瓷廠積極配合政府工作需要，于1950年10月關閉了浦東總廠，遷并至第二分廠生產。次年，上海金星搪瓷廠與華豐搪瓷廠二分廠職工119人和機器設備，前往吉林省長春市組建長春搪瓷廠，成為上海搪瓷業第一家支援內地建設的搪瓷廠，后又將浦東總廠廠房及基地出售給國營上海鋼鐵三廠經營。在隨后掀起的公私合營浪潮中，華豐搪瓷公司結束了作為私有企業的歷史。1954年11月1日，華豐搪瓷股份有限公司更名為公私合營華豐搪瓷廠，宣布實行公私合營，走上了社會主義的道路。1967年按照統一編號又改名為上海搪瓷七廠，至1984年9月，隨著改革開放的展開和企業改革的推進，恢復原名華豐搪瓷廠。

據《上海輕工業志》記載，華豐廠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屢有成就：1958年首創全國搪瓷業第一座自動爐窯，并研制出鈦彩色瓷釉。1980年研制成功搪瓷絲網印貼花新工藝，填補了國內空白。1985年后，自行建造了總長度達2520米的積放式自動流水線，成為搪瓷業中率先實行由微機控制的生產線……時過境遷，今日的華豐廠或許已經不再擁有當年的輝煌，但是它身上所折射出的一部近代搪瓷工業發展史，卻頗值得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