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貴的靈魂

高貴的靈魂萬里挑一。

丹頂鶴是高雅、高潔的鳥類，徐秀娟是純潔、有趣的人，擁有高貴、高尚的靈魂，只有徐秀娟這樣的人，才能和丹頂鶴靈魂相通，才配用全部的情感摯愛丹頂鶴，才愿意用一生去繁育、保護丹頂鶴。

■擇一伴，定終生

2012年8月2日，在黑龍江齊齊哈爾扎龍自然保護區，我近距離看到了丹頂鶴，初步了解了丹頂鶴，也第一次知道了徐秀娟。

丹頂鶴是高雅的動物，當丹頂鶴邁著長長的雙腿，擺動著長長的脖頸，伸出長長的尖喙悠閑地在草灘上覓食的時候，就像鳥類中走臺表演的模特，它黑白相間的身軀、鮮紅色的頭頂就是最漂亮的時裝。當它展翅飛翔的時候，美麗的身軀在天空劃出一條舒緩的曲線，漂亮到了極致，我覺得丹頂鶴是鳥類中最優美的飛行家。

丹頂鶴是高潔的動物，它的愛情觀、親情觀、友情觀令人折服。一個在扎龍養殖丹頂鶴的小伙子告訴我，丹頂鶴是單配制鳥，一生只有一次愛情、一次婚姻。丹頂鶴擇偶的條件很高，它們不會選擇在同群中長大的異性為偶，避免近親繁殖。雌性丹頂鶴只選擇比自己大兩三歲的雄性，可能有一種大哥哥般的依靠感。客觀上也是如此，雄性丹頂鶴不論多么懦弱膽小，一旦有了伴侶、有了家庭，便會本能地守護妻小、守護家庭。丹頂鶴擇偶的過程很曲折，將多組雄雌丹頂鶴放到一起，一開始全部互相排斥，用長喙攻擊對方。很多甚至永遠走不到一起，可能是它們心里覺得對方不適合自己。一部分則會慢慢互相接納，一旦選擇了、相愛了，將永不分開。丹頂鶴一生只認一位伴侶，若伴侶死去，另一只將終生不再尋偶，不管白天黑夜，無論天涯海角，只能看到它孤獨的身影。

聽了他的話，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不遠處，兩只丹頂鶴在草叢中覓食，形影不離。不時互相啄啄羽毛，引頸長叫幾聲。我想，它們互相啄毛咬羽的動作，一定是在親吻對方的面頰；它們引頸高歌的聲音，一定是在訴說著熾熱的情話。

丹頂鶴的親情觀撼天動地。那位小伙子告訴我，扎龍保護區孵化的一只被稱為50號的丹頂鶴，娶妻生子后，帶著妻兒南飛過冬了。可多日后發現它竟倒在草叢中，奄奄一息。鶴群已經飛到南方去了，為什么它還在這里呢？經檢查，發現它是餓昏了從空中掉下來的，摔傷了翅膀。50號在工作人員的照顧下身體逐漸恢復，但總是很焦慮。后來經過搜索，在雪地里找到了它的妻兒，但都已經死了，小丹頂鶴的翅膀被燒焦了，而50號的妻子完全是餓死的。飼養員由此推斷：小丹頂鶴在飛行的途中碰到了高壓電線，被擊中后掉了下來，父母留下來照顧自己的孩子。天氣逐漸寒冷，覓食越來越難。50號去別處覓食，因為體力不支而掉了下來，而它的妻兒由于沒有食物，在零下40攝氏度的嚴寒中被活活凍死了。母親死的時候還守在小鶴的身邊，身體輕得只剩下軀體了。

50號恢復健康后，被放回了大自然。人們發現它一直在妻兒死去的上空盤旋、哀鳴，它將永遠不會再娶。要知道，丹頂鶴的壽命是60歲左右，而這一年50號才4歲，伴隨它的將是漫長的孤獨和憂傷。

■和丹頂鶴一樣高貴的靈魂

如此高雅、高潔的鳥類，什么樣的人才會熱愛它？怎樣高貴、高尚的靈魂才配摯愛它？怎樣純潔、有趣的人配繁育它？

在扎龍自然保護區，我知道了這里曾經生活、工作過的一個高貴、高尚、純潔、有趣的人，她叫徐秀娟，在扎龍出生、長大，在扎龍從事過繁育丹頂鶴的工作。最終，也倒在了保護丹頂鶴的道路上。

徐秀娟出生于養鶴世家，父親徐鐵林是扎龍自然保護區的鶴類保護工程師，母親黃瑤珍是我國第一代養鶴人。受父母耳濡目染的影響，徐秀娟酷愛丹頂鶴，自小便跟著父母馴養丹頂鶴，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她單獨飼養幼鶴的成活率達到100%，經過馴化的小鶴能聽人指揮跳舞、飛翔。

1985年3月，徐秀娟受邀去江蘇鹽城自然保護區養鶴。籌辦鶴場是極其艱辛的工作，但徐秀娟義無反顧，她對父親說，辦不好鶴場，她就不回來。這個當時僅21歲的女孩，離開了她熟悉的扎龍，不遠萬里，只身南下。

去鹽城的路上，徐秀娟懷里揣了三枚鶴卵，一刻都不讓它們離開身體，這是徐秀娟帶給鹽城的禮物，因為人的體溫正好是37度左右，和孵化鶴卵的要求一致。到鹽城后，在徐秀娟的精心照料下，三枚鶴卵孵化成功。沒有人知道，對那三枚鶴卵，徐秀娟付出了怎樣的關愛；但人們知道，即使在美國進口的最先進的孵化器里，也死過小鶴。育雛期間，她時刻守候在小鶴身邊，晚上為了防止蚊蟲叮咬傳染疾病，她將小鶴放在自己的蚊帳里精心呵護。小鶴一天天長大，到了第83日齡的那天早上，徐秀娟像往常一樣，帶它們覓食和學習飛行。突然，三只小鶴在嬉戲玩耍的過程中一飛沖天，翱翔在保護區的藍天之上。

一個年僅23歲的姑娘，創造了歷史——丹頂鶴在低緯度越冬區孵化成功，這在當時是個世界級的難題。丹頂鶴在鹽城孵化成功的消息轟動了整個野生動物研究界，鹽城保護區上下一片歡騰，鑒于徐秀娟作出的卓越貢獻，她被鹽城自然保護區評為先進工作者，被江蘇省動物學會吸納為會員，鹽城市環保局還給她頒發了科研獎金。后來，徐秀娟在鹽城取得了一系列的成就，創造了多個中國甚至世界第一，成為我國養鶴領域里的一位重要人物。

徐秀娟是個極有才華的女孩，她撰寫的《越冬地丹頂鶴的半散放飼養》《高氣溫對丹頂鶴雛鳥的影響》兩篇論文，在國際鶴類保護會議宣讀后，得到了專家的充分肯定；她的詩歌、散文寫得真誠、優美，其中一篇散文《灰椋鳥》還被選為蘇教版小學語文五年級下冊的課文。

徐秀娟是個吃苦耐勞的女孩，她開始在扎龍保護區養鶴時，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清理糞便、挑土、擔水……別人看到她歪歪斜斜地挑著一擔水，都怕她累著，勸她干別的，她卻搶著干。有時過重的勞動累得徐秀娟直咳嗽，她也不以為然。

徐秀娟是個有志氣的人，20歲時，她自費到東北林業大學進修。僅有高一文化程度的她，用一年半的時間學完了兩年的課程，十門主課兩門優秀，八門85分以上，令同學和老師驚奇不已。為了籌集學習費用，她竟然瞞著家人、學校，偷偷賣過四次血共計900毫升。

徐秀娟是個有愛心的人，她的靈魂和丹頂鶴是相通的，她從來不把丹頂鶴當動物看，而是看作和她相通的靈魂。她能和丹頂鶴對話，能聽懂它們叫聲的意思，她環抱著小丹頂鶴時臉上露出的那種憐愛，就像一個母親抱著自己的孩子。

1987年9月16日，為了尋找一只失散的珍禽，徐秀娟溺水犧牲，年僅23歲。她是中國自然保護領域第一位殉職的烈士，也是名揚天下的歌曲《一個真實的故事》中為救丹頂鶴而犧牲的小女孩的原型。

徐秀娟逝世的消息傳到大洋彼岸，國際鶴類基金會主席喬治？阿其波爾德博士給徐秀娟的父親來信說：“我永遠忘不了您那心愛的女兒所做的出色工作。每當我望著天空中的鶴，總要想起她的靈魂。”原聯合國副秘書長、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執行主任伊麗莎白？多德斯韋爾親自撰文，對徐秀娟的貢獻給予了高度評價。

高貴的靈魂一定是相通的。徐秀娟短短的一生，沒有談過戀愛，沒有做過母親，可她經歷了人世間酣暢淋漓、撼天動地的母愛，她把丹頂鶴當自己的孩子對待，她飼養過的丹頂鶴也把她當母親看待。他們共同感受了刻骨銘心的愛，也經歷了生離死別的痛。據說，徐秀娟犧牲后，遺體在河里打撈出時，兩只丹頂鶴一直徘徊在她的身邊，不停地低下戴著紅冠的頭，用長長的尖喙整理著她濕淋淋的衣服……那年清明，一群丹頂鶴橫空北上前，在徐秀娟的墓前久久盤旋，不愿離去……

■長眠于奉獻一生的熱土

扎龍自然保護區，是徐秀娟出生的地方。在扎龍，我下定決心，今生今世，一定要去一趟鹽城，看一看她長眠的地方，在她的墓前鞠躬致敬。

11年后的一天，我輾轉多日，跨越千里，終于來到了鹽城丹頂鶴生態旅游區。鹽城丹頂鶴生態旅游區是鹽城國家級珍禽自然保護區的一部分，而后者又是世界自然遺產黃（渤）海候鳥棲息地的一部分，每年有近300萬只鳥類在保護區過冬，其中丹頂鶴就有近千只。

在丹頂鶴孵化培育基地，我看到了比扎龍自然保護區多得多的丹頂鶴，恰好趕上了基地的放飛活動，幾十只丹頂鶴齊刷刷飛起來，真是漂亮極了。

最后，我一個人步行了好長的路，去了徐秀娟舊居，那是幾間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草房，矮小而破舊，屋頂上覆蓋著厚厚的茅草，墻壁是干打壘的土坯。在保護區一望無際的灘涂上，顯得是那么孤單、寂寞、單薄……屋子中有一張小小的木板床，一個破舊的木柜里放著鍋碗瓢盆。我能想象冰天雪地的日子，草房里有多寒冷；能想象北風呼號的時候，草房子搖搖欲墜的樣子；也能想象酷暑的夏天，草房里的悶熱和滿屋子飛舞的蚊蟲。就是在如此簡陋的環境中、如此艱苦的條件下，徐秀娟，一個20多歲的姑娘，以驚人的毅力承受著難以想象的困難。硬是憑著一支筆、一雙眼睛和一顆愛心，為丹頂鶴的棲息和繁衍作出了巨大貢獻。

我找到了徐秀娟的墓地，半圓形的墓墻、圓圓的墓堆，墓墻上刻著“一個真實的故事”幾個字，墓碑上有時任國家環境保護局局長曲格平題寫的“無私奉獻”。就在這里，徐秀娟長眠在保護區的厚土中，靜靜地守護著這方天地，守護著她最喜愛的丹頂鶴。

離徐秀娟的墓地不遠，有一組雕塑，一對丹頂鶴偎依在徐秀娟身邊，戀戀不舍，徐秀娟張開雙臂，像是要擁抱那對丹頂鶴。徐秀娟的身姿是那么高貴，亭亭玉立；那對丹頂鶴的身姿同樣是那么優雅，翩翩欲飛。

人類，總有一些高貴的靈魂，和我們普通人不一樣。

高貴的靈魂萬里挑一。

我在徐秀娟墓前深深鞠躬，向她高貴的靈魂致敬。

在鹽城，我知道了一件更讓我感動的事：徐秀娟犧牲后，父親徐鐵林決定將她留在鹽城，并親自為女兒選擇了安息之地。他提出了兩個要求：一是將女兒的骨灰留在鹽城保護區，讓她日夜守護著她熱愛的丹頂鶴；二是將徐秀娟的撫恤金全部捐給鶴場。

在鹽城，我也知道了一件更讓我難過的事，徐秀娟的弟弟徐建峰像父親和姐姐一樣摯愛丹頂鶴，長大后也從事丹頂鶴繁育、保護工作。在他姐姐犧牲17年后的2014年4月19日凌晨，徐建峰不放心鶴雛和鶴卵，回到繁育中心看護，途中由于連日疲憊，在齊扎公路約20公里處，摩托車失控掉入水溝不幸遇難，年僅47歲。

離開徐秀娟墓地時，我想起了那首歌：

走過那條小河

你可曾聽說

有一位女孩

她曾經來過

走過這片蘆葦坡

你可曾聽說

有一位女孩

她留下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