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文化變遷中的城鄉生育行為：一個文獻綜述

摘 要：本文基于文獻回顧，系統梳理了經濟文化變遷對城鄉生育行為差異的影響及其背后的多元因素，深入剖析了這些差異產生的根源與動態變化。東亞的幾個國家和地區盡管經濟發展節奏和政策多有不同，但在經濟現代化和城市化過程中生育率都顯著下降，且城市生育率普遍低于農村，生育觀念發生轉變，同時流動人口的生育行為還具有“雙重文化適應”的特征。西方國家城鄉生育行為在生育率、生育年齡、生育意愿等方面存在差異，城市生育率低、生育年齡晚、生育意愿受多種因素影響且更注重生育質量。文獻還強調城鄉間生育行為差異不僅影響人口結構，還關聯到經濟增長、教育資源分配及社會穩定。通過縮小城鄉發展鴻溝，推動生育政策優化，是實現生育行為合理化的重要措施。

關鍵詞：城鄉生育行為；生育政策；文獻綜述

一、引言

經濟現代化與人口城市化的歷史性變遷改變了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生育行為的變化是其中顯著且影響深遠的一方面。生育行為作為人口再生產的核心環節，不僅關乎個體與家庭的幸福安康，更深刻影響國家的長期人口結構，人力資源發展及經濟增長、社會穩定等。城市中相對理性與多元化的生育選擇，反映出現代化進程中，人們對個人發展、生活品質以及子女教育質量的高度重視；而農村的生育行為則帶有濃厚的傳統色彩和現實考量，家族延續的觀念、對勞動力的需求以及養老保障的期望，使得農村居民在生育問題上往往表現出較高的意愿。深入探討經濟文化變遷中的城鄉生育行為差異及其背后的多元因素，對于制定科學合理的生育政策、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本文旨在通過系統的文獻回顧，梳理經濟文化變遷對城鄉生育行為差異的影響，并深入分析其背后的多元因素。具體而言，本文將從社會經濟發展、生育意愿、生育政策等維度出發，全面剖析城鄉生育行為差異的根源與動態變化，并關注世界不同地區在現代化進程中生育行為的演變，通過對比分析，揭示不同地區城鄉生育行為的共性與差異。

在理論層面，本文將借鑒人口學、社會學、經濟學等學科的理論視角，構建分析城鄉生育行為差異的理論框架。通過文獻綜述的方法，本文系統地梳理了國內外學者在這一領域的研究成果，提煉出影響城鄉生育行為差異的關鍵因素，并探討這些因素之間的相互作用機制。在實踐層面，本文的研究將為中國及世界其他國家應對低生育率挑戰、優化人口結構提供有益的參考。特別是在中國，隨著人口老齡化和勞動力短缺問題的日益凸顯，如何通過政策調控和社會支持網絡的構建，促進生育行為的合理化，已成為亟待解決的重大議題，本文的研究將為此提供理論支持和實踐指導。本文將從經濟文化變遷的視角出發，深入探討城鄉生育行為差異及其背后的多元因素，以期為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展、構建和諧社會提供科學參考。

二、世界不同地區城鄉生育行為的現狀及其影響因素

（一）現代化進程中的生育行為概況

了解生育行為的變遷趨勢，對于研究國家經濟增長和社會繁榮穩定具有重大而深遠的意義。接下來我們將現代化進程中的生育行為的相關文獻主要集中在西方現代化進程中的生育行為概況和東亞地區現代化進程中的生育行為概況。

1. 西方現代化進程中的生育行為概況研究

西方現代化進程中的生育行為主要體現在歷史變化、社會經濟、生育政策、家庭結構、生育意愿等五個方面。

從歷史的長遠視角審視，西方各國的生育率經歷了顯著的波動與變遷，目前歐洲許多國家顯然已陷入低生育率陷阱之中。從19世紀中期到20世紀中期，隨著工業革命和社會經濟的發展，歐洲各國的人口出生率和生育率開始下降，逐漸接近生育更替水平2.1以上。這一時期，人口轉變理論得到了廣泛的傳播，解釋了生育率下降的社會經濟原因[1]；進入20世紀后期，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歐洲的生育率進一步下降，許多國家的生育率低于更替水平。然而，這種低生育率的趨勢在城市地區尤為明顯，城市居民由于教育水平的提高和職業機會的增多，而這些工作機會同時也擠占了城市居民的個人時間，這導致其往往選擇推遲生育或減少子女數量。這些特征在城市地區就業比例較高的高技術產業人群中尤為明顯[2]。

Andersen指出，低生育率不僅僅局限于人口結構的范疇，它實則對經濟模式的演變與發展路徑產生了深遠的影響[3]。隨著勞動力市場的持續緊縮，企業被迫尋求創新路徑和新的增長點，以維持競爭力并實現可持續發展。這一過程不僅將促進消費模式和生產方式的變革，更有可能引領經濟結構的全面轉型，為社會經濟帶來新的發展動力和機遇。

歐洲許多國家因人口萎縮導致工作人口減少和退休人口增加，這給現收現付養老金體系帶來了巨大的財政壓力[4]。為了應對低生育率帶來的挑戰，歐洲各國陸續推出了一系列旨在促進生育率提高的政策，其中包括提供經濟上的激勵，比如生育補貼和稅收減免等。同時加強了對幼兒托管和教育的支持，并致力于推動性別平等和職場文化的變革，以共同營造一個更加有利于生育的友好環境。但是，這些政策的效果受到政治、經濟和社會等因素的影響，并不完全奏效。例如，法國政府采取了一些較為積極的措施來鼓勵生育，而其他一些國家則因為政治風險和成本考慮而猶豫不決[5]。Demeny曾指出，在歐洲，眾多國家推行了旨在助力女性實現工作與育兒平衡并鼓勵男性更多參與育兒活動的政策，以減輕女性育兒負擔[6]。這些舉措盡管獲得了廣泛支持，然而其實際效果或許有限。黃玉琴和蕭易忻認為有些北歐國家通過生育政策實現了生育率翻升，例如丹麥、瑞典等國家通過推行 “去家庭化” 政策，賦予父母選擇適當減輕照顧兒童責任的權利[7]；同時推行 “再家庭化” 政策，強化家庭照顧兒童的功能，從而減輕女性兼顧家庭與工作的負擔，既促進了生育率的提高，又使得女性擁有更多的機會參與到工作中去。

鑒于生育意愿深受內部因素與外部環境的共同影響，它們構成了生育決策與行為流程中不可或缺的環節，需緊密結合宏觀條件予以審慎觀察與分析[8]。生育意愿如何影響家庭生育決策這個環節呢？Mills指出以往研究更多地關注女性教育和勞動力參與對生育的影響，存在忽視家庭勞動分工等方面的不足，在更高性別平等且有“強工作—家庭”政策協調的環境中，女性能夠更好地平衡就業和生育，進而提高了生育意愿[9]。但Billingsley等認為家庭內部性別平等程度越高，女性生育意愿可能越低，例如在家庭勞動分工更平等的環境下，女性可能從生育和照顧家庭的傳統角色中解放出來，從而降低生育意愿[10]。

此外，家庭結構的變化也是影響生育行為的重要一環。在一些歐洲國家或地區，傳統的大家庭模式逐漸被核心家庭所取代，這可能導致家庭成員之間的支持減少，從而影響到生育決策[11]。

2. 東亞地區現代化進程中的生育行為概況研究

關于東亞現代化進程中的生育行為主要表現為：總和生育率下降；生育政策歷經轉變，從鼓勵到嚴格再放松；生育觀念變化等。

自20世紀60年代，東亞地區總和生育率顯著下滑，21世紀后加劇，多數國家或地區已降至約1.5。日本率先下降，從1947年的4.5降至2023年的1.2。韓國、中國香港也降至2023年的0.72，成為全球最低之一。中國臺灣、新加坡分別從1960年的5.8降至2023年的0.87和0.94。中國內地稍滯后，但2023年已降至1.0，這使得東亞地區成為世界生育“洼地”[12]。

為了有效應對生育率下降帶來的諸多負面影響，東亞地區的國家采取了一系列針對性措施。在生育政策的制定與實施方面，中國無疑展現出了極高的典型性與獨特性。其生育政策經歷了從鼓勵到寬松，再到嚴格，最終趨于放松并構建生育支持體系的轉變。新中國成立初期，人口快速增長；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推行嚴格的計劃生育政策并確立為基本國策[13]；進入21世紀，隨著人口老齡化和勞動力短缺問題凸顯，2016年實施全面二孩政策，預計人口在2025—2035 年間達到峰值后下降[14]。雖然該政策短期內面臨生育意愿不足和社會撫養費征收等挑戰，但長遠來看，有望增加勞動力資源、優化人口結構，促進經濟和社會可持續發展[15]。

但Jones認為迄今為止的政策對東亞國家提高生育率幾乎沒有影響。為什么會這樣呢[16]？這主要是因為對抗導致超低生育率的因素需要調整根深蒂固的文化、制度和家庭安排，而這些安排并不容易實現。事實上，在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地區，從生育率低于更替水平到采取嚴格的親生育政策已經過去了20多年。這意味著，盡管生育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低于更替水平，但其中一些國家的親生育主義政策制定是最近才開始的，而且沒有很長時間就顯示出結果。例如，Chang等認為“壓縮性現代化”在韓國似乎比歷史上任何其他國家都要快，然而，傳統在個人、社會和政治生活的許多方面都得到了牢牢的維護[17]。壓縮性現代化的概念為預期社會和家庭生活的某些方面會發生非常迅速的變化提供了基礎，隨著變化和連續性的元素發生尖銳的沖突，這也導致了韓國30—34歲單身男女出現激增。

生育意愿的轉變是深入理解城鄉生育行為變遷不可或缺的重要維度。解振明指出隨著教育水平的提高和性別平等觀念的普及，農村地區對男孩的偏好有所減弱，這種觀念上的變化促進了生育行為的多樣化和個性化[18]。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與進步，無論是城市還是農村，人們的生育觀念都在發生變化。但顧寶昌認為生育意愿并非與生育行為保持一致，在調查中發現，盡管有49.8%的人表達了希望生育兩個孩子的意愿，但實際上已經擁有兩個孩子的比例僅為27.3%，這凸顯了二孩生育意愿與實際生育行為之間存在的差距[19]。為何會出現此種生育意愿與生育行為的背離現象呢？宋健和陳芳認為這與初育年齡、流動狀況及性別因素高度相關，由于城市青年初育推遲、生育意愿與生育水平均低于更替水平，即便將未來可能繼續生育的情況納入考量，當前的實際子女數量依然維持在極低的生育水平[20]。而葛曉萍認為城市青年的生育意愿逐漸趨于一致，但在農村地區受傳統觀念的影響，其對養老和傳后仍有所重視[21]。

（二）世界不同地區城鄉生育行為的現況

世界不同地區城鄉生育行為的現況在不同國家的具體表現主要體現在生育率、生育意愿、生育間隔、性別偏好以及生育政策的接受度和執行上。這些差異反映了不同地區在生育過渡階段的不同進展速度以及城市化模式的影響。現有關于世界不同地區城鄉生育行為現況的文獻研究主要集中在歐洲地區和東亞地區。

1. 歐洲地區城鄉生育行為的現況分析

在歐洲，城市與農村在生育行為上存在一定差異，城市地區生育率低、生育年齡晚、生育意愿受多種因素影響且更加注重生育質量，而農村及郊區在某些地區相較于城市則表現出相反的態勢。

就生育率而言，城市地區生育率通常低于農村地區。歐洲各個地區城鄉生育又略有差異，在東歐與南歐地區，郊區化現象與生育率上升顯著相關，郊區生育率高于中心城市。如Comino等所述在東歐和地中海地區，70%的東歐城市以及55%的地中海城市呈現出郊區生育率高于市中心的情況[22]；而在西歐、北歐和中歐的城市中，這一模式卻呈現出相反結果，顯示出這些地區的城市化進程尚未實現完全同步，表明歐洲各國城市與農村地區的生育行為存在差異。根據芬蘭的數據分析，小城鎮和鄉村地區的生育率最高，而首都的生育率最低[23]。在克拉科夫大都市區的研究也證實了這一點，其郊區自然增長率高于中心城區，這反映了區域社會經濟因素的復雜性對生育模式的影響[24]。但造成城市生育率偏低的因素有很多，這與女性受教育水平的高低、財富的多少以及高技術行業就業比例高度相關[2]。

生育意愿的強弱及變化直接影響生育行為的選擇、實施及其與生育目標的匹配程度。性別平等、收入和家庭決策對生育意愿有顯著影響，且在城市居民中這種影響更為突出。Shukla等認為青年對性別平等的看法影響其理想子女數，性別平等觀念更強的青年希望生育更少子女[25]。Adams指出家庭在生育決策上更傾向于投資于孩子的教育和健康，即提高生育質量，而不是增加生育數量[26]。這種替代效應在城市中表現得尤為明顯，因為城市家庭通常面臨更高的教育成本和更嚴格的社會規范。

從生育年齡角度觀察，城市居民傾向于更晚生育。由于農村地區或貧困社區居民預期未來經濟改善難，職業發展受限，早生育可能增加家庭勞動力從而緩解經濟壓力；而富裕社區居民則希望經濟穩定后生育，保障孩子生活質量。因此，農村地區或較貧困社區的居民比富裕社區的居民更早有成為父母的意愿[27]。

2. 東亞地區城鄉生育行為的現況分析

東亞地區城鄉生育行為現況與歐洲地區相比具有一定相似之處，例如生育意愿低、生育率低且生育年齡推遲，農村生育意愿相對較高但受現代觀念沖擊生育率也在下降。但東亞地區步入生育率陷阱的時間較歐洲地區更晚，且一般性的生育政策對生育行為的影響尚不明顯，未實現生育率的穩固或翻轉，人口紅利正在消失。

與日本、韓國以及中國臺灣地區相比，中國大陸地區的生育現況顯得尤為獨特。我國總和生育率自20世紀70年代前的6左右急劇下降至2023年的1.02，農村總和生育率始終低于1.8，而城鎮低于1.3，且近幾年二者的差異呈現出逐步縮小的態勢[28]。郭志剛認為無論是城鎮還是農村，流動還是非流動育齡婦女，生育率的下降主要體現為一孩總和生育率的下降[29]。然而，生育行為的變化不僅體現在生育率的高低上，更深刻地反映在生育決策背后的經濟考量與動機之中。梁超認為城鄉生育行為存在差異，主要體現在城鄉之間經濟發展水平上[30]。在農村地區，由于經濟條件和教育資源的限制，對勞動力的需求和養老保障的依賴，可能導致生育率更高；而在城市地區，由于教育水平的提高、經濟壓力加大和職業發展的影響，人們可能更傾向于推遲生育或減少子女數量。例如，許敏波等認為房價上漲的邊際影響隨時間不斷增大， 但房價上漲主要使得30歲以下年輕群體推遲初婚年齡[31]。該現象在東亞國家或地區尤為突出，這是由于這些國家或地區普遍經歷了快速的城市化過程，社會經濟結構和人口結構發生了顯著變化。

在文化觀念的維度上，城鄉生育行為表現有所差異，這種差異既深深根植于傳統習俗與信仰的穩固基礎，又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現代社會價值觀和生活方式轉型的強烈沖擊與塑造。思想觀念、性別偏好、生育意愿等因素對東亞地區城鄉生育行為差異造成了巨大影響。東亞地區傳統社會賦予男性和女性不同的社會角色，隨著社會的進步，這一思想觀念在城市地區有所改善。但與城市地區不同的是，鄉村地區性別偏好尤為嚴重。例如，韓國農村地區的性別偏好主要體現在對男孩的偏好上，這種偏好深受傳統性別秩序與文化的影響，而該秩序又著重強調男性在家庭和社會中的核心地位，因此，韓國農村地區的性別偏好嚴重影響著新生兒的性別比例結構。特別是韓國農村地區的女性普遍傾向于偏好男孩，這一點在Coombs偏好量表中的高得分上得到了體現，顯示出對男孩的明顯偏好，這種對男孩的偏好與農村地區傳統的性別秩序緊密相關[32]。

政策對城鄉生育行為的影響是深刻的，它不僅直接作用于生育意愿的激發與抑制，還通過影響教育資源分配、公共衛生服務、社會保障體系等方面，間接塑造著城鄉居民的生育決策與行為模式。張亮認為城市居民的生育意愿相較于農村居民普遍較低，以生育第二個孩子為例，城市居民的意愿普遍不高，這一現象與獨生子女政策的長期實施有著密切關系[33]。對于生育的政策落實不到位，也是導致城鄉生育行為差異的因素之一。相較于城市，農村地區的計劃生育政策監管不那么到位，導致在實施過程中可能面臨更多的挑戰，如超生現象較為突出[34]。

（三）世界不同地區城鄉生育行為的影響因素

在分析影響城鄉生育行為的眾多因素時，生育政策的導向作用、社會經濟發展的階段特征及其水平差異，以及制度框架的具體設置與影響，共同構成了這一復雜現象的核心要素。這些因素不僅各自獨立地作用于城鄉居民的生育決策，還相互交織、相互影響，形成了一個多維度、多層次的影響體系。通過對現有文獻的系統梳理，可以發現，針對不同地區，影響城鄉生育行為的具體因素研究呈現出一定的差異性。

1. 歐洲地區城鄉生育行為差異影響因素研究

現有文獻關于影響歐洲城鄉生育行為差異因素的研究主要包括社會經濟因素（居住環境、收入等）、文化觀念因素、政策因素以及人口流動等。

城鄉經濟發展不平衡使得居民收入水平不同進而影響居住條件。Kulu在芬蘭所進行的研究深刻剖析了住房條件作為塑造城鄉生育差異之核心要素的角色[23]。該研究發現，居住于單戶住宅的夫婦展現出最高的生育率，相較之下，居住于公寓的夫婦則生育率最低。這一顯著差異，通過深入分析可歸因于單戶住宅所獨有的優勢——它們往往能夠提供更充裕的私人空間以及更為家庭友好的生活環境，這兩點均被認為是刺激生育意愿與行為的重要因素。在首次生育的決策過程中，這一現象尤為凸顯，揭示了經濟因素在城鄉生育觀念及其行為差異中發揮著復雜且多維的作用。具體而言，單戶住宅可能代表了更高的社會經濟地位、更強的財務能力以及對未來家庭生活的更多期待，這些因素共同作用于夫婦的生育決策上，促進了生育率的提升。

Comino等洞察到，在城市化與郊區化不斷推進的背景下，生育行為的變遷不可忽視[22]。詳細來說，東歐與南歐的城市區域中，郊區化的趨勢往往與較高的生育率水平并行，顯示出一種明確的正相關效應；然而，在西歐、北歐及中歐的相應地區，這種郊區化與生育率之間的關聯模式則顯得較為模糊，缺乏顯著的直接聯系。這一觀察結果強烈地表明，城市化與郊區化對生育行為的影響在不同地理區域之間存在著鮮明的差異性。Zamfir等認為城郊地區的經濟功能和社會特征是影響生育率的重要因素[35]。在經濟擴張期，工業發展對生育率有間接積極影響，工業地區生育率較高；在衰退期，非工業的住宅郊區生育率較高，因為這些地區人均收入較高，更能抵御危機，對生育率的負面影響較小。城市中心通常被認為“不適合兒童”，因為居住空間小、綠地少、生育相關服務少且設施差；而鄉村雖曾被認為生育率高，但郊區因融合了靠近城市、自然環境好和居住空間大等優勢，成為最“適合兒童”的區域，其生育率高于城市和鄉村。

女性的社會經濟特征在塑造城鄉生育差異方面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在考慮生育意愿的影響因素時，大多考慮經濟、政策等相關因素，而女性的健康對生育行為的影響，常常被忽略掉。Syse等認為健康是影響生育的重要因素，對于城鄉女性來說，女性自身的健康狀況會影響其生育意愿和生育能力。無論是身體疾病導致的工作缺勤情況還是長期的健康福利領取所反映的健康問題，都與生育密切相關[36]。Albis等的深入分析進一步強調了教育水平作為這一復雜現象中的核心要素[37]。教育不僅顯著提升了女性的職業地位，賦予她們更強的經濟獨立性，還深刻地改變了她們對于生育的價值觀與規劃。這使得城市中的女性不得不去兼顧家庭和工作，從而降低了生育的意愿。

2. 東亞地區城鄉生育行為差異影響因素研究

相較于西方國家，現有文獻關于東亞地區影響城鄉生育行為差異的因素主要包括城鎮化、計劃生育政策、經濟發展、文化觀念（生育觀念、性別偏好）、人口城鄉流動、教育水平以及居住模式和工作地點選擇等方面。

伴隨著城鎮化進程的加速推進，城鄉間流動人口的生育行為亦成為一個獨特的觀察視角。相較于戶籍固定于某一地的居民，流動人口因其身份的特殊性與流動性的特質，在生育意愿與行為上表現出更為復雜多樣的特征。他們既可能受到原居住地傳統觀念的影響，又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流入地現代生活方式與文化氛圍的熏陶，從而在生育決策上呈現出一種“雙重文化適應”的態勢[38]。人口的城鄉流動顯著影響著城鄉之間的生育水平，在人口流動過程中，這些人群往往受到流入地生育政策的調控，進而導致其生育水平發生變化[39]。戈艷霞曾提出，城鎮化對生育率的下降兼具直接影響與空間外溢效應，在城鎮化進程中，生育率的持續走低，在一定程度上可歸因于計劃生育政策的約束[40]。

郭志剛認為影響城鄉生育行為差異的因素是多種多樣的，但計劃生育政策對生育率的下降起到直接且重要的作用[41]。特別是20世紀80年代中國政府收緊的生育政策，以及后續的一系列政策措施，顯著降低了婦女的終身生育數量，并隨著中國人口流動規模擴大，流動人口面臨生活成本高、生育環境復雜、家庭內生性生育動力不足等問題，導致其生育行為與戶籍人口不同，進而影響了總體生育水平。抑制性生育政策在短期內有效控制了人口增長，但長期來看卻導致了低生育率的問題，這一點在韓國的生育赤字上也有所體現[42]。獨生子女政策實施后，城市居民傾向于獨生子女生育[33]，而全面二孩政策雖放寬了限制，但其效果卻因地區和人群差異而表現不一[43]。

生育政策并不是主導城鄉生育行為差異的唯一因素，經濟因素也顯著作用于城鄉生育行為觀念的分化。經濟發展帶動了城市居民生活質量的提升，但也加劇了生育的經濟負擔，促使城市居民傾向于追求少生且優生的生育模式[44]。反觀農村地區，受限于經濟發展的相對滯后，生育觀念仍深受傳統影響，尤其在貧困地區，生育被視為增強家庭勞動力資源及確保老年生活保障的關鍵手段[45]。在韓國地區，Kim等認為居住模式和工作地點的選擇也是影響生育行為的一個重要因素，居住在工作地點附近的女性總生育率較高[46]。這可能是因為居住和工作的便利性減少了通勤時間，提高了生活質量，從而間接促進了生育意愿。

生育觀念在不同地域，尤其是城鄉之間，展現出了鮮明的差異性。具體而言，農村地區往往更加重視家庭的人口數量，特別是男性勞動力的價值[21]，這種觀念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生育決策。城鄉之間存在著性別偏好上的差異，性別偏好進一步作用于生育行為，導致生育選擇上的不同[47]。此外，鐘甫寧等的研究揭示了教育水平影響生育觀念，婦女受教育程度越高，其終身生育數量傾向于減少，這背后可能的原因是，高學歷女性更可能選擇推遲生育計劃或甚至不生育，而外出從事非農就業的經歷也會對婦女的初育年齡及終身生育數量產生重要影響[48]。

三、城鄉生育行為差異的后果及相關政策

在城鄉經濟文化變遷中，城鄉生育行為存在顯著差異，該現象超越國界，成為全球眾多國家共同面臨的社會議題。針對這些不同的問題，需要深入分析其根源，以便能夠制定出具有針對性且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案。

（一）城鄉生育行為差異的后果研究

在現有文獻中，城鄉生育行為的差異可能會導致以下后果：在西方國家，城市晚育現象帶來年輕勞動力短缺與老年人口比例攀升挑戰，生育率下降使社會福利體系面臨資金壓力、加劇教育資源分配不均衡、低生育率影響經濟模式走向并可能帶來經濟結構轉型機遇；在東亞，城鄉生育率存在差異，這一現況可能致使城鄉發展失衡，造成教育資源分配不均，加劇人口素質方面的鴻溝，對社會保障體系的穩定性形成考驗，提升政策執行的復雜程度，并且導致性別比例失調等一系列問題。

城鄉生育行為差異所引發的連鎖效應，在西方國家同樣造成了不容忽視的影響。其中Riederer等特別指出，歐美城市地區晚育現象的普遍性加劇了年輕勞動力短缺與老年人口比例攀升的雙重挑戰[2]。這一現象不僅直接壓縮了勞動力市場的規模，還可能對經濟增長的動力和社會穩定的基礎造成深遠影響。Cameron等強調，教育資源分配的不均衡問題在城鄉之間尤為突出，城市地區因集中了更多優質教育資源而享有優勢，加劇了城鄉教育機會的鴻溝[49]。教育的不平等不僅限制了農村學子的發展潛力，也對整個社會的競爭力和未來的人才儲備構成了威脅。Deerenberg等指出，相較于農村地區，城市的生育率呈現出較低水平，而農村則保持著相對較高的生育率[50]。從長期視角審視，這一趨勢預示著城市的人口老齡化進程可能會加速超越農村，從而在養老負擔與勞動力供給兩大維度上加劇城鄉之間的差異性。具體而言，城市對于養老資源的需求將愈發迫切，而農村地區則可能遭遇年輕勞動力持續外流與老年人口相對穩定并存的復雜局面。

人口結構失衡作為一個日益凸顯的社會難題，其核心成因之一在于城鄉之間生育率的差異，正如王良健等所揭示的[51]。這一差異直接導致了雙重挑戰：城市因低生育率加速步入老齡化社會，而農村雖生育率相較于城市更高，卻伴隨教育滯后與生活品質不足，雙重因素共同作用，不僅加劇了勞動力市場的供需矛盾，還對社會保障體系的穩定性構成了嚴峻考驗，老齡化加劇而新生兒減少，導致年輕人社會負擔加重。趙周華指出農村人口數量因生育不足及人口轉移等問題而急劇減少，導致勞動力數量短缺[52]。例如，在城鎮化過程中，大量農村青壯年勞動力流向城鎮，使得農村老年人口比重加速提高，農村勞動力不再富余，嚴重限制了農村農業經濟的發展。梁秋生的研究進一步深化了這一分析，指出低生育率趨勢不僅預示著勞動力資源的未來短缺，危及經濟增長的可持續動力，特別是在京津滬等高度發達的城市區域，其經濟已初顯受此影響的端倪[53]。同時，低生育率還可能抑制消費市場的擴張，對依賴內需拉動的經濟增長模式構成不利因素。此外，石摘從社會穩定視角發出警告，城鄉生育率的顯著分異可能加劇社會內部矛盾[54]。城市高生活成本促使青年推遲或放棄生育計劃，而農村則因資源有限而傾向于多生以分散家庭風險，這種差異可能加深社會階層的固化，削弱社會流動性，影響社會的整體和諧。

楊濤等指出，城鄉差異化的生育政策不僅增加了政策執行的復雜性，還引發了一系列實際問題[55]。農村地區面臨嚴格執行計劃生育政策帶來的超生罰款等社會壓力，而城市則因生育觀念的轉變導致政策效果不及預期。更為嚴峻的是，于天明強調了長期低生育率可能引發的性別比例失衡問題，這一問題在傳統觀念根深蒂固的地區尤為突出，可能導致男性人口過剩，進而復雜化社會結構和人口問題，對社會穩定與長遠發展構成潛在威脅[56]。

（二）城鄉生育行為差異的相關政策研究

現有文獻關于城鄉生育行為差異的相關政策研究主要聚焦在提高農村經濟水平和生育意愿，針對特定群體應制定精準政策并保留地方特色，宣傳教育生育觀念。

城鄉育齡女性的生育意愿受經濟因素影響較大，尤其是在農村地區，家庭年收入是影響生育意愿的主要因素[57]。因此，提高農村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增加家庭收入，有利于提高農村育齡女性的生育意愿。Kulu等的研究揭示了住房條件與生育行為之間的相互作用，強調了住房政策與規劃在促進人口可持續發展方面可能扮演的重要角色，政府應加大對農村地區的經濟支持和投資，改善農村基礎設施，提高農村居民的生活質量[58]。

雖然全面二孩政策已經實施，但在實際操作中，城鄉之間、不同地區之間的生育政策仍存在差異。這導致了生育政策的執行效果不一，加劇了城鄉生育行為的差異。一方面需要進一步統一和完善生育政策，減少政策執行中的差異性；另一方面，考慮到不同地區的實際情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留地方特色，制定符合當地實際的差異化政策。康順和范君暉強調，針對城鄉遷移人口及其他特定社會群體，應設計并實施一系列更加精準有效的政策措施。這些措施旨在精準對接他們的獨特需求，同時激發并引導合理的生育意愿與行為，以促進社會和諧發展與人口結構優化[59]。陳靜和馬小勇在充分考量生育決策所受到的多元化社會文化因素制約下，提出亟需借助廣泛的公共宣傳與深入的教育活動，以期轉變那些不利于人口健康發展的生育觀念和陳規陋習[60]。

四、小結與研究展望

在經濟現代化與人口城市化的歷史性變遷過程中，理解我國城鄉生育模式的演變及其差異具有重大意義。現階段關于城鄉生育行為差異這一領域的研究還較為有限，大多數學者還是集中在生育政策、生殖健康、生育支持措施、生育保障制度、生育意愿、社會因素以及出生缺陷防治等領域。本研究通過對國內外文獻的回顧，從生育政策、社會經濟發展、文化觀念等維度深入剖析了世界不同地區城鄉生育行為差異及其影響因素，呈現出了較為全面的研究視角，但在快速變化的經濟文化背景下，城鄉生育行為差異的復雜性和多樣性逐漸顯現，其背后深層次的驅動因素和長期影響機制仍需深入探索。

經濟文化變遷中的城鄉生育行為是一個經濟發展、文化觀念演變等因素持續作用下，城市和鄉村地區居民的生育意愿、決策、模式及相關行為隨時間推移的動態過程。理論研究層面，應通過跨學科的研究方法，如社會學、心理學、人類學、互聯網傳媒學等，深入系統探索教育、性別、文化觀念、家庭結構、都市與互聯網時代生活方式等與城鄉生育行為之間的深層次互動機制。同時在這些理論研究的基礎之上，開展相應的實證量化研究。

在政策評估與優化方面，深化對我國不同地區、不同人群的相關政策效果的研究，揭示政策效果的差異性和機制，為政策調整和優化提供科學依據。比如，在育兒支持與服務方面，在城市可適當延長育兒假，農村應鼓勵男性更多地參與育兒活動，從而減輕女性育兒負擔；保障女性育兒假期間的工資待遇，避免因生育影響家庭收入，規避性別歧視。在城市地區，要想實現生育翻轉，最好的方式還是需要強有力的支持生育家庭和性別政策，讓女性更好地去平衡工作與家庭兩者間的關系，在這一點上可以借鑒一些北歐國家的“去家庭化政策”（托育）；而在農村地區，一方面應加強村級托育互助服務體系的建設，另一方面，可以對協助養育的老年人進行一定的補貼，讓女性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工作和生活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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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校對：翟世賢）

Urban and Rural Fertility Behaviors in Economic and Cultural Transformation：

A Literature Review

WANG Yufeng DENG Hua

（School of Economics， Foshan University， Foshan， Guangdong 528000）

Abstract： Based on literature review， the author systematically sorts out the impacts of economic and cultural changes on the differences in urban-rural fertility behavior and the multiple factors behind them， and deeply analyzes the causes and dynamic changes of these differences. Although several countries and regions in East Asia have different economic development rhythms and policies， their fertility rates have significantly decreased during the process of economic modernization and urbanization， and the urban fertility rates are generally lower than that of rural areas， leading to a change in fertility concepts. At the same time， the fertility behavior of migrant populations also have the characteristic of “dual cultural adaptation”. There are differences in fertility rates， childbearing age， and fertility intentions between urban and rural areas in Western countries. Urban fertility rates are low， childbearing age are late， fertility intentions are influenced by multiple factors， and there is a greater emphasis on fertility quality. The literature also emphasizes that the differences in fertility behaviors between urban and rural areas not only affect population structure， but also are related to economic growth， allocation of educational resources， and social stability. Narrowing the urban-rural development gap and promoting the optimization of fertility policies are important measures to rationalize fertility behavior.

Keywords： urban and rural fertility behavior; birth policy;literature review

（英文校譯：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