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根據財產權與非財產權區分理論,人格權屬于非財產權,而身體權作為物質性人格權,屬于典型的非財產權。身體權的侵權保護,除醫療費和收入損失賠償外,只能通過精神損害賠償進行救濟。隨著生物科學技術的發展,身體及其組成部分的商業化利用越發普遍,固守人格權的非財產性不僅有違權利人實現《民法典》人格權編所賦身體權的主動權能,亦不利于為個體身體及組織被實質利用或侵害的情形下提供指引及救濟。厘正傳統人格權理論隔絕財產價值的理論偏見,正視身體權中的財產屬性,利用財產規則加強對身體權的保護,同時通過責任規則與不可轉讓性對身體的財產權益施加必要的限制和禁止,能為人格權提供更具全面性、實質性的保護。
關鍵詞:《民法典》;身體權;理論偏見;財產規則;人格尊嚴
[中圖分類號]D913[文章編號]1673-0186(2024)012-0112-014
[文獻標識碼]A"""[DOI編碼]10.19631/j.cnki.css.2024.012.008
“身體權之財產屬性”的主張在法學界應者甚微,究其原因,一方面在于對此問題認識上的偏頗,將身體權之財產屬性等同于將身體及其組成部分看作財產;另一方面受德國民法“財產與人格二分論”的影響,我國學界普遍將身體權視為典型的非財產權。事實上,關于財產與人格關系的爭議可劃分為兩大理論:法國民法中無財產即無人格的同一論和德國民法中財產與人格區分的分割論。科技進步推動著財產權客體范圍不斷擴充,同時復合權(lesdroitsmixtes)、權利束(bundleofrights)等權利結構理論縱深發展。自然人身體頻繁地被商業化利用,法律固守身體權的非財產性和被動性已難平侵權人與被侵權人之間的利益失衡。因此,正解“身體權的財產屬性”,賦予其主動性權能的同時,明確權利人在生物科技產業及高新技術制造業中應有的經濟利益,既是對黨的二十大“加強新興領域立法”的積極響應,也是凸顯社會主義制度優勢,發揮法治固根本、穩預期、利長遠保障作用的具體表達。
一、歷史回顧與問題提出
人格與財產的關系是研究人格權和財產權侵權保護的一個重要問題。縱觀人格權的歷史,不難發現,迄今為止人格權與財產權的關系經歷了三個發展階段:人格與財產的相互混同階段、人格與財產的嚴格區分階段、人格與財產的有限融合階段。不同階段影響并產生了相異的人格權侵權保護體系。
(一)歷史回顧:人格與財產的關系
人格權與財產權的混同階段,是將包含身體、生命、健康在內的有形人格要素作為財產權客體的時代。古希臘的城邦政治以財產為基礎,人們尋求在政治和法律上,將一切有形或無形的事物解釋為財產的合理路徑。如摩爾根所言,財產問題是構建城邦制度的“新要素”,亦是建立城邦社會的“主要驅動力”[1]。洛克認為,人不僅有自我保存的自然權利,而且也有追求幸福的自然權利[2]。人,由于是自身的主人從而成為勞動的所有者,就在自身中確立起了財產權的強大基礎,因而在本質意義上,財產的唯一來源和創造者是人而非社會。黑格爾認為,唯有人格才能給予對物的權利,所以人格權本質上就是物權①。19世紀法國民法學家奧布里和羅(AubryetRau)創設了“廣義財產”理論,認為廣義財產為“獲得權利的主體資格”,這些權利類型除了具有經濟價值的權利之外,還包括人格權利,此時,對人格的侵權保護為財產賠償[3]。
人格權與財產權的嚴格區分階段。近代民法學家通過分析人格權與傳統民法當中的物權、債權和繼承權之間的差異,最終在20世紀初期至20世紀50年代之間建立了財產權(lesdroitspatrimoniaux)與非財產權(lesdroitsextrapatrimoniaux)的區分理論:一種權利要么在性質上是人格權,要么在性質上是財產權,它不可能同時構成人格權和財產權[4]。在我國,立法者在性質上將人格權確認為一項非財產權。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總則部分同時涉及人格權與財產權的條款中,立法者均將兩者視為截然區分的獨立權利類別。如《民法典》第三條②,在列舉應被法律保護的民事權利類別時,明確將人身權與財產權并列。雖然民法學者對身體權的界定互有差異,但他們均承認身體權系自然人對其身體及其組成部分享有的權利,屬于單純的物質性人格權,不具備財產內容,構成典型的非財產權。對身體權的侵權保護,除了實際產生的醫療費之外,并無針對財產權益損失的救濟。
人格權與財產權的有限融合階段。現代社會,隨著新興產業和多元商業形態的涌現,財產權和人格權的嚴格界線逐漸模糊,出現了財產權的人格化現象和人格權的財產化現象[5]。隨著無形人格要素的商業化利用趨勢,逐漸形成了人格商業化利用市場。市場為人格權的利用和保護所提供的動能,使得人們開始強烈關注法律是否能夠為人格權帶來的商事價值、財產價值、經濟價值提供保護和救濟的問題。人格權的財產化指權利人不僅對生命、身體、健康、名譽、榮譽、隱私、肖像、姓名等人格要素享有人格利益,他們還對其享有財產利益。當行為人侵害權利人的這些權利時,權利人不僅會遭受傳統的精神損害,一定條件下還會遭受財產損失,行為人要同時賠償權利人遭受的精神損害和財產損失。民法學者將之稱為“人格權的財產化”,包括有形人格權的財產化和無形人格權的財產化。我國借鑒德國法上人格權一元論的構造基礎和保護模式,承認無形人格權中具有財產屬性,并將之稱為人格權的商業化利用;普通法系采用二元構造,以隱私權保護精神利益,另通過公開權保護物質利益,以財產權視角看待人格權商品化[6]。相比于無形人格權中的財產屬性已取得世界范圍內不同法系國家的廣泛接納,有形人格權的財產屬性被接受和認可的程度仍相當有限。在長期形成的傳統人格權理論中,生命、身體、健康等固有人格利益與自然人個體的權利資格之間密不可分,沒有直接的財產內容,具有專屬性和不可轉讓、不可放棄、不可繼承的特性。
現階段,唯一獲得兩大法系普遍認可的物質性人格權中的財產利益為勞動收益,基于勞動創造財富理論:任一自然人都有權通過工作和勞動獲得薪金或勞動報酬,他們對據此獲得的收入享有財產權。此項權利是人類創造并積累財富的源泉和根基,現代法律均對其認可和保護。從侵權法的角度講,當行為人侵害了他人物質性人格權,導致他人死亡、全部或部分喪失工作能力,行為人應當對他人由此遭受的未來職業上的收入損失承擔賠償責任。
(二)問題提出:身體權有無財產屬性?
20世紀60年代以來,身體及其組成部分是否具有財產權屬性的問題在英美國家開始出現,而我國近十余年間逐步顯現對此問題的爭議[7]。2006年華商晨報刊登題為“患者被醫院竊取骨髓用于試驗”的文章被多家媒體轉載,“骨髓盜竊案”案發①;2012年發生了震驚全國的北流盜尸案②;2014年無錫中院審理的關于體外人體胚胎監管權和處置權糾紛(以下簡稱“無錫胚胎案”)③,引起學界廣泛關注。
隨著生物技術的發展,基于以下兩方面的原因,圍繞身體財產權屬性的爭議日益激烈:第一,人體本身在以人類為中心的生物醫學研究領域,仍是不可取代的樣本和原材料。除了歷來爭議不斷、現實的人體試驗以外,脫離人體的細胞、組織對于人體生物學產品的發明創造和生產不可或缺。如今,已有如遺傳細胞和干細胞等各樣的人類生物組織得以在體外使用,醫療、研究機構和制藥企業對這些可在體外使用的人類生物組織需求量巨大[8];第二,商業化模式在生物、醫學研究機構的推廣和普及,引發公眾對人體商業化利用倫理和利益公平分配問題的擔憂。商業模式的引入和經濟效益的產生對生物科研領域是一把雙刃劍,既為科研的持續進步提供了自給的經費來源,激勵科研成果的高效產出,但也使得生物科研不再是一個以純研究為主導,以學術進步和人類福祉為首要動機的領域。
于此,就法律的現實觀照性而言,人體組織的商業開發引發身體權的財產價值是否應被法律認可的系列問題,總體可歸為兩大關聯面向:其一,認可身體權的財產價值是否會減損人格尊嚴這一基礎價值?其二,若法律認可身體權的財產價值,應如何對其進行界定?
二、理論偏見與現實反思
迄今為止,并沒有任何成文法明確身體及其組織是否具有財產屬性。在我國,既有觀點形成的主流學說仍將身體權嚴格排斥在財產權的范圍之外,但不同國家基于各自文化和法律背景,圍繞身體利用、身體及身體組成部分的處置、侵犯身體權的財產賠償形成了差異化的立法規定或司法判例。
(一)碰撞:身體權財產屬性有無的探討
人類身體組織的財產權問題起源于對遺體的處置。在英美國家,18世紀和19世紀出現了一系列的案件,都認為遺體之上不存在財產權益,即任何人都不對他人的遺體享有財產權,他人的遺體不是任何人財產權的客體和對象。由此,普通法形成了一個普遍規則,即身體及其部分不是財產。今時今日,法庭為了特定的目的(如喪葬目的),確認死者的近親屬對死者的遺體享有一種準財產權(quasi-property)①。學界基本認同決定遺體處理的權利絕不代表對人體組織中享有完全財產權的承認,因為對遺體有限財產權的承認源于公共衛生的考慮,而非出于對人體組織財產權益的任何普遍評價。
由于早期影響普通法規則的傳統價值觀主要源于宗教教義及族群文化中對死者的尊重、崇敬以及生者的同情,而非遺體的經濟或商業價值。同時,囿于醫學和科技水平的時代局限性,普通法對待遺體的古老規則未能預見到人體蘊藏的巨大商業潛力。但隨著時代推進,掌握前沿生物科學、醫學知識的研究人員與社會大眾對人體組織的價值認知迥隔霄壤。普通公眾對人體組織的經濟價值和科研價值缺乏認識,使得研究人員可以從自身利益出發,自由獲得他人尤其是病患者的身體組織,而無視病患者的成本和代價②。普通大眾在生物科學知識上的認知盲區與法律對于身體權益的被動保護,使得個體的身體權益被迫呈現出“侵害黑箱”的局面:一方面,出于對醫生或研究人員專業知識的信任和依賴,個體難以獲知自己的身體權益及牽涉的其他相關權益是否受到侵害;另一方面,法律對身體權財產屬性的回避,使得權利主體缺乏明確的法定救濟途徑,侵害方亦因缺乏法律在價值競較中的指引,而最終導向利益偏失的行為選擇。
緣此,普通法系法院逐漸傾向于保護患者的財產利益,使其獲得身體權侵權損害的財產賠償。美國法院便通過三個判例遞進式地就自然人對其身體享有的財產權益進行確認。
第一,1979年,在美國政府與嘉貝爾(Garber)案中,醫院向嘉貝爾(Garber)支付費用,從她身體中抽取部分血漿以獲取其中的罕見抗體。由于根據美國國稅局的規定,不論賣血收益屬于一項勞務服務所得還是產品銷售所得,都需要繳納聯邦稅,故檢方提出嘉貝爾(Garber)應就賣血所得進行納稅的主張得到法院支持①。
第二,1987年,加利福尼亞州的一名研究人員,將一名日本女性生前提取的癌細胞提煉融合成一個永生不死的細胞系。死者的家屬稱其對給該永生的細胞系享有一項財產權益。盡管該糾紛最終未提起訴訟,但死者家屬獲得了在亞洲研究開發該細胞系的獨家許可權[9]。
第三,1988年,加利福尼亞州上訴法庭審理了摩爾(Moore)訴加州大學董事會董事一案(以下簡稱摩爾(Moore)案)②。該案中,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醫療中心的主治醫生戈爾德(Golde)為患者摩爾(Moore)完成脾臟摘除手術后,擅自保存了摩爾(Moore)脾臟的一部分進行研究。在未對研究目的與潛在商業價值做出清晰說明的前提下,戈爾德(Golde)要求摩爾(Moore)簽署放棄從他身體組織中開發的任何細胞系或商業產品所有權利的兩份聲明書。然而,在摩爾(Moore)簽署第一份同意書之前,戈爾德(Golde)醫生的團隊已利用基因工程技術從其脾臟中提取了一個細胞系來申請專利,并將該估值為三十億美元的細胞系及產品的專利權賣給了制藥公司和遺傳學研究所。隨后,摩爾(Moore)以非法販賣、故意造成精神痛苦、侵占等共13項訴由起訴了三名醫生、制藥公司和遺傳學研究所③。最后,上訴法院以“病人必須有最終的權利來控制他們的身體組織。否則,將為以醫學進步之名大規模侵犯人類隱私和尊嚴打開大門”的觀點,判決被告構成侵占侵權,應當承擔財產損害賠償責任。
在我國,對于現有法律規范是否在一定條件下認可身體權財產性價值的問題,針對不同法律規范亦存在不同角度的解讀:第一,《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八十二條承繼《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二十條,規定了人格權財產損失的索賠依據,即當侵權行為給侵權人帶來經濟利益時,被侵權人能獲得與此相應的財產賠償,表明受侵害的人格利益具有財產屬性④。但有學者認為,應將該條中的“人身權益”限縮解釋為除生命、身體、健康這三類物質性人身權益以外的其他所有精神性人身權益[10]。甚至連專門撰文探討人格權財產化的學者亦明確否定了身體權的經濟價值①。第二,《民法典》第一千零七條規定“禁止以任何形式買賣人體細胞、人體組織、人體器官、遺體”。該條的確否決了身體及身體組織的獲利交易行為,但不能據此斷言其一并否決了身體權的財產屬性,客體的流通交易與財產屬性之間既非互為因果關系,亦非互為充分必要條件。因為只有具備出賣交易的形式才需禁止出賣交易行為,具備財產價值與財產屬性的客體,亦存在被法律限制或禁止流通的情形,例如特定文物。因此,否決以交易行為獲利并不代表否決了財產權屬性。第三,《深圳經濟特區人體器官捐獻移植條例》(以下簡稱“《器官移植條例》”)是國內首部有關人體器官移植的法規。根據該部條例,有學者進一步闡發人體可作為所有權客體的觀點。提出人體具備物質形態,是有體“物”,能夠成為所有權的客體,人對身體的占有方式符合所有權的特征。雖然人對身體的收益和處分為公序良俗與傳統觀念所限制或禁止,但認可人對身體享有所有權,與保護其相應的人格權并無矛盾。相反,承認身體的物質性基礎,與進一步認可人的精神與人格具有天然的內在一致性與不可分割性②。《器官移植條例》頒布三年后,學者們基于“骨髓盜竊案”再次提出“有必要考慮賦予身體權以某種所有權的性質”的積極主張[10]。
(二)理論偏見與辨析:何謂身體權的財產屬性
就一般性的社會認知而言,奴隸制、人體器官買賣等違反現代文明基本準則的歷史因素和非法事件是反對人體財產化的道德評判出發點。
1.理論偏見
在法學界,反對法律對身體權財產屬性確認的觀點可總結為兩類:其一,若法律承認身體的財產價值,是將作為人格權主體的“人”物化、客體化,是對人格尊嚴的直接貶損;其二,即便法律認可身體的財產屬性,人體的特殊性也決定其無法成為使財產權權能充分實現的客體[11]。
從法律文化的角度來看,社會對人體財產化表現出擔憂的消極態度,原因與人類文明在發展歷史中形成的道德習慣相關。奴隸社會與封建社會中,將自然人本身財產化的法律對人格尊嚴和自由價值嚴重踐踏。例如美國尚行奴隸制的歷史時期,法院將奴隸定義為“人類,依法剝奪他或她的人身自由,是另一個人的財產”③。又如早至《漢謨拉比法典》,便有將妻子視為丈夫財產的法律規定“為了還丈夫的欠債,可以賣妻”,中國、印度、泰國、非洲、美洲、英國、法國、德國及其他歐洲國家歷史上也都存在過買賣妻子的習俗[13]。這些特定歷史時期下產生的法律與侵害人格尊嚴的歷史記憶相關聯,使得民眾產生抗拒人體財產化的情緒慣性,也影響學界形成人體財產化貶損人格尊嚴的理論偏見。
2.辨析與解構:身體權財產屬性的兩重內涵
在現代法制背景下,身體權具有財產屬性是否意味著權利人有權出售、出租身體組成部分,這是否會為代孕、器官買賣、賣淫等行為做法律上的背書呢?反對身體權財產屬性的學者多以下述觀點為主張:認可身體權的財產屬性將會導致權利人為了經濟利益而出賣或出售身體組成部分,而這本身就是不公平、不道義的,因為人只能成為目的,而不能成為工具。允許人類為了經濟利益而出賣或出售身體組成部分即是人格貶損,最終只會導向百年前的奴隸時代,使財產權凌駕于人格權之上。
若將身體權的財產屬性等同于將身體視為財產,那么上述論點不僅有道理且也符合主流觀點。然而,在財產權理論豐富且多元化發展的今天,是否能在傳統單一視角的基礎上進行發展,多維辨析身體權的財產屬性呢?本文認為,對于身體權的財產屬性至少有三個辨析角度:其一,身體權的財產屬性,是指將身體權中的內容——身體及其組成部分視為財產權的客體;其二,以主觀權利理論為對照,身體權的財產屬性是指身體權所具有的與財產權相同或相類似的主動權能;其三,從侵權法的角度來看,身體權的財產屬性是以對身體權的侵害為前提,在特定情況下可以請求財產損害救濟的性質。
“無錫胚胎案”引發了法學界對人體組織法律屬性的熱烈探討,明確人體胚胎的法律屬性,是解決人體胚胎權屬爭議和處置問題的關鍵和前提。若人體胚胎屬于客體的物,則完全可以按照物的歸屬和處置規則解決;若人體胚胎屬于主體,則必須按照主體的處置規則進行解決。以楊立新教授為代表的學者根據傳統民法上的“人—物”二元區分論,提出關于人體胚胎的三種不同認識:物的客體說、未來人或潛在成人的主體說、人格物的折中說,并最終將體外胚胎認定為倫理物或人格物。雖然該案二審判決并未正面闡述對于人體體外胚胎屬性的司法界定,卻以一種更具綜合性的權利理論進行說理①,判詞中,“最近最大和最密切傾向性利益”和“監管權”“處置權”等詞組的連續使用,表明了體外胚胎的財產權屬性。對此,有學者專門撰文,認為一審判決和二審判決分別采用了不同的權利理論:一審判決基于“生育目的”來討論權利是否存在,體現了意志論的權利理論;二審判決基于“利益”來證成權利,體現了利益論的權利理論[14]。
意志理論和利益理論是權利的兩種傳統理論。意志理論認為權利的本質在于選擇,權利人享有超越或優先于其他人的選擇權,其有利于保障主體實現個人自治,同時避免由獲利確定權利的弊端;利益理論主張權利的本質在于通過相對方的義務履行實現利益保護[15],利益理論擴展了權利觀念的適用范圍,對現代社會的權利角色更有說服力。但無論是意志理論還是利益理論都存在各自的局限性,意志理論對于不可讓與、不可剝奪的權利解釋力微弱,難以解釋基于事實行為所獲得的權利,更不能解釋刑法中的權利,而且其限縮了權利主體資格,背離現代法律發展趨勢;利益理論基于利益而賦予權利可能會導致權利主體范圍過于寬泛,難以證成有權利但不能受益,甚至有害的情形,最大的缺點是容易導致父權主義[16]。
同樣,對于身體權而言,意志理論和利益理論的單獨證成都是不夠的。如果僅將身體權視為一種防御性權利,則不能解釋權利人對有關身體事物的自我決定權,即身體權的權利來源需要意志理論的證成;另一方面,如若只注重身體權的自主性和神圣性,而不考慮身體受損后可能造成的利益損失,則會出現權利人受損而侵權人受益的不公結果,因此身體權的權利來源也需要利益理論的證成。基于此,“身體及組織作為財產權客體”的辨析角度僅是以身體權主動權能為基礎的進一步可限制性結論,將身體權內容的屬性等同于身體權財產屬性的主體涵義,存在邏輯上的因果倒置,身體權具有主動權能并不需要以身體作為財產權客體為前提。故而,身體權的財產屬性應有兩個方面的含義:第一指身體權的主動權能,即權利人對有關身體事物的自主決定權。《民法典》第一百三十條規定的身體自治權及《民法典》第一千零六條規定的捐獻自主決定權皆屬此類①;第二指侵權法下身體權的財產損失救濟權益。即未經合法授權,權利人的身體組成部分被他人非法剝離、抽取導致身體完整受損,符合《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八十二條規定的,應獲得財產賠償。
(三)現實反思:誰的權利更應得到保護?
自從美國最高院推翻羅訴韋德(Roev.Wade)案②,將女性墮胎權的確認歸于各州以來,已有半數州否認墮胎的合法性,對墮胎權持不同觀點的陣營之間持續發生著激烈的對抗。美國墮胎權爭議的焦點在于胎兒能否成為法律上的“人”,享有法律保護的生命、身體等人格利益。同時,現有否認墮胎合法性的州中,對于胎兒人格界定的時間起點存在差異,例如喬治亞州的法律規定懷孕六周的胎兒享有人權,印第安納州的法律規定從受孕開始,受精卵即屬于法律上的人。然而,對孕婦而言,隨著墮胎禁令的愈發嚴苛和胎兒人格權利的不斷延伸,從受孕的一刻起便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決定權和控制權。如果說賦予女性墮胎權是將胎兒物化,法律應通過賦予胎兒人格性,保護其人格利益,限制和禁止母體對身體的決定權。那么,孕婦同樣是獨立的人格主體,她享有的身體權益被另一獨立主體限制,其受到侵害的人格權益難道不應得到法律的同等保護?因此,在探討人體及組織財產化、客體化是否會對人格利益造成減損時,首先應明確權利的主體,即誰的權利應受到保護。
“無錫胚胎案”二審法院的判決不僅有一大段感性的表達,更存在兩個值得稱贊之處:其一,其將享有監管權、處置權的權利資格與代孕問題相分離,隔斷法律對代孕的態度與上述兩項權利主體資格的法律認可之間的邏輯關聯[17]。其二,通過特殊利益保護這一角度,利用利益理論證成死者雙方父母對冷凍胚胎的特殊利益。二審法院以公正、包容、開放的司法態度,作出了兼顧與平衡各方訴求和多種法律價值的判決,該份判決被最高人民法院評為“2014年度人民法院十大民事案件”,廣大網民紛紛點贊為“中國好判決”。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與好評的根源之一在于該案回答了“誰的權利更應當得到保護”這一深層次的問題。即便我國目前沒有立法賦予代孕合法性,但是否允許代孕,與死者父母是否對冷凍胚胎享有監管權和處置權,并非一對必然牽連的問題,不能以代孕不合法,直接否定死者父母的權利。在闡釋身體權的財產屬性時,也應當將身體及其組成部分是否為財產權客體這一問題與身體權的自治性和經濟利益加以分割。
類似地,摩爾(Moore)案確認的身體組織可被侵占侵權亦是美國法上無先例的第一起案件。該案法院在裁判過程中,提出的兩項觀點存在與“無錫胚胎案”相同的內在邏輯:第一,從公平合理以及人格優位性的角度出發,他人對權利主體的身體及其組織所享有的權利,不應超過權利主體擁有的權利范圍。如果他人對權利主體的身體組織進行研究開發和商業利用,獲得了經濟價值和財產利益,在侵權語境中否認權利主體對自身身體享有的財產權益,將使權利主體對自身身體享有的權利范圍小于侵權方;第二,自然人個體對法律確認的全部人格利益都應享有絕對控制權,而非僅限于人格標識和精神性人格利益。即在當今法院普遍認可自然人的精神性人格權益在一定條件下能受到財產權法保護的背景下,與自然人關聯更為緊密的身體和組織更應受到財產權保護規則對其控制權的確認。
三、身體權侵權保護的利益享有與有限支配
目前,財產權是所有權利中權能最為豐富的一種權利,也是保護手段最為全面的一種權利。身體權中所體現出的財產權屬性實質是利用財產權規則對身體權實施保護的權屬表達。財產規則、責任規則、不可轉讓規則或稱禁易規則被學界稱為卡-梅框架(Camp;MFramework)。卡-梅框架以“法益”的內涵為核心,包括已被法律權利化的利益和尚未被權利化但受法律保護的利益。卡-梅框架的特色在于從法益保護的效果模式出發,提供了一個可用于理解整個法律體系的“統一視角”[18]。根據該框架的原初結構,以私人對法益的自由轉移和自愿交易作為三類法律規則的劃分標準:根據是否允許私人對特定法益進行自由轉移區分出不可轉讓規則或禁易規則;根據是否允許私人對特定法益進行非自愿的流轉,區分為財產規則和責任規則①。
(一)自治權:身體權保護中的財產規則
“卡-梅框架”中的財產規則認為,“要想從擁有者那里得到法益,必須通過自愿交易,也就是從擁有者那里以賣方同意的法益價格加以購買”[18]。這種財產規則可以區分為兩層含義:一種是允許人們控制其財產的權利,即自主權益;一種是允許人們從財產中獲得收益的權利,即收入權益。控制權提供保護自主的功能,收入權提供分配功能[19]。控制權或自主權是收入權的前提和必要條件。而在身體權的保護中適用財產規則,主要指的是對控制權或自主權的保護。
直觀而論,身體具備財產的一般屬性。從自然角度而言,身體在本質上是一種有形的物質存在,滿足有形財產權的標準特征:第一,占有權,自然人有權占有或擁有其身體;第二,排他權,自然人有權排除他人對其身體的侵擾;第三,處分權,自然人有權決定自己的身體組成部分或自己的遺體被如何處置;第四,使用權或自主決定權,自然人有權自主決定與自己的身體相關的事務;第五,收益權,自然人有權享有和保持身體創造的財富或其他利益;第六,有權毀損和改變自己的身體①。這些財產權的特征是各國公認且加以保護的權利、特權和權力。雖然民法將財產權定義為這些權利的集合,但普通法更加注重單獨的法律利益。根據普通法的規定,將某種權益界定為財產,并不要求其具備或滿足上述所有權能和期望。
勞動和雇傭關系,為自然人從對自身身體的占用和維護中獲得收益,以及行為人通過給付報酬來控制他人的身體和部分時間,提供了理解身體財產權屬性的模板。現代社會中,在不違背公序良俗的前提下,法律允許利用符合人類審美的身體體型、部分身體部位帶來財富。除此之外,被切除的身體組織如果不再屬于身體的一部分,也應該屬于源于自然人的某種權利,即自然人有權對該部分身體組織作出是否繼續占有、控制、使用、處分的決定。歸根到底,人們通過從自己的身體中獲益這一事實,讓人們本能地、自然地相信身體被商業化利用的人可以從中獲益,這是公平、平等、避免不當得利社會規則和理念的自然結果。
從法律經濟學的角度來看,由于私人成本與社會成本的不對等,市場經濟往往存在外部性問題,當社會成本大于私人成本,便會導致社會效益的損失或低效。美國著名新制度經濟學家德姆塞茨(Demsetz)認為,產權是一種社會工具,產權的主要功能是“引導激勵機制,實現外部性的更大內部化”。簡而言之,財產權既創造又保護個人與社會上其他人交往時的合理預期。通過長期穩定的一致運用,產權在特定的情況下為人們提供了可預測的結果。德姆塞茨認為新的財產權經常都源自于新科技:“新科技,做同樣事情的新辦法,新事物,這些都會引發社會尚未習以為常的有害和有利的影響……當內部化的收益大于內部化的成本時,財產權就會促進外部性的內部化。內部化的增加主要是由于經濟價值的變化以及新科技發展、新市場開放引起的變革,而舊的產權制度難以協調這些變革。”[20]
生物科技的出現恰好符合德姆塞茨的設想。在此之前,人體組織幾乎沒有任何外在價值,與人體相關的權利更多涉及尊嚴價值而非商業價值。然而,20世紀初,價值千億美元的生物技術產業所昭示的光明前景,改變了社會對于人體價值的原有觀念,這項新技術帶來了充滿商機的人體組織市場。而現行的傳統財產權制度顯然沒有超前預見和考慮到這一情況,意味著生物技術工業仍會在排除人體組織供體利益的情況下繼續對人體組織進行商業性開發,而未將所有成本“內部化”,導致利益不均衡、權利不對等、糾紛頻發的負面效應層出不窮。因此,法院和立法機關應當適應新科技帶來的變革,促使該行業承擔真正的成本,并維持供體和研究機構、研究人員之間利益的均衡,促進社會效益最大化。
財產權規則重在強調權利人有權作出定價的權利,而非價高幾何。在身體權中尤為如此,身體權保護的財產權規則的基本意旨是保證具身自我對具身身體的自主控制權和決定權,為身體權自治利益的實現提供更為全面的保障。
(二)利益享有:身體權保護中的責任規則
所謂責任規則是指在權利人未自主作出選擇時,因為某種侵權行為或違約行為,導致權利人的權利受損而禁令無濟于事的情形下,法律通過責任規則,賦予權利人在自主同意不及下的替代選擇,即由法律規定來代位當事人意愿,通過司法定價促成強制交易以完成法益的轉移。此時,法益被分為兩種:一種是法益擁有者的求償權;一種是法益相對人的征用權[17]。
具體到身體權中,當行為人未經他人的同意侵犯了他人的身體完整權,此時他人有權要求行為人給予賠償。如《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七十九條規定的人身損害賠償責任。因為身體權的特殊性,責任規則中的法益相對人的征用權并不適用。除此之外,根據《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八十二條的規定,在侵犯他人人身權益造成財產損失的情形中,此時的人身權益是否包括身體權呢?有學者持否定觀點,但也有學者認為此處的人身權益范圍不受限制,既包括物質性人身權,也包括精神性人格權①;本文認同后者。以摩爾(Moore)案為例,基于醫療行業慣例摩爾(Moore)去醫院接受醫療服務的行為,僅包含對醫生以治療為目而對身體進行合理范圍入侵的默示許可,并不包含對醫生以自己的研究為目而進行身體細胞提取的同意。主治醫生通過侵犯摩爾(Moore)身體完整權的侵權行為,獲得了巨大的利益,摩爾(Moore)應當能夠參與到這種利潤的共享或利益的分配中。
“將人的身體整體視為一個可轉讓的物確實令人厭惡和反感,但參與從自己身體組織衍生產品產生的利潤分配并不會引起相似的反感。”[21]這種利潤或利益的參與可稱為人體組織的“商業化權利”(therightofcommerciality),旨在確立個人對自己身體或身體組織商業化利用的責任規則,而非對他人身體的權利。這種權利沒有剝奪個人自由,相反,它通過提供一種可以自身獲利的渠道和手段,增加了個人自由[22]。
與財產規則相比,責任規則是一項被動適用的事后救濟規則,僅適用于侵權事實既成的語境中,權利人基于責任規則所享有的權利不再是一套完整的權利,而是一項有限的索賠請求權:財產規則下,權利人可以要求或禁止行為人對其身體作出某種行為;但在責任規則下,行為人未經權利人的同意對其身體作出的某種違背權利人主觀意愿的行為已經事實發生,權利人只能適用責任規則,要求行為人對侵犯他人身體權的行為進行賠償。
(三)謙抑性:身體權保護中的不可轉讓規則
不可轉讓規則的要點是:“法律明確了特定法益的歸屬,但是禁止法益以某種或所有方式進行的私自轉移。”[18]該規則限制的是私人主體的交易資格,因此不涉及法益的定價問題。不可轉讓規則也分為兩種情形:一種是無論是否有償,均禁止轉移;另一種是禁止有償的轉移。在對身體權的保護中,最重要的兩種禁易規則是:禁止有對價的轉移某種法益,如禁止以對價的取得為條件提供性服務,但并不排除兩個人基于合意而進行的無償性行為;如禁止以對價取得為前提出賣器官,但個人可以自己的意思表示捐獻自己的器官;如禁止以對價取得的方式為他人代孕,但基于慈善、親屬、朋友關系而無償提供的代孕行為并非受法律禁止。究其實質,不可轉讓規則旨在取締特定,以經濟利益的互易為前提而形成的市場。在身體權的保護中,法律并非禁止一切方式的轉移,而是禁止以經濟利益的取得為前提的轉移,鼓勵以貢獻、慈善的方式進行捐贈,如器官捐贈、獻血等。
在民法傳統中,一直存在法律認可其財產價值卻被限制或禁止交易的“非交易物”或“禁止流通物”(resextracomercium)。早在羅馬法中,“神圣的東西”,如宗教或墳墓內的物品;“公共物品”,如街道和廣場;“人類共有物品”,如空氣和水;都屬于法律禁止交易的物,但這些物品一旦被損毀或非法占有,權利人仍能要求侵權人做出財產賠償。以當今“權利束”理論的角度來解釋,財產權是一系列權利的集合,包括占有、使用、管理(決定誰有權、以何種方式使用財產權客體)、收益、處分、防止侵害、可強制執行在內的無期限權利,“收益”和“處分”只是其中的兩項權利,并不必然與其他權利同時存在[23]。故法律設置不可轉讓規則,禁止通過交易行為來獲得收益,并不影響權利人享有的占有、管理、防止侵害、獲得賠償等其他財產權利。
四、結論
當今社會,包括生物科技在內的科技發展是推動社會進步和人類文明進入更高水平的重要動力。如何兼顧個人權益的保護和科技社會發展的需求,乃是新時代社會科學需要持續面對和不斷探索的問題。正因如此,法學研究應克制歷史情緒慣性和理論偏見,將身體權的財產屬性置于當代背景下重新審視。
承認身體權的財產權屬性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理論上,界定了身體權權利人對身體及身體組織的自主決定權,這為權利人的整容、器官捐獻、遺體處置等問題提供了學理支撐;實踐上,承認身體及身體組織的財產價值,為解決人體胚胎的監管、身體組織被非法使用等問題提供了法律解答。
本文對身體權財產屬性的討論并非是以實現有償轉讓為目的理論研究。構建身體權財產規則理論框架,正是為了通過財產權保護機制,嚴格限制身體及其組織在市場中被任意利用、自由轉讓而造成人格尊嚴的侵犯和社會秩序的破壞;探討身體權財產屬性的目的亦不在于單一的理論分類,而是在人格權與財產權理論不斷融合與更新的時代背景下,推動身體權理論的發展,將財產權所賦予個人的特性與保護健康和避免剝削的需要相結合,使得身體權完整權利內涵在現實層面充分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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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gnityandPrejudice:PropertyRulesfortheRighttoBodyfromthePerspectiveoftheCivilCode
Abstract:Accordingtothetheoryofdistinguishingbetweenpropertyrightsandnon-propertyrights,personalityrightsbelongtonon-propertyrights,andbodyrights,asmaterialpersonalityrights,belongtotypicalnon-propertyrights.Protectionforviolationsoftherighttothebodycanonlyberemediedthroughcompensationformoraldamages,withtheexceptionofcompensationformedicalexpensesandlossofincome.Withthedevelopmentofbiologicalscienceandtechnology,thecommercialutilizationofthebodyanditscomponentshasbecomealotmorecommon.Adheringtothenon-propertynatureofpersonalityrightnotonlymakestheindividualunabletofullyexercisetherightofbody,butalsoisnotconducivetoprovidingguidanceandreliefwhenthebodyandorganizationareactuallyusedorinfringed.Correctthetraditionaltheoryofpersonalityrightstoisolatethetheoreticalbiasofproperty,recognizethatbodyrightasakindofpropertyright,usepropertyrulestostrengthentheprotectionofthebodyright,andatthesametimeimposenecessaryrestrictionsandprohibitionsonthepropertyrightsandinterestsofthebodythroughtherulesofresponsibilityandnon-transferability,soastoprovidemorecomprehensiveandsubstantiveprotectionforpersonalityrights.
KeyWords:CivilCode;bodyright;theoreticalbias;propertyrules;humandign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