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公司法將推動國企治理優化

公司法修訂融合了近年來關于國有企業改革的各項政策文件和實踐中取得的成果等，將其納入法律層面，將有力推動國企治理優化

公司是最重要的市場主體，公司法是商法中階位較高的核心法律，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制度的基礎性法律。新公司法由原公司法的13章218條修訂為15章266條，是公司法頒布以來一次規模較大的修改完善。新公司法對公司治理的優化，既體現在公司出資制度、公司成立后各治理主體職責程序的完善，又涉及公司領導權的轉變和公司內外部控制制度安排，對完善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推動經濟與公司的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作用。

強化公司出資制度和股東責任，公平保護各類股東權利

眾所周知，公司制企業是依法成立、以營利為目的的法人組織，公司是一種民事主體，獨立參與經濟活動并承擔相應的責任，具有獨立的權利能力和行為能力，債務清償是以公司的全部財產為限，股東僅以出資額為限承擔有限責任。但是，如果一個公司投資明顯不足、不實也沒有達到法定標準，或者主要股東利用公司謀取不正當利益等，都是對公司這種財產組織形式的實質性損害，也是立法所必須限制的。“揭開公司面紗”理論和立法中的“公司人格否定原則”，即對公司法人人格本質的保護。

新公司法從立法本意到具體法條都強化了對法人制度本質的維護，保護各類股東以及債權人的利益，保障市場競爭的公正、合理、有序。新公司法在公司登記一章規定，有限公司注冊資本實行限期認繳制，股份公司發起人在公司成立前應當全額繳納股款，以維護資本充實和交易安全。除了一些特定公司，有限公司全體股東認繳的出資額應當按照公司章程的規定，自公司成立之日起五年內繳足。對于存量公司調整出資期限設置了為期3年的過渡期，這意味著，新公司法實施前的存量公司，理論上最晚需要在新公司法生效八年后即2032年6月30日結束前繳足全部出資。但需注意的是，新公司法規定的加速到期制度不受過渡期影響。新公司法還放寬了一人公司設立等限制，相應取消了特別規定，例如可以設立多個，但引入穿透公司面紗以強化出資者的責任；此外，完善了公司設立和退出制度以及清算和簡易、強制注銷制度等。

新公司法強化了出資誠信制度約束，明確公司應當將股東認繳和實繳的出資額、出資日期等信息，在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進行公示，并確保公示信息真實、準確、完整；對不公示或者不如實公示的，予以罰款等行政處罰。新公司法增加了股東出資催繳失權制度、設立時其他股東承擔的連帶責任，新增了認繳出資期限加速到期制度，并規定了虛假出資、抽逃出資的責任。而按照刑法第一百五十九條規定，數額巨大、后果嚴重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虛假出資金額或者抽逃出資金額2%以上10%以下罰金。

新公司法擴大了股東查閱材料的范圍，強化了股東的知情權以及查賬權，并將知情權擴展到公司全資子公司。第五十七條規定新增了允許股東查閱、復制股東名冊，允許股東查閱會計憑證，并允許股東委托中介機構查閱相關材料，允許股東查閱、復制公司全資子公司的相關材料。降低了提議召開股東會會議的門檻，進一步保障中小股東的提案權，第一百一十五條規定“單獨或者合計持有公司1%以上股份的股東，可以在股東會會議召開十日前提出臨時提案并書面提交董事會”。此外，新公司法強化了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的責任。相關規定的落實，將有助于中小股東參與公司治理，維護自身投資者權益。

強化董事會在公司中的地位和作用，推動“股東會中心主義”向“董事會中心主義”轉變

引入了單層制治理模式、允許公司自主選擇適應公司發展需要的治理模式等，新公司法中的很多條款均表現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現代化企業改革要求，同時體現出我國長期以來在企業改革中取得的成功實踐經驗。

現代公司規模巨大及股東人數眾多，加上現代商事交易的迅捷，使得事事由一個龐大的股東會批準變得不現實，人數眾多的股東通過直接控制公司運營的方式來經營公司也十分困難。同時，股東自身情況的變化也可能導致股東對公司經營管理的漠視。正是為了解決上述問題，法律賦予被選舉的董事管理公司的權力，導致過去由所有者擁有股權并掌握公司運營的權力，逐漸集中到少數經營管理者手中；股東在公司經營管理中的地位下降，董事會逐漸成為公司經營管理中心，董事會權力為法律所確立，并由此形成了新公司法立法上的董事會中心主義。為此，新公司法對股東會、董事會、監事會及高級管理層做了大幅調整，尤其是對股東會經營職權的削減、對監事會有條件的取消、對高級管理人員權限歸董事會授予、在董事會內部設置“會內有會”的內部監督機制等，這些無不體現了我國的公司治理逐步走向“董事會中心主義”。例如，新公司法取消了原公司法規定的董事會向股東會負責的條款，第五十九條規定股東會行使的職權由原來的11項縮減為9項，主要的變化在于取消了“決定公司的經營方針和投資計劃”“審議批準公司的年度財務預算方案、決算方案”這兩項職權，其中“決定公司的經營方針和投資計劃”這項職權賦予了董事會，“發行公司債券”則明確股東會是可以授權董事會決議的。

與原公司法相比，新公司法將董事會職權從11項減少為10項，其中“審議批準公司的年度財務預算方案、決算方案”的職權去掉了，意味著其已不是董事會的法定事項，可以采取董事會授權或者公司章程約定的方式。新公司法去掉了原公司法關于公司經理享有8項法定職權的規定，其職權主要來自董事會授權或者公司章程的規定，傳遞出公司實際運作中董事會決議可以對章程規定的經理權進行調整的強烈信號。新公司法允許公司只設董事會、不設監事會，可以自主選擇公司治理的組織機構設置，使公司具有更大的自治空間，可以根據外部環境的變化適時進行調整，也為經理層職業化、契約化、市場化創造了良好的法律環境。可以說，新公司法把這些年實施的《國企改革三年行動方案（2020—2022年）》《國有企業改革深化提升行動方案（2023—2025年）》等在實踐中取得的成果納入了法治化軌道。

由于股東人數、公司規模、股東自身狀況等方面的區別，董事會在不同類型公司中被需求的程度不同，導致董事會中心主義在不同類型公司中的作用存在差異。一般來說，股東會（股東）控制公司的程度依股份公司、有限公司、一人公司的順序遞增，而董事會被需求的程度及其權力則依次遞減。實踐中，是強調股東權威由股東直接控制公司運營（在新公司法中，只有一個股東的有限公司的股東，其權威也得到了充分的強調），還是設立董事會并強化董事會中心主義，新公司法留出了足夠大的探索空間。只是對股份公司和有限公司（包括只有一個股東的有限公司）原公司法的規定做了大量修改，對公司資本制度、公司治理、股東權利保護、公司設立和退出制度，以及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和董事、監事、高級管理人員的責任都做出更加明確的規定。

完善國家出資公司的相關規定，強化董事會的作用

新公司法設“國家出資公司組織機構的特別規定”專章，以“國家出資公司”取代原公司法的“國有獨資公司”，將企業國有資產法第五條確立的“國家出資企業”概念限縮后引入新公司法，其相較于“國有獨資公司”擴大了內涵和外延。

首先，相較于“國家出資企業”，“國家出資公司”包括國有獨資公司、國有資本控股的有限公司和股份公司，但不包括現存的少量全民所有制企業等非公司制國有企業，也不包括國有資本參股公司。履行出資人職責機構范圍也擴展至代表本級人民政府履行出資人職責的機構、部門。

結合新公司法第一百六十八條和國務院國資委對國家出資企業范圍的界定，國家出資公司并不包括國家出資公司所屬公司，即通常說的集團公司二、三級及以下企業，新公司法對后者也沒有提出明確要求，但其需要遵從公司法立法理念，加強合規管理與建章立制工作。新公司法強化了選擇公司治理模式的靈活性，非國家出資公司的國有公司需要將新公司法和國資監管的規定內化于公司章程及其他規章制度中。新公司法規定“國有獨資公司的董事會依照本法規定行使職權”，規定“履行出資人職責的機構可以授權公司董事會行使股東會的部分職權”，但履行出資人職責的機構保留了“享有出資人權益”，決定“公司章程的制定和修改，公司的合并、分立、解散、申請破產，增加或者減少注冊資本，分配利潤”，委派除由公司職工代表大會選舉產生的職工代表外的其他董事會成員。所以，新公司法的立法理念是要強化國家出資公司董事會的作用，而不是弱化。

其次，明確了國家出資公司黨的領導法治化。新公司法第一百七十條明確，“國家出資公司中中國共產黨的組織，按照中國共產黨章程的規定發揮領導作用，研究討論公司重大經營管理事項，支持公司的組織機構依法行使職權”。這意味著國有企業黨組織的領導作用不僅僅是政策層面，也上升為法律層面，進一步明確了國家出資公司黨的領導融入公司治理，“發揮領導作用，把方向、管大局、保落實，依照規定討論和決定企業重大事項”；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國資國企改革系列重要論述精神，契合中國共產黨章程和《中國共產黨國有企業基層組織工作條例（試行）》等政策要求。

再次，從國家出資公司股權結構的角度看，國有獨資公司可以被納入只有一個股東的有限公司范圍，但從其委托代理關系以及規模巨大、內部管理復雜的角度分析，國有獨資公司、國有資本控股的有限公司卻更接近股份公司。為保護國家的投資權益，國有資產監管機構（不僅僅是國資委）作為國家出資公司的股東，面對規模大、分布的行業和領域廣的眾多公司，很難做到熟悉每一家企業的具體情況，難以對所有企業實施個性化管理。因此，各級國資監管機構或者其他部門、機構，都是對國家所有權的行使在政府層面集中化的制度性安排，不是直接或者具體經營公司的機構，不應當陷入國有企業的日常管理，否則將使其在實際上退化為舊體制下由政府部門直接管理的國有企業。

總之，新公司法修訂融合了黨的十八大以來關于國有企業改革的各項政策文件和司法實踐等，把原本屬于政策的要求上升到了法律層面。新公司法強化了黨組織、董事會和公司治理的地位和作用，放寬了履行出資人職責的機構范圍，在強化出資人職責的同時，還擴大了董事會的職權范圍，使董事會成為國有獨資公司治理機構中的核心層級，優化了國有獨資公司的董事會組成結構，規定國有獨資公司的董事會中應當有過半數的外部董事，并應當有公司職工代表；規定國家出資公司應當依法建立健全內部監督管理和風險控制制度，對近年來國家出資企業開展的合規建設在法律規范層面予以確認；國家出資公司，除了關于組織機構的特別規定外，其他方面以及國家出資公司的所屬公司，與其他公司相同，平等適用新公司法的規定。

秦永法系經濟學博士，公司治理專家；程巧華系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研究生；張祎供職于中鐵物資集團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