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怪奇談之阿墨

1

“喏！你看，咱們這燕回城啊，從高處往下看，就像一只巨大的燕子，西郊的馬場和東邊的礦山就是燕子的一對翅膀，而城主府就是燕子的頭。再加上城里有那么多的燕子停留筑巢，因此得名‘燕回城’?！?/p>

此時城主府的小書房內，兩名少年正頭抵著頭翻看一本輿圖（地圖）。著黑衣的大概十二三歲，長得十分俊秀，雙眼神采奕奕，很是調皮靈動。另一人穿一身白衣，模樣同樣俊俏，年紀略長一兩歲，卻是端坐在木輪椅上的。

“要是能親眼看看就好了?！毖鄷茁冻鱿蛲纳裆槐楸槊泩D，“聽說在玄天塔上能看到全城的景致。只不過……”他摸了摸自己的腿，眼神黯淡。

“要是我再厲害點兒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帶你飛上玄天塔，可惜……”可惜我只是一個法力微乎其微的小墨精，阿墨心想。他有點兒難過，小白是他在人間認識的第一個人，也是他唯一的人類朋友，他想讓小白開心?！耙唬覀內ネ饷婵纯窗桑俊?/p>

“阿墨！”

一聲暴喝把兩人嚇了一跳，只見頭發花白的管家燕伯吹胡子瞪眼地從門外快步進來，伸手在阿墨頭上敲了一下：“小崽子，少爺身體不便，你要把他帶到哪里去？！凈添亂！”

“他一天到晚在府里坐著都快悶出病來了，出去走走才好呢。我怎么就添亂了？！”阿墨不服氣。

“你還敢頂嘴？”

燕書白忙伸手攔住燕伯：“燕伯，別打阿墨，他也是好心?！?/p>

“就是就是，阿墨才沒有壞心思呢。”

眼看著燕伯的手又抬了起來，阿墨抱著頭求饒：“不去了不去了！”

2

阿墨還是帶著燕書白出去了，趁燕伯為了梟國使臣來訪的接待工作而忙碌的時候。

阿墨是一個墨精，在混沌中沉睡了不知道多少時日，某天在燕書白的硯臺中的松煙墨里化出了人形，嚇得燕書白連毛筆都扔了出去。后來燕書白發現阿墨只是一個毫無殺傷力的小小墨精才放下心來。

雖說經由他人之手寫出過經史子集，描繪過名山大川，但阿墨自己是一個懵懂的小精怪，人間的一切都讓他著迷：糖漿拉伸成的糖畫，竹篾編織的大公雞，噴火的賣藝者，街邊小販的叫賣聲，客人討價還價的聲音……他推著燕書白的輪椅在大街上東瞧瞧西看看，看到什么都覺得新鮮，都想上手摸一摸、嘗一嘗。

“阿墨，我們還是回去吧?！比颂嗔耍啡嘶蝮@訝或惋惜的目光都讓燕書白覺得不太舒服。

“大街上多熱鬧啊，小白你要多出來走走?！卑⒛灾呛J含混地說。

燕書白沒有作聲，十歲以前，在腿還沒有受傷的日子里，他也曾是神采飛揚的燕回城少主，呼朋引伴，打馬游街引來無數艷羨的目光，內城外城，哪里沒有他燕少主的身影？只不過墮馬傷了腿后，他害怕出門，害怕見人，他的世界就只剩下城主府的一方小天地，他再沒有半分以往意氣風發的模樣。

“走吧，不然被燕伯發現少不了一頓罵。”

阿墨還不想回去，但是想到燕伯敲在腦袋上的“爆栗子”，他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阿墨推著燕書白往回走，腦袋卻依依不舍地四處張望著。突然，一道異域腔調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你們燕回城的人就這點兒水平？太差勁了！”

3

吳氏燈籠鋪前圍了一圈的人，其中幾人明顯不是城中的百姓。他們神情輕蔑，說出的話更是無比傲慢：“已經五個了，還有人要來挑戰嗎？”

阿墨輕聲向周圍的人打聽，在對方義憤填膺的敘述中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吳氏燈籠鋪是燕回城中最大的燈籠鋪，他們家出的燈籠既精致又逼真，十分受城中百姓的歡迎。每年吳氏燈籠鋪都會舉辦猜燈謎大賽，這個大賽的規則比較特殊，它是由不相識的兩人互相給對方出題，答題者猜出來為勝，反之，則出題者勝。而這幾人已經連續勝了幾局——無論是作為出題方，還是作為答題方，因而此刻他們的氣焰極為囂張，揚言要打敗燕回城所有人。周圍的百姓憤怒卻又無可奈何。

“怎么？沒人敢應戰？你們燕回城的人真是軟弱！”一個金頭發的高個子男人嘲諷道，他高傲地瞟了一眼人群中的燕書白，面露譏笑，“不堪一擊！”燕書白的身子晃了晃。

“不許你這么說小白！”阿墨擋在燕書白身前，怒視著金發男人，“小白是最厲害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對方愣了一下，嗤笑道：“那就讓我看看你們的本事?！?/p>

阿墨轉身看向燕書白，其他百姓也看著他，燕書白的手緊張地摳著輪椅扶手，他遲疑道：“我……”

“小白別害怕，我知道你可以的?！卑⒛蜒鄷妆鶝龅氖治赵谑种校澳惚橛[群書，書房里的書都能倒背如流了，區區燈謎絕對難不倒你！”

阿墨信任的眼神像一股暖流傳遍了燕書白的身體，他輕輕點了點頭：“好?！?/p>

金發男人率先出題：“‘一黑一白斗智斗勇’，猜一種物品?！?/p>

燕書白略一沉吟：“圍棋。”

金發男人有點兒驚訝：“看不出來你還有點兒本事?！?/p>

燕書白本來有點兒緊張的神色放松了不少，只這一題他便知道了對方的水平不過爾爾，接下來輪到他出題：“‘一個紙壇兩個口，一朵紅花開里頭，白天不見夜晚有’，也猜一種物品。”

金發男人皺眉思索了許久都沒有答出來，阿墨興奮地蹦了起來：“這么簡單的燈謎都猜不出來，還好意思來挑戰？！”

“這到底是什么？”

“是燈籠啦！”阿墨在燕書白開口前雙手叉腰，驕傲地說出了謎底。金發男人只能憤恨地退下了，圍觀的百姓齊齊叫好。

接下來他們又換了一個人上來挑戰燕書白。燕書白經過剛才的一番答題，已經淡定了很多，加上又有阿墨和周圍人的支持，他的緊張已經退去，隱隱重拾燕少主的風范。

“‘四月將近五月初，刮破窗紙重裱糊。丈夫進京整三年，捎封信兒半字無’，猜四種中藥名?！敝兴幨茄嗷爻堑奶厣?，這幾個異域人又怎會懂得？結果自然是落敗。

“是半夏、防風、當歸、白芷?！?/p>

就這樣，燕書白逐一把那幾人擊退，幾人在眾人的嘲笑聲中灰溜溜地離開了。燕書白和阿墨則被眾星拱月般圍了起來，大家樸實又直白的笑聲和感謝，像陽光一樣照亮了燕書白晦暗了很久的心情。

“小白，這個給你！”阿墨遞給燕書白一盞栩栩如生的燈籠。燕書白接過，那是一盞八寶蟠龍燈，在燕回城寓意事事順遂。

4

阿墨和燕書白沒想到居然還能在燕城主招待梟國來使的宴席上見到猜燈謎的那群人。此次梟國派人來燕回城是為了商討兩國貿易的事宜。

“素聞貴城多能人，若是貴城能讓我們滿意，那以后運往貴城的美酒和竹器我們將會讓利三分，反之，貴城的茶葉和絲織品則需給我們讓利三分，如何？”

經過一番思考，燕城主答應了。梟國使臣故技重施，給燕回城出了一道題目：分辨出梟國儺戲中所有面具所代表的人物。

使臣的話一出，大殿內的燕回城人都倒吸了一口氣，要知道儺戲的面具可是有好幾十種，且短時間內也不容易搜集到所有面具的資料。

“怎么樣？要認輸嗎？”使臣得意揚揚，他料想燕回城根本沒人了解他們的儺戲文化，即使僥幸知道一二，也不可能全部認得出來。

“燕回城的人從不認輸！”燕書白覺得自己作為少城主，有責任捍衛燕回城的尊嚴和聲譽，“明天這個時候，我們會讓你們知道燕回城的實力！”

為了這場榮譽之戰，阿墨把他的好朋友長恩請了過來。長恩也是一個小精怪，因為是管理書籍的，所以博學多才。

“好長恩，你看過的書籍多，一定知道他們那些面具都代表什么，趕緊救救弟弟。”阿墨拉著長恩的手求助。

“我也沒說不幫啊。”長恩嘆了口氣，摸了摸阿墨的腦袋，“你是關心則亂，你自己經手的書籍畫冊還少嗎？區區幾張面具而已！”

長恩揮了揮手，一幅長長的書卷出現在幾人面前?！鞍?！我想起來了！”阿墨一聲驚呼?？粗矍懊苊苈槁榈奈淖趾蜕术r艷的畫面，燕書白也想起來了：他剛剛傷了腿的那陣子，心情低落，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阿墨為了逗他開心，找來了諸如游記、山野志怪畫本、異獸志等書籍給他解悶。此次使臣的刁難來得突然，一時間兩人都沒有想起來。

“來來來！我們研究研究，一定要讓那些沒禮貌的家伙低頭認輸道歉！”阿墨拉上燕書白開始細細鉆研書卷上的內容。

5

“萬歲娘娘。”

“瑤婆?！?/p>

…………

燕書白每說出一個，使臣的臉就白一分，直到燕書白說完全部面具代表的人物，使臣的臉已經一片死灰：“怎么會這樣？你們不可能會懂這些，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阿墨為燕書白感到驕傲，比自己上場贏了比賽還要開心，“燕回城里能人輩出，小白更是其中的翹楚。你們不懂，就要多讀書，不然別人都要笑話你們的！”

使臣們的臉一陣青一陣白，最終只能按照約定，所有運往燕回城的物品都讓利三分。城中的百姓奔走相告，都在傳遞著這個好消息。

阿墨看著大殿中央的燕書白，雖然他仍然坐在輪椅上，可氣度不凡，不卑不亢，絲毫不見之前的頹喪之氣。阿墨高興道：“小白，你終于回來了！”

燕書白愣了一下，而后笑了：“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