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對比的角度看梶井基次郎《檸檬》

梶井基次郎是日本著名的短篇小說家，也是新興藝術派的代表作家。身患肺病的梶井基次郎在短短31年的人生中創(chuàng)作出了數(shù)十篇珠玉之作，《檸檬》是他的處女作及代表作。本文試利用對比分析法，對《檸檬》進行文本細讀，探討作者蘊含的深意，并最終得出結論。作者通過《檸檬》中的多種對比，表達出對灰暗現(xiàn)實的反抗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

1 行為的對比

1.1 躁動的心

《檸檬》開頭第一段寫到，“以前能讓我開心起來的音樂和優(yōu)美的詩，如今都不能讓我安靜下來。哪怕專程去聽唱片，聽上兩三小節(jié)就不由自主想站起來。不知為什么我就是待不住。”

以前“我”陶醉于美妙的音樂，因美麗的詩句而感到愉悅，欣賞留聲機播放的悅耳動聽的唱片。而現(xiàn)在卻全然沒有那種心情，面對它們只有坐立不安。而這之前，文中有這樣兩句說明：“不可名狀的不吉始終壓著我的心”“糟糕的是那種不吉的感覺”。也即，這個“不吉的感覺”所產(chǎn)生的“或是焦躁或是厭惡”的情緒引起了“我”的心境變化，從而使得“我”無法靜下來去欣賞音樂和詩。音樂和詩等物依舊是美妙的，只是欣賞它們的“我”的心境發(fā)生了變化。

在此，作者并非想要強調(diào)以前那個通過不同的樂趣充實自身的詩人般的自己，而是通過前后的行為對比，強調(diào)給“我”帶來極大影響的精神不安。那么，“不吉的感覺”到底是什么呢？從文中可以推斷出它是肺病、神經(jīng)衰弱和借款等生活中所有不好的集合以及從集合中產(chǎn)生的精神壓力[1]。通過這一前后行為的對比，作者強調(diào)了“我”的不安和憂慮，為之后對檸檬的描寫做鋪墊。

1.2 罕見的購物

傾斜的展示臺、色彩鮮艷的水果、高高堆起的蔬菜等，作者對鐘愛的蔬果店進行了細致的描寫。不僅是店內(nèi)，作者對店外和周邊也進行了細致的描寫。透過櫥窗流瀉到街上的光、如同帽子一樣的屋檐、一片漆黑的店周，從這些描寫可以看出“我”經(jīng)常光顧這家店。但是，文中寫到“那天我罕見地在這家店買了東西”。明明經(jīng)常來這家店卻從不購物。但在那天“我”卻反常地在店里買了一顆檸檬。“買”與“不買”形成了對照，從而凸顯“買”的行為。那么，貧窮的“我”為何在那天在那家店里奢侈地買了一顆檸檬？

“因為有平時罕見的檸檬。檸檬隨處可見，只是這家店雖然不是破敗不堪，卻也不過是一家普通的蔬果店而已，迄今為止還未見過檸檬。”作者在文中給出了答案。雖然檸檬隨處可見，但是在那家普通的水果店里卻難得一見。即，“我”決定購買并非因為喜歡檸檬或者那家店，而是因為喜歡那天那家店的檸檬。作者通過“買”與“不買”的對比行為，突出了檸檬的特別。

1.3 輕松進入丸善書店

“在生活還沒被吞噬的過往，我喜歡的地方，諸如丸善。”“然而，這里對于當時的我來說，只是一個沉重的地方。書籍、學生、收銀臺在我眼里就像一群前來要債的亡靈。”“平常我都盡可能地避開丸善書店，可那時我卻覺得自己可以輕松地進入。”“‘今天就進去看看吧！’這樣一想便沖了進去。”從上述內(nèi)容可以看出，“我”以前經(jīng)常在丸善書店消磨時間，但在生活被侵蝕以后就不怎么去了。那么，究竟是什么侵蝕了“我”的生活？恐怕就是文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憂郁——肺病和借款等如同可怕的怪物一般追趕著“我”，使“我”始終被憂郁籠罩。

在此，我們首先看看主人公“我”的形象——患有肺病、輟學在家、無所事事、一身借款的青年，從這一人物形象來探尋“我”逐漸不去丸善書店的原因。隨著社會工業(yè)化的發(fā)展，日本肺病患者日漸增多。由于當時沒有治療手段，感染力極強的肺病被當成絕癥之一，肺病患者也被區(qū)別對待，周邊的人因害怕感染而拒絕與之接觸[2]。可以推測出作為肺病患者的“我”，為了減少與人接觸才不去丸善書店。而那天“我”因為那顆檸檬輕松地進入平常避開的丸善書店。

“那宛如從檸檬黃的水彩中擠出來的固態(tài)的單純色彩”“仿若紡錘狀的形狀”都讓“我”喜歡，握住它的瞬間，始終壓在心上的不祥紓解了。那時“我”不再是苦于肺病貧窮的，“我”變得幸福而興奮地走來走去，于是輕松進入丸善書店。作者通過“不進”與“進入”的對比，突出了檸檬的作用。

2“明”與“暗”的對比

2.1 店頭和周圍

“但不知為何，唯有那家店的周圍不可思議的一片幽暗。”“周圍那樣昏暗，可店面被幾盞驟雨似的電燈的光線籠罩著，絢爛奪目，絲毫不受周圍的環(huán)境影響，只是美麗耀眼地存在著。”蔬果店店頭和周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蔬果店位于緊鄰幽暗的二條大道的街角，因此昏暗。而隔壁的店位于寺町大道，卻也是昏暗的。而在這昏暗之中卻有唯一的光亮——蔬果店的店頭。店內(nèi)的光透過櫥窗照射到街道上，店前的電燈絢爛奪目，恣意地照耀著周圍。因為周圍是昏暗的，店前的燈就更加顯眼了。

“然而如若它不是那樣昏暗，或許我也不會被吸引而來。”與其說是被昏暗吸引，不如說“我”是被昏暗中扎眼的光亮吸引而來。這光亮隔開了店內(nèi)外，也隔開了蔬果店和店周圍。對“我”而言，這不是一家普通蔬果店，而是帶給我光明的特別小店。從中能感受到“我”想要靠近光明的心情。

2.2 蔬果店和檸檬

作品中，蔬果店與檸檬也形成了對比。

“雖然是一家毫不起眼的小店”“水果在一張坡案上排列著，說是案子，其實不過是一塊用久了的涂了黑漆的木板而已”“蔬果店位于緊鄰幽暗的二條大道的街角”，由上可以看出蔬果店即便不是破陋無比，也絕算不上有競爭力的店鋪。店位于幽暗的大道街角，四周昏暗，周邊的店鋪看著也沒有人氣，不管從哪里看，這個店也沒什么魅力。它的特別也并非在于色彩鮮艷的水果，而在別處，一是前述“光亮”，二是“檸檬”。

“檸檬隨處可見，只是這家店雖然不是破敗不堪，卻也不過是一家普通的蔬果店而已，迄今為止還未見過檸檬。”“我”并非喜歡檸檬，只是喜歡當日那家店里的檸檬。檸檬在這里象征著光明，店位處黑暗，也沒什么競爭優(yōu)勢，不過是一家普通蔬果店，但是那天卻罕見地上了檸檬。“檸檬把斑斕的色調(diào)悄悄地吸收到紡錘狀的身體中，一瞬間變得鮮艷無比”，檸檬能給視覺帶來強烈沖擊。和周圍的昏暗相比，店前點著燈的蔬果店是明亮的，可是和檸檬相比又相形見絀了。

檸檬與蔬果店形成了對比，以店之“暗”凸顯檸檬之“明”，而這“明”正是“我”所尋找的東西。

3 空想與現(xiàn)實的對比

3.1 旅行與現(xiàn)實

“有時我走在這樣的街道上，會努力讓自己產(chǎn)生一種錯覺——這不是在京都，而是在相隔幾百里之外的仙臺或長崎——我現(xiàn)在來到了這里。如果可以，我想逃離京都，到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想在那里待一個月左右，什么都不想。不知不覺間我好像真的身處這樣的地方——錯覺終于成真，我繼續(xù)用想象的畫筆為之添彩。”由此能感受到“我”對旅行的強烈愿望。

“我”努力讓自己產(chǎn)生去喜歡的地方旅行的錯覺，從此處逃離，到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去。然而，現(xiàn)實是由于肺病，“我”無法進行長途旅行，因此這一愿望才愈發(fā)強烈。通過這樣的幻想使自己從憂郁中暫時解放。逃離京都是對旅行的向往，也是對病痛與不安的逃避[3]。

但這歸根結底不過是空想而非現(xiàn)實。想象中的旅行——“最重要的是靜。空蕩蕩的旅館的一個房間，潔凈的被褥，芬芳的蚊帳和漿得平展的浴衣。”而現(xiàn)實是在“破舊的街道”上流浪。“雖然這么說，也不過是將我的錯覺和破舊的街道重合在一起而已，然后享受著將現(xiàn)實中的我迷失其中的樂趣。”“我”明知是空想，可還是樂在其中。

3.2 理想與現(xiàn)實

“我在街道上興奮地走來走去，甚至感受到了一種沾沾自喜的心情，我把自己想象成身著華服、闊步于街道的詩人。我把它放在污濁的手帕上觀察，我把它置于披風上欣賞，我打量著它的顏色變化。”在此，“我”把自己想象成華服詩人。握住檸檬時，始終籠罩“我”心頭的憂郁消散了，“我”也不再是一身借款的肺病患者。詩人的空想是潛藏心底的理想中的自己，這一理想在文中已有暗示。

“以前能讓我開心起來的音樂和優(yōu)美的詩，如今都不能讓我安靜下來。”“我”從前就喜歡欣賞詩，而因為莫名的不安，漸漸不能再欣賞。但是把那顆檸檬握在手里時，“我”暫時從不安中解放，也能感受到詩帶來的喜悅，自己仿佛成為了理想中的詩人。但是華服詩人是絕不會用“污濁的手帕”，只有苦于憂郁的“我”才會。即 “我”一邊將自己想象成詩人，一邊又自知自己并非詩人而是貧窮的肺病患者。雖然“我”苦于現(xiàn)實，沒有實現(xiàn)理想的能力，但是仍然憧憬理想。

4 心境變化對比

“不可名狀的不吉始終壓著我的心。”開頭的內(nèi)容展現(xiàn)出“我”最初的心境。肺病、神經(jīng)衰弱以及火燒眉毛般的借款向“我”壓來。焦躁或是嫌惡的情緒隨之到來。以前帶給我快樂的東西，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再能靜下來欣賞。然而，握住那顆檸檬之后，這沉重的心情發(fā)生了變化。

“從把檸檬握在手里的瞬間開始，那一直以來壓在我心里的不祥便漸漸消散開來，我走在街上感到一種極致的幸福感。執(zhí)拗的憂郁竟被一顆小小的檸檬消解了。”那油畫般的色彩、仿若紡錘的形狀、恰到好處的冰涼感、清新的氣味，甚至重量，都令“我”滿意，從而把自己想象成詩人，在街上幸福地走來走去，甚至輕松地進入了平時一直避開的丸善書店。然而，進入丸善書店之后幸福感漸漸消失，憂郁又再次襲來。“可是不知為何，我心中充滿的幸福感漸漸逃走了。不管是香水瓶還是煙管，都已不能讓我怦然心動了。憂郁向我涌來，籠罩了心頭”“我陷入了憂郁之中”。就連從書架上抽出畫冊都比平常更費力，抽出來也無法安心閱讀，實在受不了就隨手擱置一邊，甚至不能放回原位。然而，即便是這樣焦躁的情緒也再次被檸檬消解了——“剛才那輕快的興奮感又回來了”。再次陷入憂郁時，“我”想起了袖中的檸檬。將畫冊堆成城堡，在最上方放上檸檬，幻想自己安裝了一顆檸檬炸彈炸掉丸善書店。因這一想象，“我”的心情又變好了。

文中，“我”的心境多次發(fā)生變化，而這些變化都與檸檬有關，檸檬多次紓解了“我”的壞情緒。“我能感覺到丸善充滿揚塵的空氣只在檸檬周圍變得緊張起來。”這也是證據(jù)之一。

5 結語

本文從對比的角度分析了梶井基次郎的代表作《檸檬》。作品中有多種對比，行為的對比、明暗的對比、空想和現(xiàn)實的對比、心境的變化。通過對比強調(diào)了作為肺病患者而又一身借款的“我”的焦慮不安，以及能消解“我”的不安的檸檬的重要性，突顯出“我”身處泥濘卻不放棄理想的積極態(tài)度，肯定了潛藏在“我”內(nèi)心的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對生的希求。■

引用

[1] 歐陽麗琴.梶井基次郎《檸檬》新考[J].今古文創(chuàng)，2023 （12）：7-9.

[2] 袁依凡.梶井基次郎《檸檬》中的消費空間[J].文學教育（下），2023（3）：104-106.

[3] 張曉朦.梶井基次郎《檸檬》中的對立空間與發(fā)現(xiàn)[J].文學教育（上），2022（4）：69-71.

作者簡介：戚佳鈺（2000—），女，陜西漢中人，碩士研究生，就讀于渤海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