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綏遠地區經濟形態變化初探

【摘要】清代時期，隨著內地居民“走西口”的逐漸開展，綏遠地區經濟形態逐漸由單一的游牧業轉變為商業、農業和牧業并行發展。推動這一經濟形態轉變的主要因素即“走西口”而來的外來商人群體的發展壯大。隨著外來商人群體的逐漸本地化，商人群體對于綏遠地區的經濟形態的影響也愈來愈大，成為推動這一地區經濟形態變化的關鍵群體，商人群體的興衰成為反映綏遠經濟形態的一面鏡子。清末民初，政權頻繁交替，時局愈發動蕩，商人群體在困境和挑戰中走向衰敗，綏遠地區的經濟形態也呈現出畸形發展的狀態。

【關鍵詞】清末民初；綏遠地區；經濟形態；商人群體

【中圖分類號】K252;F129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34-0012-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34.003

清末民初，正是中國經濟形態發生巨變的轉折時期，在綏遠地區，以辛亥革命為轉折點，其經濟形態整體上呈現出“緩慢平穩上升，急劇動蕩下降”的態勢。在這個過程中，商人群體的興衰無疑是經濟形態變化的一面鏡子。對于這一地區的經濟形態變化，以往學界在論述綏遠的歷史變遷中多有涉及，但是從商人群體發展的視角來探究綏遠經濟形態變化學界至今缺乏專門的論述。清代時期，綏遠地區歸山西省歸綏道管轄，民國三年（1914）改設綏遠特別行政區，民國十七年（1928），設綏遠省，是“西北一重要交通樞紐，北通外蒙，南鄰晉、陜，東連察哈爾以達京、津，西接寧、甘而至新疆，其為西北之重地，而尤為中外貿易集中之地”[1]。由此可見，綏遠地區由于其位于西北地區重要的交通樞紐之上，進而成為西北地區的貿易集散地，基于此，其經濟形態逐漸發生變化。最主要的表現便是隨著外來人口的不斷遷入，該地區的商業逐漸發展起來，進而成長為西北地區一重要商埠。清王朝統一后，是時蒙漢一家，交通日繁，商貨絡繹[2]562。史載，“正是由于綏省開發之始，以地理關系，藩商營業，發達極速，規模甚大，而農業乃其次焉者耳”[2]563。隨著綏遠商業的蓬勃發展，商人群體則逐漸壯大，這直接推動了綏遠地區經濟形態的多元化。本文通過對綏遠商人群體發展的探究，來了解窺探綏遠地區經濟形態的變化情況，以便對以往綏遠地區經濟形態研究做一定的補充。

一、機遇：

“旅蒙商”與外來商人

學界在探究綏遠地區經濟形態變化的源頭時，往往追溯到雍正年間都統丹津。眾多地方志均記載“歸化城商賈向有十二行，俗傳都統丹津由都中帶來”[3]。這說明至少至清雍正年間，該地已經“生聚蓄衍，貨物具備，百工咸集，以行而計，不啻千百數矣”[3]。經過發展，最終形成“大社十五社，小社三十社”。需要注意的是，這類記載都說明了早在雍正年間建立行社其真實性實為“相傳”，但是至少可以反映雍正年間，歸化城一帶的商業有了一定的規模。這應該是綏遠地區經濟形態發生轉變之始。正是因為雍正年間有了一定的商業基礎，發展到“乾嘉之時，原設廳之歸、豐、薩、托各縣，均已開辟商場”。伴隨著商業的急速發展，“各業為自身利益計，時相集議，以商定貨價、工資及貿易間一切通行規例，采取眾論而折中之，為共同遵守之準則，因而形成團體，或以行名，或以社名”[2]675。商業團體的出現反映了乾嘉時期綏遠地區商業的繁榮，貿易規模的擴大，商人數量的增加，更加反映了綏遠地區經濟形態在乾嘉之際出現了顯著的變化，那就是商業在經濟生活中占比的大幅度增加。

綏遠地區經濟形態的變化，其轉機來源于“旅蒙商”。實際上，早在明末清初，山陜地區部分民眾在生計壓力下自發地向“口外流動”，他們在綏遠地區經商、貿易、開墾土地等，推動了綏遠地區經濟形態的演變。清代前期，這一人口的自發遷移又被清廷嚴格控制，但是仍有大量人員通過各種途徑進入綏遠地區從事各種經濟活動，推動了綏遠地區經濟形態的持續演進。清代中期以后，朝廷對于民眾進入蒙地逐漸放松，管理手段也相對溫和，尤其是放松了對于進入蒙地開展貿易活動人員的管控，大量的山西人在人口壓力、自然災害、口外招墾、利益驅動等影響下，進入綏遠地區從事商業活動[4]，使綏遠地區一躍成為西北地區商業貿易集中之地。史載，綏遠地區“商類多外方之人，本省則忻州、代州、祁縣、崞縣居多，外省則天津、廣東為盛”“其由外至者，則直隸、奉天、廣東、河南、山東等省之商，無不薈萃于此，凡挾巨資，擁厚實，居奇擅利者，指不勝屈，非僅逐微末以給己也，誠非邊外諸部所可及矣。”[5]542大量外來商人憑借綏遠地區優異的地理位置，積累了巨額財富。在這一過程中，綏遠地區的經濟形態也隨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許多新興的商業性市鎮如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如薩拉齊的包頭鎮、豐鎮的隆盛莊、托克托的河口鎮等，便是在這一時期興起并繁榮發展起來的。由此可見，在綏遠地區，通過“走西口”而來的外來商人群體對當地經濟形態變化作出了巨大的貢獻，這些外來商人群體在此扎根定居、擴散發展，圍繞著市鎮逐漸形成最早的本地商人群體。

綏遠地區原為蒙古土默特部的游牧地，人員以蒙古民眾為主?！豆饩w蒙古志》記載“歸化城，土人稱為庫庫和屯，山西省之散廳也，位圖爾根河北岸，陰山之陽”[6]207，“初本蒙古地，后乃規入山西，人口三萬余，喇嘛亦二萬”[6]208。由此可見，清代時期，綏遠地區喇嘛在總人口中占比是非常大的。這就造成當地缺乏足夠的勞動力進行經濟開發，經濟形態也不可能發生大的變化。清代中期以后，清廷對于山西地區大量民眾“走西口”進入蒙地開墾、經商等活動限制的減弱，大量的青壯年勞動力進入該地區，土默川平原、河套平原大量的適宜耕種的土地得到開發。隨著農業的發展，物產逐漸豐富，商業日漸繁盛，大量山西陜西商人以綏遠、包頭、豐鎮等市鎮為中心進行商業貿易，并最終帶動綏遠地區的經濟形態發生巨變。

二、變化：

商人群體背后的經濟形態

清朝時期，綏遠地區政局相對穩定，同時，又因為地理位置優越，綏遠地區在蒙漢貿易、西北貿易中占據優勢，催生了綏遠地區商貿活動的快速發展，商人群體也在這種相對穩定的外部環境中平穩發展并逐漸壯大，在這一過程中，綏遠地區的經濟形態由單一的游牧業逐漸轉變為商業、農牧業并行發展的狀態。

（一）清末綏遠地區商人群體發展的條件

綏遠地區的經濟形態隨著“走西口”“旅蒙商”的到來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綏遠地區的商業得到快速發展，最直接的反映便是商人群體集聚現象的產生。如河套一帶，到民國年間，其商務情況“就大河左右而言，要以包頭為總匯之區，寧夏較次，其余平羅、石嘴子、磴口、五原、托城又次之。至于東勝設治以來，居民甚少，無商務之可言”[7]662。更有史料顯示，“綏遠省商業，多集中于歸綏、包頭二縣。蓋以一系本省省會，為政治經濟之重心”[8]286?？梢?，在綏遠地區，商務最為發達之地為歸綏和包頭城。主要原因有二：

其一，歸化城是該地區的政治中心，開發較早。歸化城早在明萬歷二年（1575）就修建完畢，自此便一直作為這一地區的政治、經濟中心存在。清天聰六年（1632），清太宗皇太極親征察哈爾，駐蹕歸化城，歸化土默特部迎降。后土默特部首領俄木布叛清，清廷將其廢黜，進而將土默特部編為二旗，分設都統以統之，并令左右翼都統，“俱駐城內，各轄佐領三十”[7]54。乾隆四年（1739），在歸化城東五里，建綏遠城。乾隆六年（1741），升歸化城為直隸廳，設置撫民理事同知并設立歸綏道駐城[9]2。歸綏作為這一地區政治中心，開發最早，自然成為外來商人群體的首選目標。

其二，地理交通條件優越。土默特前套平原土地肥沃，且距離山西陜西最近，史載，“是時秦晉貧民，相率來歸，筑室耕田，不異內省”[7]55。農業開發較早，物質資源、商業資源豐富。此地區商人群體中的糧商占有重要地位，每年將大批糧食外運至京津晉等地。該地區交通也頗為發達，史載，“殺虎口外驛站十一，四站曰北路，七站曰西路。北路自殺虎口而北……二百余里，皆在土默特境，其烏喇特部三旗，即由歸化城達之”[6]315-316。前往新疆的商人也需途徑歸綏城走“外蒙古”到達新疆?！巴饷晒弄毩ⅰ敝?，經“外蒙古”去新疆的北路阻斷，經包頭、寧夏、河西到達新疆的商路則成為唯一溝通綏遠和新疆的商路，因此變得更加重要。“今寧夏灘皮，歲貿中原，珍貴齊狐貊，為古織皮之遺，商人以索駝運載，向由歸綏、大同走京師，鐵道西抵包頭，計程千五百里而強，急行一日夜可達?！盵7]2-3良好的交通位置為商人群體的商業貿易帶來了便利，使綏遠地區成為整個西北地區的商品集散地，從而推動了該地區經濟形態變成商業、農業、牧業等多樣化形態。

（二）綏遠地區商業發展的表現

綏遠商業發展的一大表現，是商人組織的逐漸完善，并在社會生活中顯示了其存在的重要性。商人們為了更好地開展商業貿易，聯絡商情，自發組建了行社組織。行社組織是從事某一類商業的商人的自治組織，由商人自發形成，不受政府的管理。自清代末年開始至民國初年，在政府的號令之下，歸綏地區的行社組織逐漸改組為了商務會、同業公會。與此同時，在遠離市鎮的廣闊草原地區，貨郎和旅蒙商也在不斷發展壯大。

在歸綏，其商業多集中于舊城——歸化城。史載，“歸化城市廛森列，梵宇如林，商賈踵事增華，有名之社至一百二十，歲三百六旬六日，賽社之期十逾七八，四鄉尚難指數”[5]540。歸化城商業之繁華由此可見一斑。其中大南街商業最為發達，其次有大東街和小東街，以上均是商號集中之地。新城及車站則以轉運業和零星小商販為主。歸化城中各業，以銀錢業、皮毛、牲畜、洋廣雜布、米麥等行最為發達。“全市商號，約計二千余家，共分五十四業，二十七公會?！盵8]287到民國三年（1914），新舊兩城之間的空地又開為商埠，面積約三十九里，貫通兩城。民國十年（1921），京綏路通車至歸化城。更進一步推動了該地商業的發展。

在包頭，作為西北之門戶，為水陸之要沖，凡由內地運往西北各處貨物，以及由西北各處運往內地貨物，均在包頭進行轉運。包頭的出口貨以皮毛、牲畜、藥材為大宗。商業的繁榮，促進了商人群體的壯大，包頭商人成立了十業十六社。為了方便商人群體之間進行貿易，綏遠地區的金融也隨之發展起來。在清末，晉商所經營的票號極為盛行，專門開展匯兌業務，有大盛川、存義公、合盛元、大德通等。在錢莊和銀行興起之前，匯兌業因為商業繁盛的需要一直經久不衰。

在商業繁榮的背后，商人群體往往會舉行賽社活動，各業“演劇事神”，“崇德報功，祈福答貺”[10]。賽社活動從正月開始到十月，每個月都有不同的行社在廟宇、茶坊等地方舉行，每個月數十天的賽社活動也側面印證了綏遠地區商人群體的龐大，商業發展的繁榮。

與此相應，“蒙人生計簡單，蓄牧之外，于工商事業，素無講求，器用布帛，多仰給內地輸來”[7]660。蒙漢之間的互通有無，在明代隆慶和議之后，一直依靠長城上的貿易關口進行。直到康熙年間，清政府允許漢地居民以經商的形式進入蒙地開展貿易，這便是旅蒙商的雛形。早期的旅蒙商大多由貨郎擔組成，他們直接推動了綏遠地區蒙地商業的發展。這些零星小販（也被稱為“出撥子”）攜帶蒙人之嗜好及日用所需品出入蒙旗各地，夏季換取各種皮毛，秋季前后換取馬匹，秋末或冬初，則以換取牛為主要。待天寒歲暮時，將所得之牲畜皮毛帶回歸化、包頭等地的市場進行出售[8]298-299。各市場中大的商莊，往往投資巨大，使役店員數十人，分頭深入蒙古地區換取蒙人之皮毛皮料。也正是因為有這些貨郎和旅蒙商，將綏遠地區以游牧業為生的蒙古人卷入商業貿易之中，而巨大數量的皮毛皮料出口外運，更是成為推動綏遠地區經濟形態轉變的巨大推動力。

三、困境：

動蕩中的民國綏遠商人群體

辛亥革命爆發后的民國年間，綏遠地區的政局一直處于動蕩不安的狀態。軍閥交替、外敵入侵等嚴重制約了綏遠地區商業的正常發展，商人群體在軍閥搜刮、匪患襲擾、金融紊亂、外敵侵奪以及天災面前不斷萎縮。商人群體的逐漸凋零，反映的則是綏遠地區商業的衰落以及經濟的畸形發展。

中華民國成立后，綏遠地區最為嚴重的便是匪患的威脅，綏遠地區的匪患在1915年前后形成泛濫的局面[9]155。“獨立隊”“哥老會”等組織遍布綏遠，阻斷商道，掠奪店鋪。特別是悍匪盧占魁甚至多次攻占縣城，大肆劫掠，使整個綏東地區的商業貿易遭受毀滅性打擊。如民國四年（1915）冬，薩拉齊，“盧匪亂起，城陷，被掠四日之久，商界損失奇重，當業受害尤慘，乃至一蹶不振”[11]。

由于綏遠當局財政不足，實力弱小，無法剿滅綏遠地區的匪患，只能采取安撫的政策對其收編，但是土匪往往走投無路才接受改編，待實力壯大后，則就再次反叛，使綏遠的匪患一直無法解決。軍閥部隊的搜刮更是對該地區商業的巨大打擊，不管是奉直軍閥圍攻國民軍，國民軍兵敗撤退綏遠，還是中原大戰的爆發，都是大兵云集，供給浩繁，而潰兵散匪，肆擾鄉間，劫掠財物。例如在民國三十四年（1945），“包頭在國民黨統治之下，商務勃興，進出口額達二千萬元以上。至民國十五年冬，國民軍退出，向各商戶派捐攤餉，搜刮至二千萬元之巨。于是包頭各業，元氣凋傷”[8]288。

災害同業對該地區的經濟形態有著嚴重的危害。自清末貽谷放墾開始，該地的放墾一直持續到民國時期，持續放墾使該地區一躍成為糧食產出重地，但是在民國初年動蕩的局勢之下，政府、商人無力對爆發水旱災害的農村救濟，導致綏遠地區農村破產，農業生產衰落，商業隨之凋敝。臨河向來是重要的產糧之地，但是在民國十七年（1928），“兵燹匪禍，水旱災?”，以至“民間蓋藏，蕩然一空”[12]。在動蕩的局勢下，鴉片更是充斥整個綏遠地區，以至于綏遠地區的水澆地基本上都改為種植鴉片。鴉片的大面積種植擠占了糧食作物的種植空間，最終不斷加重糧食嚴重短缺的危機，引發了一系列社會動蕩。鴉片的泛濫同樣毒害著綏遠民眾，社會財富也盡數被鴉片抽走，軍閥為了搜刮財富，實行“寓禁于征”的鴉片政策更是推動了鴉片的種植[13]。1937年10月，日軍侵占綏遠地區之后，日本侵略者采取一方面大力宣傳種植鴉片的好處，另一方面則又嚴令綏遠農民改種鴉片的策略，以至于在該時期鴉片成為日占區的主要種植作物。日本侵略者同時設立鴉片收購公司，統一開展日占區之內的鴉片收購和加工，設立阿片（即鴉片）配給所和阿片配給業公會，統一開展鴉片的銷售，以至于阿片配給所在日占區內隨處可見。在日本侵略者的壓榨之下，綏遠地區百業凋零，商業萎靡，只有阿片商人在一直不斷壯大，綏遠地區的經濟形態也隨之越發畸形。

四、結語

綏遠地區作為蒙古游牧地，其經濟形態至清前葉一直維持在游牧業狀態?！白呶骺凇睅Ыo這一地區新的機遇，隨著綏遠地區商人群體的不斷壯大，其經濟形態逐漸由單一的游牧業變為商業、農業、游牧業等多方面并存發展的狀態。但隨著辛亥革命爆發，軍閥輪流統治，政局不斷動蕩，綏遠商人群體經歷了由清朝時期的緩慢平穩上升到民國時期的動蕩不安衰敗。綏遠地區的經濟形態也隨商人群體的衰落變得畸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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