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一位學者的研究在廣博且深邃的成果中構建起一套相對完整的理論框架,進而形成某種具有貫徹性的個人洞見,便可以像藝術家那樣彰顯出鮮明的“個性風格”。姚亞平教授正是這樣一位學者。他的學術研究的特征可以概括為:獨到的研究角度、鮮明的個人觀點、宏觀的歷史文化視野、問題導向的治學理念、深厚的理論功底、犀利的批判意識,以及對方法論和理論命題的重視。經過三十余年筆耕不輟地鉆研,姚亞平形成了他個性化的學術話語方式,實現(xiàn)了研究范式上的創(chuàng)新,我們可以從他的學術成長、學術成果和學術方法三個方面看到這種可貴的學術個性風格。
一、學術成長:不斷跨越的探索歷程
一位學者的研究特點往往源自其特殊的學術成長歷程。姚亞平的學術生涯有兩次重要的轉向,這兩次轉向與他始終貫徹的個人理念緊密相關,為其學術個性得以形成、學術理想得以完型奠定了基礎。
(一)從作曲技術理論到音樂學的學科轉型
1984年,姚亞平于四川音樂學院作曲系和聲理論專業(yè)本科畢業(yè)后留校任教,后于1989年到中央音樂學院攻讀西方音樂史專業(yè)碩士學位(師從黃曉和教授)。由于當時的碩士研究生學制為兩年制,入學后便要迅速確定研究課題,他的碩士學位論文《西方早期多聲部音樂的建構》仍是作曲技術理論研究。盡管這篇論文在理論上頗有創(chuàng)見,但是姚亞平并不滿足于此,他希望自己能夠在音樂學學科上做出進一步的理論推進。
畢業(yè)后回到成都的一年中,姚亞平逐漸意識到,自己此前對西方音樂的思考方式其實是與音樂學內在相通的:他一直試圖搞明白,西方音樂為什么最終發(fā)展到現(xiàn)代音樂這條路上?作為一位作曲技術理論的研究者,雖熟知各種現(xiàn)代作曲法的技術原理,但他更感興趣的問題始終是“為什么”——而這個問題顯然無法從技術范疇中得到解答。他意識到,答案只能從西方音樂背后的文化觀念中尋找。如今看來,這種對西方音樂的特殊發(fā)問方式,似乎注定了他終將走上音樂學的道路。
理念確定了,思想就有了突圍的方向。一年后姚亞平再次進京,開始師從于潤洋教授攻讀西方音樂史專業(yè)的博士學位,于1995年以論文《西方音樂歷史發(fā)展中的二元沖突研究》(后由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于1999年出版)順利畢業(yè),并留校任教。這篇博士論文既不是一般的作曲技術理論研究,也不同于西方音樂史學的傳統(tǒng)實證性研究,而是介于兩者之間的一種獨特研究理路:從西方音樂創(chuàng)作中的二元性思維入手,揭示西方音樂史的深層發(fā)展邏輯。此后,姚亞平確立了他獨特的研究理路,并貫徹在他的整個學術歷程。某種意義上,博士論文是他真正的學術起點,標志著他的研究范式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轉變。
(二)從西方音樂到中國現(xiàn)代音樂的視域拓展
中國人文學界不乏中西兼修的學者,特別是,當從事西方文化研究的學者轉向中國研究,往往會帶來一些新的研究思路。表面上看,姚亞平進入中國音樂研究是一個偶然事件:2017年,他受邀加入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十三五”重大項目《中國專業(yè)音樂創(chuàng)作與傳播未來發(fā)展研究》課題組,負責近四十年來中國專業(yè)音樂創(chuàng)作的國際化與本土化問題的研究;2019年,他又受邀參與中央音樂學院承擔的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重大項目《中國歌劇重大問題研究》。對于這些個人學術研究上的新領域,他全身心投入,短短幾年就拿出一系列具有創(chuàng)新性的成果。
正是在對中國現(xiàn)代音樂的研究中,姚亞平長期以來對于西方音樂的深入思考乃至終極追問爆發(fā)出了新的學術能量。他曾在博士論文中提出“西方音樂的終結”這一命題。他認為,西方音樂在進入到現(xiàn)代音樂之后,不會再像其黃金時代(巴洛克—古典主義—浪漫主義)那樣出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風格迭代更新——在這個意義上,人們心目中的那個經典的“西方音樂”終結了。然而,當他的目光投向中國現(xiàn)代音樂后,他猛然意識到:作為一種文化精神的“西方音樂”至今并沒有消失,相反,它為了自身的發(fā)展,躍出了歐洲這個地理范圍,走向了國際化,在他文化中尋找新的血液。正是在這種背景下,隨著中國改革開放后走向世界的文化訴求,中國作曲家接受了西方現(xiàn)代音樂文化,并在其中注入中國的文化因素,追尋和探索中國專業(yè)音樂自己的藝術可能性。
至此,姚亞平的學術研究回到了他最初步入音樂學時的邏輯起點。他的學術生長歷程跨越了兩個學科領域和兩個研究領域,形成了其獨特的研究論題和研究方法。
二、學術成果:深邃廣博的論題范疇
一位學者的學術個性往往集中體現(xiàn)在特定的研究論題之上,因為只有在具體問題上長期探索和不斷深化,才有可能提出創(chuàng)造性的個人見解。在三十余年的學術歷程中,姚亞平發(fā)表和出版了大量文論著述,形成了自己的獨特論題和論域,筆者將以其四部學術專著為坐標,梳理其從西方音樂到中國音樂研究的四個重要論題。
(一)西方作曲技術思維的文化考察
博士論文出版后,姚亞平繼續(xù)以“長鏡頭”式的宏觀歷史視野觀察西方作曲技術的歷史演進規(guī)律,其目的不僅僅是把握作曲技術的形式邏輯,更試圖從中開掘具有文化高度的重大理論命題。在《音高結構歷史演化概要》一文中,他進一步明確了自己關于西方作曲技術的語言觀和認識論:“音高結構并不僅僅是一種形式現(xiàn)象,它同時也反映了思想和觀念的動向。”① 如此,他得以從西方作曲技術思維的嬗變中透視出西方文化觀念層面的深層邏輯和內在動因。最終,他在西方藝術音樂歷史中極為重要的復調技術中尋找到了發(fā)問的突破口:復調是如何誕生的?一系列關于復調技術的研究論文② 最終匯聚為《復調的產生》(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2009年出版,獲北京市第十二屆哲學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獎評選二等獎)一書。這些研究不同于實證性的方法,而是基于歷史文化觀念和作曲技術形式的辯證統(tǒng)一,以邏輯推理方式進行的文化批評性研究。因此,作者并不是去考證第一首復調作品為何,也不是以作曲技術理論的方式進行歸納溯源,而是試圖回答:高度技術化的復調技術為什么只產生在西方文化土壤之中?正是這種特殊的發(fā)問帶出了新的思考角度,使研究者對一種作曲技術的觀察深入到文化觀念層面,探索技術背后更深一層的邏輯。
(二)“音樂形式”問題的美學探究
在對作曲技術思維和觀念的深入探索中,姚亞平的研究旨趣逐漸上升到更為抽象的“音樂形式”這一理論問題上,并在這個特殊論域中發(fā)展出獨創(chuàng)性的概念范疇和理論范式。
任何嚴謹而深刻的理論學說都有其學術文脈的積淀。姚亞平在音樂形式問題上的思考與他對于潤洋先生的“音樂學分析”進行深入探究和系列研究③ 直接相關。“音樂學分析”是中國學者獨立提出的關于西方音樂研究的理論方法,主要探討的是如何關聯(lián)音樂本體和社會歷史內涵這兩個曾經被認為是相互“獨立”的維度。于潤洋先生的方案是,結合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和蘇珊·朗格的藝術象征學理論,建構音樂作品中技術形式與社會內容之間“異質同構”的美學關系。姚亞平繼承并發(fā)展了這一思想,明確提出音樂學分析的核心是“音樂形式”問題,并將音樂學分析與新的學術思想相結合。他從西方后現(xiàn)代思想中汲取了新的理論資源和話語方式,以此對音樂形式問題的認識論進行了更新。在這個意義上,《錯覺圖——游走于形式與形式之外的凝思游戲》④ 這篇長文標志著他在音樂形式問題上發(fā)展出了獨創(chuàng)性的理論,明確提出了“形式自身的二重性”這一概念范疇,進一步強化和拓展了音樂形式問題的理論深度和研究向度。
這種新ZkZFBOwGV8Ken4CYGucb1xHYayqCBxnNU/xXDX5Fhc8=的理論推進在《性別焦慮與沖突——男性表達與呈現(xiàn)的音樂闡釋》(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2015年出版)得到充分展現(xiàn)。性別研究是西方人文社科領域近幾十年來最具有影響力的新興研究主題和方法之一,在音樂學領域的代表是“新音樂學”,主要以女性視角批判西方音樂中的父權制意識形態(tài)。《性別焦慮與沖突》不僅對音樂學中的性別研究做出了有效的理論修正和實踐驗證,而且第一次從男性視角介入性別理論,這堪稱此研究領域的一次創(chuàng)舉。而且,在這本書中,姚亞平并未僅僅停留在理論闡述上,而是付諸具體實踐:在對《幻想交響曲》的性別批評中,他展示了一種新的作品研究范式,是他對自己在音樂形式問題理論創(chuàng)新上的實踐論證。
(三)音樂觀念和方法論的理論建構
人文學科在根本上是研究人的觀念問題,追求的是從經驗總結上升到理論方法的思辨層面。姚亞平對于音樂觀念和方法論問題有著敏銳的洞察力,他的論文往往能夠穿透那些容易被忽略的音樂現(xiàn)象,批判性地扎入觀念層面,從而找到深層的本質原因。此外,他的研究也不止于就事論事的個案探討,而是帶有鮮明的方法論意義,具有明顯的學理啟發(fā)性。
姚亞平的研究涉及多個西方音樂觀念論題,除了上文已提及的性別意識和音樂形式觀念,還有西方音樂中的現(xiàn)代性與后現(xiàn)代⑤ 、調性理念⑥ 、體裁史問題⑦ 、“未完成現(xiàn)象”⑧、西方早期音樂與現(xiàn)代音樂的技術觀念⑨ 以及他獨創(chuàng)性的概念——“可能性追求”⑩ 。他認為這是西方音樂的根本價值觀,是“作曲”(composition)這種西方特有的文化形式背后的精神本質。“可能性追求”既不是審美上的追求,也不同于單純的作曲技術創(chuàng)新;即使西方自身文化資源中的可能性探索殆盡,即便現(xiàn)代音樂與大多數(shù)聽眾群體漸行漸遠,甚至它已不再叫作“西方”音樂,“可能性追求”作為人類的普世精神卻不會消失。可以說,“可能性追求”是姚亞平幾十年來在西方音樂史研究上的總結性論述。
方法論研究是學科發(fā)展和學術創(chuàng)新的重要基石。姚亞平的研究有相當部分是關于方法論的探討,主要集中在音樂分析理論和西方音樂史學理論。他最早著手的方法論研究是“音樂學分析”,以《什么是音樂學分析:一種研究方法的探求》? 一文為開端,最終成為該理論方法的建構者與推動者。同時,他也始終關注著國內外音樂分析方法的發(fā)展動向。? 音樂史學理論方面,姚亞平擅長從西方“大史學”發(fā)展歷程審視西方音樂史學史的發(fā)展走向?,并在此基礎上提出新的史學視角,如其獲得第三屆“啄木鳥杯”中國文藝評論年度優(yōu)秀作品的《風格史—斷代史 現(xiàn)代性—后現(xiàn)代——西方音樂歷史編撰學若干問題的討論》? 一文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一種新的音樂史斷代方式(前現(xiàn)代—現(xiàn)代性—后現(xiàn)代),進而突破了音樂史學的專門領域,在更廣泛的大史學理論上展現(xiàn)出批判性精神和前沿性探索。
(四)中國現(xiàn)代音樂創(chuàng)作的文化批評
中國現(xiàn)代音樂的創(chuàng)作問題是姚亞平第二次學術轉向的重要突破口。這些研究基于宏觀的技術觀察和深刻的觀念審視,進而形成一種批評性的文化研究視角。例如,《回首“新潮音樂”40年》論證了“新潮音樂”在改革開放后的出現(xiàn)具有歷史必然性,現(xiàn)代音樂作為一種走向國際的文化形式實際上受到中國官方的默許與支持;《中國古代音樂的創(chuàng)制》探討了中國傳統(tǒng)的音樂創(chuàng)制與西方作曲概念的根本差異;《中國民族器樂創(chuàng)作的百年追求》梳理了中國民族器樂對于中西文化兩種完全不同的音響探索;《中國現(xiàn)代音樂作曲家的追求》提出了中國現(xiàn)代作曲家的根本任務是在“作曲”這種外來文化形式上尋找自身文化的可能性。? 姚亞平對于中國現(xiàn)代音樂的文化批評研究的代表作是《價值觀與中國現(xiàn)代音樂創(chuàng)作——關于“可能性追求”的討論》[人民音樂出版社2021年出版,獲第九屆高等學校科學研究優(yōu)秀成果獎(人文社會科學)二等獎和北京市第十七屆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獎二等獎]。該著以一種批評性的歷史眼光、哲理性的思想內核、直抒胸臆的語言文字,揭示了中國專業(yè)音樂創(chuàng)作的文化意義和精神本質,其獨特的認知角度和問題意識也為中國現(xiàn)當代音樂(史)研究帶來了新視野和新論題。
三、學術方法:辯證融合的研究范式
一直以來,中國人研究西方音樂的困境是:面對西方學界深厚的學術積淀和頻繁的理論迭代,中國學者如何實現(xiàn)學術創(chuàng)新?首先應當承認,由于客觀原因,中國學者在西方音樂研究上的創(chuàng)新主要不是在實證層面上,而是在于方法論層面。其次,這種方法論創(chuàng)新的路徑既不應是跟在西方學界后面亦步亦趨,又不是完全改弦更張、另起爐灶,而是在立足中國人的獨特視角、話語方式并結合西學資源的基礎上,實現(xiàn)在發(fā)問方式和研究范式上的創(chuàng)新。
姚亞平的學術成果顯示出:中國學者可以基于自身文化與西方學界的差異化視角,對西方音樂提出新的問題,并給出自己的解決方案,而不僅僅是思考西方學界關心的問題,沿用西方學者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姚亞平實現(xiàn)這一目標的方式是:建構自己的話語方式,實現(xiàn)研究范式上的創(chuàng)新。
(一)宏大歷史敘事與后現(xiàn)代話語的范式融合
姚亞平的學術個性風格是由宏觀的歷史視角與后現(xiàn)代的學術語言融合而成的,其獨特的話語方式和范式創(chuàng)新體現(xiàn)出兩個鮮明特色:
其一,從宏大歷史視野解釋音樂史的全局性深層規(guī)律。應當指出,這種“宏大敘事”的史學觀和“本質主義”思想觀,與西方學界時下愈發(fā)關注經驗性具體研究課題的學術主流是格格不入甚至背道而馳的。他對此有著清醒的認識:作為一位異文化身份的西方音樂研究者,他的興趣在于對西方音樂整體上的規(guī)律性認識和文化性認知,而對于這種研究目的而言,只有在宏觀視野下才有可能提出有效的研究問題。因此,他從不一味地盲從西方學術主流,不受制于西方學者的思維方式和思想禁忌,并始終保持著對西學思想的批判性意識。
其二,從文化觀念層面洞察作曲技術背后潛在的思維邏輯。與前一點相反,這里顯示出姚亞平教授對于西方后現(xiàn)代學術思潮的敏銳捕捉和吸收利用。雖然姚亞平從未出國深造,也沒有做過西學翻譯工作,但他對西方學術方法的認知、運用和創(chuàng)新卻可以達到“閉門造車,出門合轍”的程度。一方面,他始終堅持音樂學的文化論, 認為音樂不是純技術形式或音響物理現(xiàn)象,而是人的觀念的物化, “ 樂譜中藏著人的秘密”——某種程度上,他的一切研究都是對這個命題的具體化。另一方面,他意識到,要從學理上論證音樂技術語言與社會文化的內在關系,就必須從傳統(tǒng)的思考方式和表述方式中跳出來,接受一種新的思維范式和話語方式。因此,他非常重視“語言學轉向”以來的后現(xiàn)代理論學說,并將后現(xiàn)代理論思想資源有效地內化到自己的音樂研究之中,從而創(chuàng)造出他自己獨特的研究語言和話語方式,這是姚亞平學術風格的個性化標志。
如此,“傳統(tǒng)的”宏大歷史敘事和“新潮的”后現(xiàn)代話語方式,這兩種特征構成了一種看似矛盾的結合體,也恰恰是姚亞平獨樹一幟的學術個性風格所在? 。例如,《復調的產生》是中國人首次從文化角度系統(tǒng)觀察西方復調音樂起源問題的獨創(chuàng)性研究成果,也正因該著作不同于西方學者的觀察視點和思考方式,難得地顯現(xiàn)出中國學者研究西方音樂史的獨特視角。曾有中國學者在歐洲參加學術論壇發(fā)言時匯報了《性別焦慮與沖突》中對《幻想交響曲》的研究,引起了不小的反響。? 由見,姚亞平的研究方法在國際學界也具有不容忽視的學術創(chuàng)新性。《價值觀與中國現(xiàn)代音樂創(chuàng)作》則不僅拓展了中國現(xiàn)當代音樂史的研究范疇和思考范式,并同時受到了國內音樂學界和作曲界的廣泛響應。
(二)以西視中、中西兼修的文化思辨
近年來,國內學界開始主動探索西方音樂研究對于中國音樂研究的學理啟示,姚亞平也身處這個潮流之中。深厚的理論功底和邏輯思辨力,對西方現(xiàn)代作曲技法的熟稔,以及作為改革開放后中國現(xiàn)代音樂蓬勃發(fā)展的歷史親歷者,這使他能夠準確而有效地切入中國現(xiàn)當代音樂研究的重要問題上,建構出新的研究范式。
實現(xiàn)這種中西兼修的基礎在于一種對中西方文化關系的思辨意識。姚亞平并非僅僅將西方音樂的研究范式簡單直接地套用在中國現(xiàn)代音樂這個研究對象上,而是在研究方法和研究對象的置換過程中實現(xiàn)了創(chuàng)造性轉化——前者為后者帶來新的研究角度,后者則反過來為前者帶來新的研究話題。憑借這種思辨性研究理路,姚亞平在中國現(xiàn)當代音樂創(chuàng)作研究上貢獻了諸多富有創(chuàng)見的學術成果。例如,在中國作曲家研究上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思路:通過結合音樂作品的技術特色和作曲家關于作曲的言論話語,洞察作曲家的深層創(chuàng)作理念和文化意識。? 他的最新嘗試則是將“音樂學分析”——原本是中國人提出的研究西方音樂的方法——用于中國現(xiàn)代音樂作品之上,將中西兼修的研究理念推向了新的層次。?
結 語:謙遜包容的學者風范
姚亞平的學術研究以鮮明的個人觀點著稱。多年來,他始終保持著深居簡出的生活方式、低調謙遜的為人態(tài)度,這與他犀利的文風和批判性的思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姚亞平的謙虛和包容也體現(xiàn)在他的教學上。作為聆聽老師教誨多年的學生,筆者對此深有感觸。他總是留給學生很大的空間,從不將學生的論文選題限制在他所擅長的領域內;若學生選擇的是他不熟悉的課題,姚老師則會主動去學習和研究,并常常將自己寶貴的觀點無私地饋贈給他們。此外,姚亞平曾長期擔任中國音樂家協(xié)會西方音樂學會的常務理事,并參與多部重要西方音樂史教材的編訂和國家精品課的制作?,這些工作無疑對中國西方音樂史學科建設發(fā)揮了建設性作用。
生活中的姚亞平與他學術的一面也形成了有趣的反差。筆者在中央音樂學院隨姚老師攻讀碩士期間,經常可以在校園里看到他康德式的沉思性散步(斷不敢輕易上前打擾),也常在學院附近的公園里碰到他與丁凡老師一起遛彎兒(此時他才是休閑狀態(tài))。他們夫妻幾十年來,恩愛如初,出雙入對,夫唱婦隨,在學界傳為佳話。生活中的姚老師勤勞持家,做得一手好菜。記得在畢業(yè)答辯后的謝師宴上,大家交流平日的飲食生活時,姚老師說過一句話:“做飯,是男人的事情。”作為現(xiàn)場唯一的男學生,筆者猶記當時的一臉汗顏,又不禁感慨:一位學者何以做到在如此專注和鉆研學術的同時,又能全然地投入平凡的生活之中?這或許是姚亞平教授虛懷若谷、兼容并包胸懷的另一種體現(xiàn),與他的學術個性風格之間存在某種聯(lián)系。
① 姚亞平《音高結構歷史演化概要》,《中國音樂學》2000年第1期,第99頁。
②《復調起源的各種理論及其評價》(上、下篇),《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04年第1期(第5-11頁)、第2期(第52-58頁);《“附加”與復調的產生》(上、下篇),《中國音樂學》2005年第3期(第134-136頁)、第4期( 第135-144頁+第76頁 );《歐洲文化精神的興起及其對音樂的影響——論歐洲復調產生的文化土壤》(上、下篇),《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06年第3期(第5-11頁)、第4期(第5-10頁);后又發(fā)表《論“仿作”技術》(上、下篇),《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08年第1期(第55-64頁+第120頁)、第2期(第78-87頁)。
③ 《論于潤洋學術旨趣的兩個維度》,《天津音樂學院學報》2012年第3期,第15-36頁;《于潤洋音樂學分析思想探究》,《音樂研究》2008 年第1期,第51-58頁;《什么是音樂學分析:一種研究方法的探求》,《黃鐘》2007年第4期,第8-14頁;后又發(fā)表《于潤洋“音樂學分析”再探究》,《音樂研究》2023年第1期,第28-47頁。
④ 《錯覺圖——游走于形式與形式之外的凝思游戲》,《樂府新聲(沈陽音樂學院學報)》2013年第3期,第5-21頁。
⑤ 《音樂現(xiàn)代性與后現(xiàn)代音樂》,《音樂探索》2023年第3期,第3-13頁。
⑥ 《單子論與調性原理》,《星海音樂學院學報》2017年第3期,第58-67頁。在一場題為《“調性”這個概念》的講座中,他對西方音樂中“調性”這一司空見慣的概念提出了批判性論說。
⑦《語言與命名——話語變動中的西方音樂體裁史掃描》,《中國音樂學》2003年第3期,第88—102頁。
⑧《舒伯特“未完成現(xiàn)象”解說》,《樂府新聲》2016年第3期,第33-36頁。
⑨ 《修辭:音樂突圍的謀略——歐洲音樂的藝術化傾向如何從教堂禮拜中產生的觀察與分析》(上下篇),《黃鐘》2009年第1期(第59-68頁)、第2期(第147-155頁);《歐洲早期音樂傳統(tǒng)與20世紀現(xiàn)代作曲觀念》,《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12年第2期,第11-25頁。
⑩《“作品”概念與“可能性追求”:1800年前后歐洲音樂發(fā)生了什么?——與莉迪婭·戈爾對話》,《黃鐘》2019年第1期,第72—83頁;《“應當”與“可能性追求”——康德“應當”學說的價值論意義》,《黃鐘》2020年第1期,第124-128頁;《價值觀與中國現(xiàn)代音樂創(chuàng)作——關于“可能性追求”的討論》,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21年版。
? 《什么是音樂學分析:一種研究方法的探求》,《黃鐘》2007年第4期,第8-14頁。
? 《關于“分析”的若干話題分析》,《音樂研究》2010年第4期,第5-16頁;《復調話題三則》,《天津音樂學院學報》2016年第3期,第113-118頁(2011年完成);《音樂理論的走向——初讀〈劍橋西方音樂理論發(fā)展史〉》,《人民音樂》2012年第4期,第85-89頁。
? 《西方音樂歷史編撰學的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天津音樂學院學報》2007年第3期,第5-11頁。
? 《風格史—斷代史 現(xiàn)代性—后現(xiàn)代——西方音樂歷史編撰學若干問題的討論》,《人民音樂》2018年第3期,第77-83頁。
? 此處提及論文分別發(fā)表于:《回首“新潮音樂”40年》,《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18年第4期,第3-8頁;《中國古代音樂的創(chuàng)制》,《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19年第2期,第45-57頁;《中國民族器樂創(chuàng)作的百年追求》,《音樂藝術(上海音樂學院學報)》2019年第3期,第67-78頁;《中國現(xiàn)代音樂作曲家的追求》,《北方音樂(哈爾濱音樂學院學報)》2022年第1期,第105-109頁。
? 董蓉《專訪 | 姚亞平:我的音樂學之路》,《音樂生活》2020年第11期,第4-9頁。
? 參見《音樂學系博士生毛羽在“德法音樂論壇”發(fā)言,引學界關注!》https://www.ccom.edu.cn/info/2721/94041.htm 訪問時間:2024年12月1日。
? 《何訓田:“尋找我自己的香型”》,《人民音樂》2019年第7期,第33-37頁;《譚盾:“把搞中國音樂當飯吃”——中國第五代作曲家音樂創(chuàng)作特寫之一》,《人民音樂》2019年第6期,第40-45頁;《唐建平音樂創(chuàng)作觀論析》,《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23年第4期,第3-19頁。
?《高為杰〈焚琴〉的音樂學分析》,《音樂藝術》2024年第5期,第129-141頁。
? 主持或參與編寫的西方音樂史教材包括《西方音樂史》《西音樂通史教程》等,所主講并制作的《西方音樂體裁與名作》課程獲評2009年度北京市級和國家級精品課程。
[本文為武漢音樂學院2024年校級科研項目《現(xiàn)代音樂創(chuàng)作的“中國性”范疇》(項目編號:2024xjkt55)資助成果]
盛漢 武漢音樂學院音樂學系講師
(責任編輯 榮英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