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導師如何以文化人

摘要：以文化人蘊含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的文化基因密碼，為研究生導師落實立德樹人職責提供了厚重而深遠的文化力量。研究生導師作為育人主體的“前結構”地位、研究生導師擔負的高深學問轉化為智慧的職責以及教育對象的時代特征決定了研究生導師必須擔負以文化人的文化使命。研究生導師應站在時代前沿重建“人”的尺度、首先努力成為“有文化的人”、文以載道、以文服人；應堅持化人以文，因人因時因事因勢而化，全身心全過程全方位以文育人；應堅持文以化人、上行下效，師生共同努力成為文化傳承人。

關鍵詞：以文化人；以文育人；立德樹人；研究生教育

作者簡介：鄭忠梅，溫州醫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溫州 325035。

以文化人，是中華傳統文化中的優秀文化基因。《周易》有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1] 習近平總書記2015年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指出：“我們的先人早就認識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的道理。闡釋中華民族稟賦、中華民族特點、中華民族精神，以德服人、以文化人是其中很重要的一個方面。”[2] 以文化人不僅蘊含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的文化基因密碼，還蘊含著實現立德樹人根本任務的內在規律和文化機制。自2018年教育部發布《關于全面落實研究生導師立德樹人職責的意見》以來，學界對研究生導師立德樹人職責的制度邏輯、學術邏輯及實踐邏輯等相關議題進行了深入探討，但對于研究生導師立德樹人職責的文化邏輯及其實現機制的討論尚未見到。文化是立德樹人更根本、更持久的力量。隨著研究生德育對文化內核深層關注的訴求日益加強，通過以文化人來落實研究生導師立德樹人職責日益成為研究生德育中的重要課題。面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在多元思想文化激烈碰撞的時代，以習近平文化思想為基本遵循，明體達用、體用貫通，創新性闡釋和創造性發展“以文化人”傳統中的優秀文化資源和思想道德精髓，堅持以文化人、以文育人，對于激發導師和研究生的內生動力、落實研究生導師立德樹人職責具有較強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一、以文化人的意涵

1.何謂以文化人

以文化人，就是重視文化對于人的感染、教化、熏陶作用，強調用文化教育人、熏陶人、感染人，讓文化以潤物無聲、潛移默化的方式影響人的思想意識和言行舉止，從而提升人的思想覺悟、道德修養、精神境界和綜合素質，培養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堪當民族復興大任的時代新人。

這里的“文”是以文化人的核心內容和前提基礎，一般指的是“文化”（culture），作為“硬核”，它決定著化人的價值方向和最終效果。文化是一個動態性、過程性的具有復雜歷史內涵的概念，其內涵和本質特征就是指培育、教化、教育等，表達了人通過教育陶冶、心智修煉產生的變化結果、獲得的進步狀態等意義，以及“人類根據某些絕對的或普遍的價值而追求自我完善的一種狀態或過程”[3]，是“人化”和“化人”的統一。“人類是文化的最重要和最基本的產物……正因為有了文化，人類才真正過上了人的生活。文化是人類‘生活’和‘存在’的一種特有方式……文化是人類之所以成為人類的基礎，它使人類更加完美或日趨完美。”[4]10 西漢經學家、文學家劉向在其《說苑·指武》中最早使用的

“文化”一詞：“圣人之治天下也，先文德而后武力。凡武之興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誅。”[5] 這種文治教化、文以載道、人文教化的思想觀念對我國歷代的教育事業影響至深，至今仍具有強大生命力。在古希臘，“paideia”（其內涵為一種文化的樣式、一種使人成為人的教育訓練體系）一詞最能代表古希臘人撫養、訓練、教育孩子的目標，即使孩子們成長為心智完整、具有公民精神的人——“有文化”的人。“在當代中國，‘化人’之‘文’必須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來保證‘文’的方向；必須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靈魂，來滋養‘文’的生命；必須以中華優秀文化為命脈，來傳承‘文’的基因；必須以其他民族的一切優秀文化為借鑒，來豐富‘文’的涵養。”[6] 在當代中國，以文化人的“文”就是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總和，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

這里的“化”是以文化人的基本路徑和重要方法，與“教”或者“育”緊密相連，指教化、化育，內含了濡化、默化、漸化等意味，強調由微而著的量變到質變過程和潛移默化的教育方式。根據《說文解字》的解釋，“匕，變也，從到（倒）人。”在甲骨文中，“匕”像一個人倒立，象征著人在子宮中被孕育階段的體態。后來在左邊加了一人字旁，意為站立的人[7]。可見，“化”字是從“匕”字轉化而來，并增添了新的抽象意義。“化”包含了一個人從孕育、出生、成長，并在遺傳基礎上通過接受教育等社會影響逐漸成熟，成為一個內在和外在符合社會規范、被社會接受的人的整個過程。春秋時期軍事家管仲將“化”列為治國安邦的“七法”之一：“漸也，順也，靡也，久也，服也，習也，謂之化”（《管子·七法》），非常生動地勾勒出“化”所具有的漸進性、柔順性、消磨性、持久性等特性，終至于久久為功、習慣成自然的境界。因而，對于以文化人的施化者、施教者來說，化人之“化”，“并不是指向一般意義上的‘知識’或‘知識能力’，而是這種能力不僅包括人的知識學習能力、專業技能掌握和運用能力，更主要的，還包括了人積極應對社會及個體發展需要的能力等諸多方面。因此，所謂‘發展能力’的核心之處，是能夠充分引導人有效而持久地實現人之‘做人’即‘成人’的能力，以及使人得以‘成為真正的人’的內在完善的精神努力。”[8]

這里的“人”是以文化人的教育對象和根本目的。人是什么？人能夠成為什么？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展開“對黑格爾的辯證法和整個哲學的批判”時，馬克思指出，“人不僅僅是自然存在物，而且是人的自然存在物，就是說，是自為地存在著的存在物，因而是類存在物。他必須既在自己的存在中也在自己的知識中確證并表現自身。”[9]211 馬克思認為，“人是本質、是人的全部活動和全部狀況的基礎……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9]295 “追求著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歸根結底是為了追求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這也正是以文化人的根本目的和最終歸宿。隨著對人的不懈探索，現在我們知道，人具有超越我們認知的思維、觀察、想象、推理和體驗的能力，具有審美、良心、道德和理性，并且在所有這些方面，人能夠無限制地成長。理想的“人”應該是這樣的：在一個健康和有活力的身體中，擁有一顆純粹的心，有修養，能夠承擔所有正當的職責。這樣“理想的人”只有通過懷著“偉大的目標”的教育實踐才能實現。這偉大的目標就是：依據一種真實和崇高的理想去培養人類的心靈，培養受過全方位訓練的人，使他們作為真理和道德的踐行者而進入世界，從而使社會變得更清新、更美麗、更生機勃勃。這樣的人才能夠被稱為“受過教育的人”（educated person）——“教養良好的人”（properly brought up）——“有文化的人”。顯然，人們對于“有文化的人”仍持續葆有普遍廣泛的道德期待。因為，人們堅信，有教養的道德主體才能有德性地判斷或行動，這時，他必定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做合乎美德的事情。這種要求在適當的地點、適當的時間、以適當的方式判斷并做適當事情的能力，必須通過接受道德教育才能成為“有文化的人”——“道德上受過教育的人”——具有道德使命感的人。即便社會已經變遷千年，這個詞的內涵依然是復雜而且饒富意義的。

在本文的論域中，這里的“受過教育的人”專指研究生，他們首先應該是有清晰堅定的學術理想信念、有科學理性的學術生命認知、有和諧發展的學術人格體系的“健康的學術人”[10]。

2.以文化人蘊含立德樹人的文化力量

“文”何以能“化”人？以文化人何以蘊含深厚的立德樹人的文化力量？是因為以文化人的意涵中滿含著“文”與“化”之間的深刻內在關聯。

首先，文化概念本身就內蘊著“以文化人”的規范意指及其實踐指向。正如美國文化人類學家薩瑞娜·南達所指出的：“文化作為理想規范、意義、期待等構成的完整體系，既對實際行為按既定方向加以引導，又對明顯違背理想規范的行為進行懲罰。”[11]“文化是在歷史的進展中為生活而創造出的設計，包括外顯的和內隱的，理性的、非理性的和無理性的，在任何特定時間內，這些設計都作為人類行為的潛在指南而存在。”[12] 因而，文化意味著主體以一定的規范為指導改造客體（包括人本身）的目的性、主動性和創造性。英國詩人、社會學家阿諾德就把文化理解為“一種通過求知來追求自我完善的活動：即了解和認識所有那些與我們密切相關的事物以及世界上那些曾經被思考過和表述過的最好的思想”[4]5。對此，德國古典哲學創始人伊曼努爾·康德在其《判斷力批判》（1790年）中分析什么才使人有能力成為人作為終極目的時指出：“在一個有理性的存在者里面，產生一種達到任何自行抉擇的目的的能力，從而也就是產生一個存在者自由地抉擇其目的之能力的就是文化。”[13] 也就是說，文化是有理性的存在者能夠自由地抉擇其目的、并能自行實現其一定目的的能力，是主體能動地創造或改造客體的能力和實踐。這種使人成為一個受過教育的“個體的人”，一個有教養、有禮貌的人，一個熟悉文明生活中各種文雅習慣的人的過程——人化的過程，“是解放和高度解放的工作”[14]。這正是黑格爾關于文化的“絕對的定義”。

在我國古代治國安邦的文化視野中，文以安邦、武以定國，經世安邦之方略首推文以化人、化人必以文。“以文化人”關乎文治武功和信仰建構，是社會價值傳遞、民族歷史傳承的重要手段，崇尚“文之教”即人文教化，尤其重視德行優先的理念，形成了源遠流長的價值追求和文化傳統。《逸周書·謚法解》有云：“經緯天地曰文，道德博厚曰文，學勤好問曰文，慈惠愛民曰文，愍民惠禮曰文，賜民爵位曰文。剛強直理曰武，威強睿德曰武，克定禍亂曰武，刑民克服曰武，大志多窮曰武。”[15] 這里“文”的基本含義是“以文教化”，指以與武力征服相對的“人文”，即以非強制性、非暴力的方式（主要是道德說教、人倫儀則、綱常濡化、道德秩序等）去規范和化易人民于“野蠻”，使之開化和文明化的活動。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儒家思想和中國歷史上存在的其他學說都堅持經世致用原則，注重發揮文以化人的教化功能，把對個人、社會的教化同對國家的治理結合起來，達到相輔相成、相互促進的目的。”[2]

其次，以文化人的深刻認識論意涵折射出豐富的方法論維度，也為研究生德育拓展了重要視域。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學者雷蒙·威廉斯認為，作為一般性詞語的文化概念是基于“對人心靈的培養”這一層面意思理解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這里的“文化”包括三層意思：“①人心靈的一種發展了的狀態；②這種發展心靈的過程本身；③發展過程所需的手段、方法、工具等。”[16] 威廉斯關于文化概念的理解有獨到之處，他強調了文化概念本身蘊含著以文化人的過程及手段方法等不可或缺的要素。正是通過“化”的手段、方法、工具等，文化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彰顯出發展人的心靈的深厚力量。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強調的，“中華民族幾千年來形成了博大精深的優秀傳統文化，我們黨帶領人民在革命、建設、改革過程中鍛造的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為思政課建設提供了深厚力量”[17]，以文化人也為研究生導師落實立德樹人職責提供了厚重而深遠的文化力量。

其一，以文化人蘊含著深厚的立德樹人文化資源。這主要表現在，博大精深的優秀傳統文化歷久彌新，具有強大的生命力，為立德樹人提供了帶有中華民族獨特印記的寶貴精神財富；栩栩如生的革命文化常學常新，傳承著紅色基因，為立德樹人提供了積淀中國共產黨優良傳統的鮮活精神資源；特色鮮明的社會主義先進文化與日俱新，蘊含著時代精神內核，為立德樹人提供了體現當代中國鮮明精神標識的強大精神力量。

其二，以文化人蘊含著深刻的立德樹人文化機制。這主要體現在，以“化人”和“樹人”的一致目的為終極旨歸，以文化人與立德樹人可謂同心同德、同向同行，以文化人深刻表達了立德樹人的內在機制。以文化人不僅為立德樹人提供深厚而鮮活的文化資源，而且為立德樹人規訓了實踐要素及其內在機理和生成邏輯，為構建立德樹人的實踐方式、探尋立德樹人規律提供了強大的文化場域。

二、研究生導師為何應以文化人

教育的根本任務是立德樹人。立德樹人的核心內涵、基本邏輯和價值旨歸是要培養擔當民族復興大任的時代新人，即培養造就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接班人。在研究生教育階段，研究生導師落實立德樹人職責，不僅要傳授高深學問及其科學方法，更要直面高深思想文化的深層內核問題，創新研究生德育模式，為國家培養高層次創新人才。研究生導師作為先進思想文化的傳承者和社會進步的積極推動者，既是學業導師也是人生導師。“有仁愛之心，以德育人，以文化人”，既是對研究生導師的基本素質要求，也是研究生導師培養全面發展時代新人的文化使命。這主要是因為：

1.以文化人是研究生導師作為育人主體的“前結構”地位所決定的

導師身為“經師”和“人師”的統一體，被寄寓深厚的“先生”文化期待。德國文化哲學家恩斯特·卡西爾提出，“人早在他生活在科學的世界中以前，就已經生活在客觀的世界中了。即使在人發現通向科學之路以前，人的經驗也并不僅僅是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感覺印象，而是一種有組織有秩序的經驗。它具有一種明確的結構。”[18] 研究生導師自然地先在具有傳道授業解惑的知識結構與能力結構，擔負著按照人的成長規律去“化人”、使人性臻于完美的文化使命。研究生導師落實立德樹人職責，首先是在講授知識和方法、引導研究生“通向科學之路”的過程中逐步實現的。顯然，能夠被遴選為某一學科的研究生導師，足以被美國高等教育哲學家約翰·布魯貝克視為“高深學問的看護人”，理所當然已經“在高等教育的某一領域受過長期的系統訓練”[19]121，熟悉本學科及其相關學科的“思想性作品”或者“想象性作品”（這些“思想性作品”和“想象性作品”的實體被雷蒙·威廉斯視為“文獻”意義上的文化），具備了將自己在現實生活世界和科學符號世界中形成的“明確的結構”、獲得的“有組織有秩序的經驗”傳授給研究生的資歷和“內在尺度”，亦即被西方闡釋學（Hermeneutics）學派代表人物、德國哲學家漢斯·伽達默爾所指稱的主體當前的認識受制于過去的“前結構”[20]343。“解釋開始于前把握，而前把握可以被更合適的把握所代替：正是這種不斷進行的新籌劃過程構成了理解和解釋的意義運動。”[20]345 與之相對應的，研究生要真正進入科學世界，涵養學術激情和學術忠誠、建構學術操守和學術人格，特別需要導師的“前有”“前見”和“前把握”的經驗傳遞和價值導引。正如德國存在主義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所指出的，“把某某東西作為某某東西加以解釋，這在本質上是通過先行具有、先行視見與先行掌握來起作用的。”[21]176 導師對研究生的引導和訓練，不僅“需要極為精細的智力工作”，而且需要對科學價值、科學道德、科學研究的社會后果等具體科學思想文化進行解釋和交流探討。使學生“未曾學而能學”、學以成人，如許艱巨工作關乎文化，需要研究生導師擔負起以文化人的文化使命。誠如英國數學家、哲學家阿爾弗雷德·懷特海所指出的，“文化屬于思想的活動，天下之美，仁愛之情，皆敏于濡染。博物洽聞的一鱗半爪，則無關乎文化。”[22]143“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以文化人，研究生導師責無旁貸。

2.以文化人是研究生導師擔負著將高深學問轉化為智慧的職責所決定的

研究生教育階段以學術傳承和學術創新為主要任務，培養高端學術后備人才和高層次拔尖創新人才、培養研究生終生學習的能力和習慣是研究生導師的學術職責與文化使命。畢竟，在教育學的圖式里，文化是習得的行為，是在對知識、信息的不斷學習過程中獲得智慧，將自己的心靈和人生照亮。因而，導師應如德國社會學家、思想家馬克斯·韋伯所說：“以適當方式呈現學術問題，而使一個未曾學而能學的心靈，對這些問題有所了解，并且——這在我們看來是唯一重要的——對這些問題作獨立的思考，或許是教育使命里最艱巨的一項工作。”[23]但是，大學只是教會學生如何建造大樓或者進行藥物試驗，卻不對他們進行如何選擇二者的教化，這樣就夠了嗎？“這種態度果真變成了學術專業中人所公認的行為準則，那將使師生關系倒退成教師單純出售知識與技術的關系，變成顧客與雜貨商之間的那樣缺乏人性的關系。”[24]86 因此，布魯貝克堅持認為：“大學還必須繼續向前，并且把高深的學問轉化為智慧。但是，智慧涉及價值和事實兩個方面。當真正反映事物本質的知識按人類的需要組合起來并滿足人們的希望時，智慧就會從知識背后呈現出來……因此，大學不僅是知識的倉庫，而且是智慧煉丹師的實驗室。”[19]141 面對不確定時代價值觀念的紛繁復雜、思想文化的激烈碰撞，導師就是“智慧煉丹師”，擔負著訓練研究生的思維方式，幫助他們不斷獲得“真正反映事物本質的知識”以及訓練研究生的價值判斷，幫助他們逐步走向堅持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的統一、事實與價值的統一，直至引導學生建構自己的價值準則的使命。不管高深學問含有多么深奧神奇的智慧，“批判不應該在價值判斷面前裹步不前。問題毋寧是：關于理想和價值判斷的科學批判的意義和目的是什么？”[25] 這種幫助研究生獲得“涉及價值和事實兩個方面”智慧的“煉丹術”依然是研究生導師們的職責。無論如何，落實立德樹人職責，畢竟是“造就一個人而不是撰寫一本書”[24]87，造就如許有智慧的“學術人”，需要研究生導師以文化人。

3.以文化人是研究生導師教育對象的時代特征決定的

馬克思說：“理論只要說服人，就能掌握群眾；而理論只要徹底，就能說服人。所謂徹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而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人是人的最高本質。”[9]11 研究生導師落實立德樹人職責，歸根結底要以尊重作為教育對象的研究生個體本身及其特點為前提來進行，尤其要根據每一個世代教育對象的時代特征來進行。“人是特殊的個體，并且正是人的特殊性使人成為個體，成為現實的、單個的社會存在物，同樣，人也是總體，是觀念的總體，是被思考和被感知的社會的自為的主體存在，正如人在現實中既作為對社會存在的直觀和現實的享受而存在，又作為人的生命表現的總體而存在一樣。”[9]188每一個時代的教育對象“作為對象性的、感性的存在物……受動的存在物……有激情的存在物……強烈追求自己的對象的本質力量”[9]188，造就每一個時代的“生命個體”和“觀念的總體”。而“青年是標志時代最靈敏的晴雨表”。每一個時代，青年都是“社會中最有生氣、最有闖勁、最少保守思想的群體，蘊含著改造客觀世界、推動社會進步的無窮力量”[26]。研究生們大多處于青年階段，“面對世界的深刻復雜變化，面對信息時代各種思潮的相互激蕩，面對紛繁多變、魚龍混雜、泥沙俱下的社會現象，面對學業、情感、職業選擇等多方面的考量”，研究生們多多少少會有疑惑、彷徨甚至是失意、失望，如何幫助他們適應經濟社會發展變化和知識體系更新演化的時代挑戰，“學會思考、善于分析、正確抉擇，做到穩重自持、從容自信、堅定自勵”[27]，如何保障作為未來社會“中流砥柱”的青年人才健康有序發展，培養他們較強的獨立性、批判性、創造性思考能力，使他們能夠適應學科發展趨勢、國家發展需要、時代發展要求，具有開闊的國際視野和跨文化溝通能力等等，要回答這樣的時代之問、世界之問、人類之問，需要研究生導師與時俱進地闡釋“對教化本質的一種表述……聯系到某種廣闊的歷史關系”[20]21，聯系到新時代的青年文化，洞悉青年文化的獨特密碼及其解碼方式，以文化人。

三、研究生導師應如何以文化人

基于“文化是由……習得的行為范式所組成的；文化是……人類社會生活的沉淀物；社會地獲得并通過符號社會地傳遞的行為類型”[28]，文化既是產物也是過程，“以文化人”這個表達本身就滿含實踐意向。懷特海認為，“教育需要傳授的是深刻意識到思想的力量，意識到思想之美，意識到思想的結構，同時具備一套特殊的知識，它對于擁有知識的生命體具有獨特的關聯意義。”[22]153研究生導師應該如何為研究生創造“與活躍的思想共存”的條件，創造“一種活躍的吸引力”，使他們在通往科學世界的道路上真正成為人，實現從自在存在狀態向自為本質存在的提升，達成以文化人的文化使命呢？不妨從以下方面作出努力：

1.以文服人、文以載道，導師首先成為有文化的人，重建“人”的尺度

根據英國人類學家、文化人類學的奠基人愛德華·泰勒的定義，“從人種學的廣闊角度來理解——文化是人作為一個社會成員所獲得的那些能力和習慣的復雜整體，包括知識、信念、藝術、道德觀、法制觀念、習俗等等。”[29] 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認為，研究生導師首先應該在高深知識、學術信念、科學藝術、科研道德、法治觀念、學術場域習俗等方面達到較高的水準，重建“人”的尺度，成為“有文化的人”，并努力使自己不斷符合身為研究生導師的角色期待。由于國內高校遴選研究生導師資格的學術標準大同小異，在此，基于研究生導師師德失范個案層出不窮的事實，我們尤其強調研究生導師在努力成為“有文化的人”過程中，除了對高深學問的不斷精進，更要不斷提升道德修養和法治素養，學識與修養足以匹配導師資格，文質彬彬，以文服人。

研究生階段的教育，是“受過教育的人”對“受過教育的人”的影響。德國存在主義哲學家卡爾·雅斯貝爾斯論及教育的內涵和本質時提出，“所謂教育，不過是人對人的主體間靈肉交往活動……教育的原則，是通過現存世界的全部文化導向人的靈魂覺醒之本源和根基……通過教育使具有天資的人，自己選擇決定成為什么樣的人以及自己把握安身立命之根。”[30] 因而，康德堅持認為，“人惟有通過教育才能成為人。除了教育從他身上所造就的東西，他什么也不是。應當注意的是，人惟有通過人，通過同樣是受過教育的人來受教育。”[31] 如前所述，研究生導師作為先行“受過教育的人”，具有以文化人的“前結構”學養和道德責任。導師自己首先要立于時代前沿，重建“人”的尺度，成為“有文化”的人——具體表現為成為有理想信念、有道德情操、有扎實學識、有仁愛之心的“四有”好導師。“文化是人類社會的‘基因’：人類社會既靠文化的傳承而延續，又靠文化的創新而進步。教育就是文化教育，即以‘文’化人，是對人的性情的陶冶、品德的教養、習慣的養成。”[32] 以文化人的過程和實質就是經由個體見識學養的提升逐漸涵養道德品格，由外在行為上的轉變促進內在精神世界的轉化，最終形成理想人格。然而，還不止于此。“文化是溝通心靈的橋梁。以理服人，以文服人，以德服人，是中華文化的生命稟賦和生存特性。”[33] 要切實擔負起以文化人的文化使命，導師首先要不斷涵養師德，以德立身、以德立學、以德施教，能夠以德服人。其次，導師和研究生都是以文化人的實踐主體，還需要建構道德共同體。康德強調：“由于道德上的至善并不能僅僅通過單個的人追求他自己在道德上的完善來實現，而是要求單個的人，為了這同一個目的聯合成為一個整體，成為一個具有善良意念的人們的體系。只有在這個體系中，并且憑借這個體系的統一，道德上的至善才能實現。”[34] 研究生受導師高尚師德感化、高尚情操感染而上行下效，也不斷成為“受過教育的人”，尤其是“道德上受過教育的人”——“有文化的人”。

2.化人以文、由微而著，導師應竭力幫助研究生成為有文化的人

人之成為人，是以“文”來“化”人的結果。在社會學家的視野里，人的社會化——“人化”——成為“有文化的人”，是在社會交往中直接地和非直接地學會的。這個過程包括認知層面關于物質世界和人類社會的知識、信念、價值和規范、符號及行為的非規范方式等五個層面內涵或意義上的“化”，是一種“生動的循環”。德國哲學人類學家米切爾·蘭德曼明確指出：“人是文化的產物，是文化的創造者，但也為文化所創造……個體永遠不能從自身來理解，他只能從支持他并滲透于他的文化的先定性中獲得理解”[35]；“最初的、從動物界分離出來的人，在一切本質方面是和動物本身一樣不自由的；但是文化上的每一個進步，都是邁向自由的一步”[36]；而文化也由于個人心靈的不斷介入、不斷成長才得以更為生動地發展。

我國古代的教育教化傳統非常重視“化”的時序和過程，將其視為天地萬物生發變化之道。北宋理學家周敦頤提出：“天道行而萬物順，圣德修而萬民化。大順大化，不見其跡，莫知其然之謂神。”[37]北宋理學家張載認識到：“化而裁之謂之變，以著顯微也。”[38] 清代經學家戴震進一步提出：“氣化流行，生生不息，是故謂之道。”[39] 人們應該遵循天道，順應事物自然發展的漸進變化、循環往復、生生不息等規律，并將其應用到以文化人過程中。古人強調“學而時習之”，重視“學”的結果需要循序漸進、不斷重復的“習之”，由微而著、以著顯微。導師以其淵博學識、人格魅力將研究生引入探求高深學問的生活方式中，也應化人以文，因時而化、因事而化、因勢而化，在傳授關于對自然、宇宙認識知識的全部過程中，逐漸幫助研究生建立對歷史長河中人類命運的真實信念，建立如何區分善惡的價值判斷及行為選擇，建立如何辨別真理與謬誤及對于真理的忠誠堅守，在這樣的因時而化、學而時習的全過程中，研究生的“學”和“習”是不斷重復、也是不斷創新創造，這正是研究生作為實踐主體在探求真理過程中自我發現、自我實現、成長為“有文化的人”的必由之路，也是不同時代以文化人的價值追求。

3.文以化人、上行下效，師生共同努力成為文化傳承人

在時代前進的洪流中，“總是有一種最新的思想體系存在，一種賦有時代本質特征的思想體系，它代表著時代的最高境界和層次，這種體系就是時代的文化。”[40]85 每一時代的文化作為人類生活的總體，從根本上說，作為人類的一種整體生活方式，“文化是一種積淀物，是知識、經驗、信仰、價值觀、處世態度、賦義方法、社會階層的結構、宗教、時間觀念、社會角色、空間關系觀念、宇宙觀以及物質財富等等的積淀，是一個大的群體通過若干代的個人和群體努力而獲得的。”[41] 正是這種過程性特征決定了文化作為過去時代的遺產，作為一個社會的所有成員共同享有的價值觀念、習俗傳統和信念信仰，不僅需要積淀，而且需要一代代地傳承下去。正如20世紀西班牙著名作家奧爾特加·加塞特所指出的，“文化是每個時代固有的生命體系；不過更好的提法是，文化是時代賴以生存的思想體系。”[40]82文化的核心由傳統（即歷史上獲得的并經選擇傳下來的）思想、特別是其中所附含的價值觀構成，具有鮮明的民族性和時代性。研究生導師擔當立德樹人職責、擔負以文化人文化使命，就是要文以化人，深刻領悟新時代文化的思想體系，努力激活新時代文化的生命體系，培養一代又一代有文化的人，將文化一代一代傳承下去。

我國歷代思想家都非常看重居于上位者的道德表率作用及其言傳身教。《論語·子路》有云：“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42] 北宋著名理學家、教育家朱熹認為：“上行下效，捷于影響。”[43] 強調“上行下效”的過程中，首先強調導師“上行”的道德表率及其濡化作用。導師應該嚴格遵循《新時代高校教師職業行為十項準則》《研究生導師指導行為準則》，在指導研究生的每一項具體事務上嚴于律己、率先垂范，“秉持科學精神，堅持嚴謹治學，帶頭維護學術尊嚴和科研誠信”，以其高尚人格魅力自然而然地全方位產生上所施下所效、“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濡化效應。其次尤其強調研究生“下效”時的內化。這就要求研究生導師在“以德育人、以文化人”過程中加強人文關懷，關注、尊重、包容研究生在學業、就業、家庭和心理等各方面的個體差異性，讓研究生在和風細雨中自覺自愿地全方位主動接納、真心認同導師的人格魅力垂范，在春風化雨中將對科學的探求和對真理的追求轉化為個人的價值追求和行為實踐，“于此并通過此而得到教化的東西，完全變成了他自己的東西”[20]13，終至于成為立德樹人之人、有文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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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俊起）

基金項目：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專項課題“偉大抗疫精神研究”（編號：22LLXC24Y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