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與“黎明”的難忘往事

1935年8月，巴金結(jié)束了在日本的游歷回到上海，應好友吳朗西、麗尼等人邀請，出任文化生活出版社總編輯，由此開啟了巴金正式作為文學出版人的新身份。

出版家巴金的編輯事業(yè)，是充滿情懷和責任感的。圍繞在其身邊的同人，都是巴金志同道合的朋友。而他與這些朋友的故事，緣起竟都與泉州密不可分。20世紀30年代初，巴金曾三訪泉州，會舊友，結(jié)新知。盡管在其之后七十年的人生歲月中，巴金再未有機會踏足這里，但他多次在作品里深情回顧泉州之行，對友情的珍視與懷念溢于言表。

而論巴金與泉州的情緣，就不得不提及一所學?！杳髀殬I(yè)大學。作為該校的名譽董事長，巴金與“黎明”更是情誼深厚。黎明職業(yè)大學的淵源可以追溯至1929年春創(chuàng)辦的泉州私立黎明高級中學與次年成立的平民初級中學。這兩所學府凝聚了不少巴金的故交。

恰逢巴金一百二十周年誕辰，《名人傳記》雜志邀請筆者寫一寫巴金與泉州、與“黎明”的故事。身為巴金曾傾注心血并寄予厚望的黎明職業(yè)大學圖書館中的巴金贈書管理者，筆者深感使命在肩，唯盡心竭誠，和讀者一起緬懷巴金先生的這段往事。

緣起泉州

1929年春，在著名教育家蔡元培、馬敘倫倡議下，由福建泉州地方實力派許卓然、秦望山等人發(fā)起，在泉州府武廟創(chuàng)辦的私立黎明高級中學開學，上海大學畢業(yè)的梁龍光（又名梁披云）被推舉為首任校長。黎明高中開泉州風氣之先，實行男女同校、勤工儉學，秉承北大“思想自由、兼容并蓄”的指導思想，崇尚科學、民主、愛的教育，倡導“奮斗便是生活”，吸引了一大批接受新文化運動洗禮并立志為教育救國理想而獻身的知識分子。其中，有留法歸來的吳克剛、衛(wèi)惠林，來自上海勞動大學的麗尼、呂驥、張庚、吳金堤，以及生物學家陳范予、作家王魯彥、參加過百色起義的革命者葉非英，還有來自日本的流亡革命者巖佐作太郎和朝鮮的柳子明、柳樹人（原名柳基石）等人。

1930年春，曾畢業(yè)于武昌中華大學（我國第一所獨立創(chuàng)辦的私立大學）的蘇秋濤從海外募捐，在泉州府文廟創(chuàng)辦私立平民中學，與黎明高中可謂姊妹學校。

兩所學校教師互聘，追求科學、民主，在踐行教育報國的道路上桴鼓相應，共同推動了泉州古城風氣的煥然丕變，成為當時平民教育的典范。在這兩所學校擔任教師的知識分子多數(shù)人和巴金年齡相仿，信奉安那其主義（無政府主義），以“正義、互助和自我犧牲”的倫理原則為人處世，皆是世界語者和追求“世界大同”的理想主義者，愿為天下人的安樂不惜犧牲自己。于是，相仿的年齡、相同的信仰和共同的追求讓這群青年走到一起，彼此成為摯友。黎明高中和平民中學也成為當時國內(nèi)傳播無政府主義思想的著名學府。

20世紀30年代初，青年巴金曾三次南下泉州拜訪朋友。其時正是泉州工運、農(nóng)運、學運等民眾運動的高漲時期，不是住在黎明高中就是住在平民中學的巴金，耳聞目睹了這些朋友獻身民眾事業(yè)、不怕流血犧牲的英勇斗爭故事。以此為靈感和素材，巴金寫就了《愛情的三部曲》（小說《霧》《雨》《電》）。在《愛情的三部曲》總序中，他曾真摯地指出：

我說這三本小書是為我自己寫的，這不是夸張的話。我會把它們長久地放在案頭，我會反復地翻讀它們。因為在這里面我可以找到不少的朋友。我可以說在《愛情的三部曲》里面活動的人物全是我的朋友。我讀它們，就像同許多朋友在一起生活。

可以說，在泉州旅居的見聞經(jīng)歷是巴金創(chuàng)作的重要素材來源。在這里，巴金與他的那些安那其朋友一道，不愿在污泥濁水中虛度一生，甚至相信獻身精神可以解決任何問題。面對許多令人不滿的社會現(xiàn)象，他寫文章鼓勵朋友，也安慰自己。

1930年夏，巴金第一次來泉州，在黎明高中做客近一個月。正值開學季，巴金在教務室?guī)兔r，曾遇見一名前來報到的吳姓女生。后來，巴金偶然聽說，這位吳同學與她的好友兼英語教師麗尼戀愛，但因遭到家庭包辦婚姻的束縛，結(jié)果抑郁而終。1932年春，巴金第二次來泉州，在文廟的平民中學住了十天左右。這次，巴金在朋友的帶領下曾去浮橋外高山村看望一名被包辦婚姻制度逼瘋的女孩兒。這個女孩兒的悲慘命運讓巴金不自覺聯(lián)想到吳同學，巴金感慨頗深，回到上海后一口氣寫下中篇小說《春天里的秋天》，嚴厲控訴了封建禮教“吃人”的罪惡。

1933年春，巴金在廣州寫下一篇以《南國的夢》為題的短文。那時，巴金剛剛結(jié)束在泉州的第三次做客，他在葉非英主持的平民中學住了一個多星期，剛離開泉州。巴金在文中提及對泉州的深刻印象：

這古城是我常來游玩的地方，因為這里有我的不少的朋友，他們都是我所敬愛的。和他們會見便是我的生活里的最大的快樂，這歡聚至今還溫暖著我的心。他們和最近在上海逝世的匡互生一樣，都是獻身教育理想的人。他們在極其貧困的環(huán)境里支持著兩三個學校，使得許多貧家孩子也嘗到一點人間溫暖，受到一點知識的啟發(fā)。他們的那種犧牲精神可以使每個有良心的人流下感激的眼淚。沒有充足的飲食，沒有充足的睡眠，沒有充足的休息，他們沉默地把那沉重的擔心放在肩上，從沒有一個時候發(fā)出一聲怨恨。他們忘了自己的健康，忘了自己的家庭，他們只知道一個責任，給社會制造出一些有用的好青年。

時隔多年，巴金又以《南國的夢》為題，寫了第二篇同名短文。1939年春，剛從桂林回上海不久的巴金從報紙上得知日本侵略軍占領鼓浪嶼的消息，他痛苦又激動，只能將萬千思緒付諸筆端，任三訪泉州和多次訪游鼓浪嶼的往事回憶躍然紙上。

舊友新朋

巴金與泉州結(jié)緣，始于他早年的留學經(jīng)歷和他堅定的理想信仰。1927年1月，巴金和衛(wèi)惠林一同乘船赴法留學。剛到法國，吳克剛就接他們到巴黎的公寓同住，從此三人結(jié)為終生摯友。1930年，吳克剛應黎明高中董事長秦望山邀請，出任黎明高中校長，他寫信邀請巴金來泉州過暑假，由此開啟了巴金與泉州的一生情緣。

1994年，已是耄耋之年的巴金不顧身體病痛，用顫抖的手吃力地撰文《關(guān)于克剛》，深深表達對吳克剛、衛(wèi)惠林兩位老友的不盡感激之情：“我在巴黎短短幾個月里受到他們的影響，我才有今天！另一個是衛(wèi)惠林，他回到了祖國在泉州病逝?！焙笤凇稇涯钚l(wèi)惠林》一文中，巴金又謙虛地指出，衛(wèi)惠林“對我的人格的發(fā)展他有大的幫助”，并強調(diào)二位朋友“對我表示非?？犊?，我用在書中的一些知識、一些議論、一些生活，不少來自他們。我吸收了各種養(yǎng)料，至今不曾感謝他們。只有聲明擱筆的時候躺在病床上我想著：倘使當初我的生活里沒有他們，那么我今天必然一無所有”。

青年巴金三下泉州，不僅受到不少老友無私的關(guān)愛，還因共同的信仰和志向結(jié)識了像陳范予（吳克剛?cè)卫杳鞲咧行ｉL時，陳范予任該校生物教師兼教務主任，后任平民中學校長）、林憾廬、陸圣泉、葉非英等一眾新朋，有些甚至在后續(xù)交往中成為忘年交。當他的這些故友去世，巴金的懷念幾乎都是從他難以忘卻的泉州說起。

1941年6月，巴金在重慶得知陳范予病逝于崇安，悲痛中他連夜撰文《悼范予》：“在閩南一個古城的武廟中，我們第一次握手……是社會改革的偉大理想把我們拉攏的……我沒有忘記，就是在十二年前南國的秋天里，我們在武廟的涼臺上喝著綠豆粥，過了二三十個黃昏，我們望著夜?jié)u漸從庭前兩棵大榕樹繁茂的枝葉間落到地上，暢快地談論著當前的社會問題和美麗的未來的夢景?！t遜、大量、勤勉、刻苦’，這都是你的特點……范兄，你就是這樣一顆星，你的光現(xiàn)在還亮在我的眼前，它在給我照路！”陳范予去世后，遺下年幼的一雙子女。巴金和吳朗西（被譽為魯迅晚年最信任的出版家，1932年8月應校長陳范予之邀到平民中學任教，教授國文和英文）將姐弟倆接去上海撫養(yǎng)，后來又送他們到泉州朋友們自己辦的學校就學。因為那里是陳范予早年任教的地方，有諸多老朋友可以關(guān)照他們。

巴金在黎明高中第一次見到林語堂的三哥林憾廬時是1930年。其時，林憾廬正帶著兒子來學校報到。后來，巴金在桂林與林憾廬比鄰而居，他們都辦刊辦報，從事文化抗戰(zhàn)，因此交往漸深。1943年，林憾廬在桂林病逝，巴金和幾個朋友為他守靈，并撰寫《紀念憾翁》一文緬懷摯友：“我敬愛的亡友，十三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曾想到十三年后今天的這情形嗎？”

1944年8月，巴金在重慶從報紙上看到王魯彥的死訊，悲痛萬分。1930年8月，巴金首次到泉州旅居，途經(jīng)廈門時，在鼓浪嶼邂逅了鄉(xiāng)土文學作家王魯彥，隨即，巴金就介紹王魯彥到黎明高中任教。那并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早在讀中學時，巴金就曾為魯彥筆下“充滿熱烈的人道主義氣息”和“控訴社會不義”的散文《燈》《狗》感動過。在《寫給彥兄》一文中，巴金深情地回憶起當年在鼓浪嶼濱海旅館里與魯彥的一個多小時的交談。那次交談使他們成為朋友，但他卻無法不為魯彥被生活的重擔所壓垮而感到痛惜，因為在分別多于相聚的十四年里，不論是在泉州黎明高中的教務室里，還是在上海或桂林的寓樓里，巴金都不曾看見過魯彥十分暢快的笑容。

1946年，巴金寫下《懷陸圣泉》一文，紀念這位已于1942年就被日偽軍警拘捕，至此不知所終的故交。陸圣泉又名陸蠡，1931年秋到平民中學擔任理化教員，巴金在1933年5月第三次來泉州時與之相識，只是當時交往甚淺。巴金在文中寫道：“我們沒有談過十句以上的話。他給我的印象，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1935年，吳朗西與幾位同在平民中學共事的朋友在上海創(chuàng)辦文化生活出版社（簡稱“文生社”），擔任社長的吳朗西寫信邀請還在日本的巴金回國主持編輯工作。不久，陸圣泉也加入文生社工作，由此，巴金才和陸圣泉漸漸熟絡起來。在寫這篇文章之時，巴金心底仍殘存一絲希望，希望這位“貌不軒昂，語不驚人，服裝簡樸，不善交際”的忠誠朋友尚在人間，字里行間流露出的都是巴金的惋惜與懷念：“要是有人向我問起他的生平，他的家世，甚至他的年齡，我卻無法回答，唯一的原因是我不知道。我認識的只是他的人和心，此外便是他的文章……古圣賢所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他可以當之無愧……所以當我和圣泉在一起的時候，我常常充滿快樂地想：我不是孤獨的。我還有值得驕傲的朋友。”

實際上，陸圣泉已于1942年7月被秘密殺害。1983年4月，他被國家追認為革命烈士。巴金對這位早逝好友遺留下的家人傾盡了關(guān)懷。眼見陸圣泉在浙江老家的祖孫三人經(jīng)濟無來源、生活無著落，巴金和吳朗西商議，由文生社每月抽出一筆錢作為陸圣泉家人的撫恤金，按時寄出。1947年，文生社改組為股份公司，巴金和吳朗西又商定，由巴金、吳朗西和陸圣泉各持股份的五分之一，其余五分之二為其他為文生社出力的同人共有。陸圣泉的女兒陸蓮英也在巴金和吳朗西的關(guān)心下健康成長，順利完成小學、中學和大學學業(yè)，成長為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

贈書“黎明”

1981年3月，時隔近五十年，在黎明高中原址創(chuàng)辦的黎明學園成立。這是一所由原黎明高中、平民中學、民生農(nóng)校、卓然小學、愛群小學的老校友共同發(fā)起倡辦的“民辦補習學校”。黎明學園推舉民生農(nóng)校創(chuàng)始人盛子詒（20世紀20年代去上海勞動大學讀書，在那里認識巴金）任園長，并成立董事會，推舉黎明高中首任校長梁披云任董事長，巴金任名譽董事長。1984年，黎明學園升格為黎明職業(yè)大學，梁披云任校長。1987年黎明職業(yè)大學董事會成立，巴金受聘為名譽董事長。

黎明學園的五校前世，蘊含著關(guān)于五十年前巴金和他的這些泉州朋友的往事。1934年夏，黎明高中因師生共同編演話劇《出路》遭國民黨當局查封停辦。接著，平民中學也被當局以無備案為由勒令停辦。秦望山經(jīng)過反復交涉，爭回董事長財產(chǎn)權(quán)，利用黎明高中的部分資產(chǎn)改辦卓然小學（校名是為紀念1930年5月在廈門被國民黨特務暗殺的黎明高中首任董事長許卓然），同時將另一部分財產(chǎn)撥給停辦的平民中學續(xù)辦民生農(nóng)校。黎明高中和平民中學有部分學生畢業(yè)后又到石獅創(chuàng)辦了愛群小學。

黎明學園成立之初，吳朗西倡議學園成立流通圖書室并向社會開放，并率先將自己珍藏的“百衲本”二十四史連同檀木書柜和部分書籍從上海寄贈學園，還積極發(fā)動出版界、文化界朋友為學園贈書。盛子詒園長遂寫信給老朋友巴金，請他為圖書館出力，得到了巴金的慷慨支持。巴金在回信中說：

辦圖書館我贊成，也愿意幫助?！k圖書館首先要書多，然后再注意特色?！铱梢跃栊┪易约旱臅徒陝e人新出的書……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書會一直贈送下去。

回首20世紀30年代，巴金就曾應好友之邀，給平民中學捐贈圖書。第一次到泉州時，巴金通過好友陳范予認識了在黎明中學擔任數(shù)學教員的葉非英。等到第三次去泉州時，葉非英已經(jīng)主持起了平民中學的工作。在巴金的記憶中，“學校辦得有生氣，這成績是他的健康換來的……對他的苦行我表示充分的敬意。他希望我?guī)c書給學校，我捐了兩箱書給他們送去”。

僅1982年2月至4月，巴金贈送給黎明學園的兩批中文書籍就達一千三百多本。其中有五本巴金的著作文集，巴金在每一本的扉頁都親自寫下題簽。鑒于巴金年邁體弱，又很忙碌，學園便委托在上海的李秋葉（泉州人，平民中學校友）代為整理和辦理托運手續(xù)。李秋葉和李冠父子倆為巴金贈書不辭辛勞，無私奉獻，精神可嘉。隨后，學園發(fā)起了“贈書運動”，先后收到國內(nèi)外老校友及各界熱心人士贈書一萬余冊。

巴金的贈書寄托了巴金對“黎明”的縷縷情絲和深切厚望。從1982年至1996年，從黎明學園到黎明職業(yè)大學，巴金分十二批次，捐贈了七千零八十四冊圖書，還有八篇珍貴的創(chuàng)作手稿。這些贈書小部分是他的著作外文版，也有部分是世界語書，其余大部分均為中文圖書，且以文學類為主，兼有歷史類、地理類、科技類圖書。

巴金的贈書大部分是他的私人藏書，部分書籍的封面有巴金隨手寫下的“金”或“巴金”字樣的標記，有的書名頁有“巴金”“李堯棠印”或“上海堯林圖書館藏書”“巴金藏書”等印章。每一本書都由巴金親自挑選，別人無法替代，因為哪一本書要送往什么地方，他心中有數(shù)。比如贈書中有一本精裝大型畫冊《豐子愷遺作》，封套上有巴金寫的很大的“金”字。巴金說這本畫冊編印得很好，他自己為它寫過一篇文章，也是畫冊的作者之一，出版社曾寄了兩本樣書給他，他自己留一本，另一本就送給“黎明”。巴金有意送上這本畫冊，是因為豐子愷曾為草創(chuàng)時期的黎明高中設計了一枚?；?，圖案是地平線上三只并立的小鴿子迎著晨曦唱曉。這一贈書舉措，也是巴金在替豐子愷傳遞對“黎明”的厚望，以此激勵“黎明”師生奮發(fā)進取，奉獻社會。

其時，巴金經(jīng)常在電視新聞中看到對黎明學園的報道，備受鼓舞，于是經(jīng)常對來訪的“黎明”校友關(guān)切地詢問學園建設問題：圖書樓蓋了沒有？地皮解決了沒有？他捐的圖書怎么樣？老朋友盛子詒、衛(wèi)惠林等近況如何？

然而，從黎明學園復辦到黎明職業(yè)大學，巴金卻始終沒有機會踏上這片令他魂牽夢縈的紅土地。巴金的女兒李小林、女婿祝鴻生曾利用到南方出差的機會代巴金來泉州看望過老朋友；胞弟李濟生也曾出席黎明職業(yè)大學首屆巴金學術(shù)研討會，并為師生作題為《巴金的青少年時代》的講座。巴金曾多次致信盛子詒，并遺憾地表示：“我還想到泉州看看，可惜我老了，行動不方便，但我的心是永遠同你們在一起的?！?/p>

值得一提的是，1986年1月，巴金撰文《答衛(wèi)縉云》，開篇就是：“以為你們已經(jīng)到了泉州，在大學里找到了‘理想的工作’?！毙l(wèi)縉云是衛(wèi)惠林的小女兒，從小生長于臺灣，是哈佛畢業(yè)留美的建筑設計師。她曾寫信給巴金和梁披云，表示想回祖國，到父親曾經(jīng)揮灑青春和汗水的黎明職業(yè)大學發(fā)揮專長，不幸因患癌始終未能達成心愿。在這封復信中，巴金對此充滿了惋惜。梁披云1986年赴美探親時專門前往探望衛(wèi)縉云。1987年衛(wèi)縉云病逝，梁披云遵守承諾為她題寫了墓碑碑文。

像這樣的通信，晚年的巴金都將它們編進了《巴金全集》。這些與在泉州結(jié)識的故友及相關(guān)的信件，其中也包括與《光明日報》副刊原高級編輯黎?。ㄆ矫裰袑W校友）在長達四十多年的交往中的二十多封信件。這些信件，傳揚了巴金與泉州、與“黎明”的情深意重。

“古榕下的巴金”

三個人走出學校，大門便掩上了。這個學校也是由一座舊廟宇改造的。外面是廣場。兩株大榕樹立在陰暗的背景里，兩大堆茂盛的綠葉在晚風里微微搖動，好像兩個巨大的黑影在空中舞動。環(huán)境是凄涼的，甚至是可怕的。在天的一邊，大的金星明亮地閃耀著。

1933年12月，巴金完成了小說《愛情的三部曲》的最后一部《電》。小說里描繪的這兩棵參天大樹曾讓巴金記憶深刻，如今，這兩棵參天大樹也還依然在黎明高中的舊址上巍然屹立。兩棵古樹目前已有七八層樓高，需四五個成年人才能一起環(huán)抱起樹干。

事實上，對“黎明”情有獨鐘的巴金雖然七十年來未曾有機會四下泉州，但“黎明”卻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回饋著巴金的關(guān)愛，紀念著與巴金的情誼。

1985年12月，黎明職業(yè)大學成立首個學生社團——激流文學社。校長梁披云親自題寫社名，用來紀念巴金創(chuàng)作的《激流三部曲》。社團呼應“生活的激流永遠動蕩奔騰，不可阻止，我們要戰(zhàn)勝生活”的精神，旨在“教育和引導學生關(guān)心生活、熱愛生活、反映生活，做生活的主人”。

1988年8月，在日本學者山口守（日本重要的巴金研究者之一）的建議下，黎明職業(yè)大學成立國內(nèi)首個巴金的學術(shù)研究機構(gòu)——巴金文學研究所，并邀請巴金胞弟李濟生任顧問，編輯出版《巴金研究》。

2004年，為了更好地保存、利用和管理巴金贈書，黎明職業(yè)大學圖書館建立了巴金贈書特藏室，積極開展巴金贈書的宣傳、研究和利用，并舉辦了多屆巴金文化節(jié)和各種紀念活動。

2015年11月25日，在巴金一百一十一周年誕辰當天，黎明職業(yè)大學在黎明高中舊址的中山北路校區(qū)設立了“古榕下的巴金”紀念碑。古榕下的漢白玉書形碑上用燙金文字鐫刻著巴金《電》里的文字。

在這部“字句從我的自來水筆下面寫出來，就像水從噴泉里冒出來那樣地自然、容易”的“毫不費力”的作品里，這兩棵見證了仁民和佩珠等一行人青春與激情的古榕樹，也見證了巴金和他曾經(jīng)在泉州的老友們的理想和赤誠，更見證了巴金不解的“黎明”情緣和一段跨越時空的友誼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