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敏,原名周鎮宇,1918年10月出生于江蘇徐州,畢業于揚州中學土木工程專業。一所中學為何開設土木工程專業?原來,20世紀30年代初,日本侵略者準備修建滇緬鐵路,急需培養一批技術骨干。起初,日本人打算在清華大學開設一個班,但嫌清華學制時間太長,就把這個班放到揚州中學,開設了兩個專科班,一個是機械工程班,一個是土木工程班。
彭敏作為優秀學生,被選進鐵路土木工程班就讀。彭敏快要畢業的時候,學校準備把這屆畢業生全部送到云南修滇緬鐵路,這條鐵路是日本為了向東南亞擴張而修的。在“一二·九”愛國學生運動的影響下,彭敏組織同學們鬧學潮,拒絕前往云南。此事驚動了當局,學校開除了他并準備緝拿他,在中共地下黨組織的幫助下,他安全脫險,從此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打通鐵路運輸線
1936年9月,彭敏在北平參加革命,同年12月加入中國共產黨。這期間,彭敏參加了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任西城區區隊長,向解放區輸送了一批批進步青年。七七事變后,彭敏被派往太原,參加山西總工會的籌建工作;1938年夏,他參與組建山西文水縣抗日政府,任文水縣政府秘書、特支書記等職,后又擔任山西新軍工人武裝自衛旅二十二團團長,帶領部隊參加了百團大戰。1945年日本投降后,彭敏被派往東北,任北安鐵路護路軍副司令員兼北安鐵路局副局長。
新中國的橋梁建設事業是從橋梁搶修起步的,而彭敏也自此開始了他的路橋人生。1946年6月,北安鐵路護路軍編入新成立的東北民主聯軍鐵道司令部(后改稱護路軍司令部),這是人民解放軍鐵道兵的前身。
1948年8月,遼沈戰役即將開始。東北野戰軍遇到一個大困難——鐵路橋梁遭到嚴重破壞,這極大地影響了前線部隊和軍用物資的運輸。東野決定組織鐵道縱隊搶修橋梁,以確保鐵路大動脈的暢通。彭敏被任命為鐵道縱隊第三支隊支隊長。他受領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搶修哈爾濱至長春鐵路線上的陶賴昭松花江大橋。
彭敏雖學過土木工程,但十多年過去,專業知識他已忘得差不多了,只得邊干邊學。好在當時有蘇聯支援隊幫助,其中有一位叫西林的橋梁專家,參與過很多橋梁的建設和搶修,有著豐富的理論知識和實踐經驗。彭敏便常去找他請教。彭敏后來回憶道:“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他很親切,是個一見如故的朋友。”他虛心向西林學習橋梁技術,帶領部隊日夜奮戰了兩個多月,大橋于10月23日修復竣工。在大橋通車典禮上,時任東北軍區副政治委員的陳云親臨大會講話,稱“這是為東北人民修通了一條勝利之路”。該大橋通車以后,哈長線全線貫通,新老解放區鐵路連成一體。
1949年5月,以四野原鐵道縱隊為基礎組建鐵道兵團,軍委鐵道部部長滕代遠兼任司令員、政治委員。滕代遠把彭敏召到北京,給他交代任務:蚌埠附近的淮河大鐵橋是打通津浦線、支援上海的咽喉,已被國民黨軍炸斷,給你三個月時間,在原橋下游重新建一座半永久性的大橋。滕代遠說:“我也清楚,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戰爭需要你們必須完成!”
彭敏率領鐵道兵團三支隊乘火車趕到蚌埠附近的淮河邊。映入眼簾的是,全長五百六十米的蚌埠淮河大鐵橋被炸成數截,七扭八歪地倒落在水流湍急的淮河之中。為了搶時間,他采納了西林提出的修便橋方案:用大木籠填石做基礎,在基礎上用木排架做橋墩,架工字梁與鈑梁。彭敏指揮部隊日夜奮戰,提前一個月修通了淮河鐵路便橋。滕代遠聞訊非常高興,稱贊彭敏不僅具有完成任務的革命斗志,還具備修建鐵路橋梁的專業知識和科學的組織能力。滕代遠要求彭敏寫出總結報告,刊登在當時鐵道部創辦的《人民鐵道》雜志創刊號首篇。
1949年9月,彭敏率部搶修隴海線上的洛河橋,不料洪水暴發,在修復過程中又遇到難以克服的技術難題。他又想到了在鐵道部擔任顧問的西林,馬上發電報向西林求助。西林趕到現場,協助彭敏解決了技術難題,使洛河橋的修復得以順利進行,隴海線全線貫通。彭敏贊嘆西林的高超技術,把他視為良師益友;西林則贊賞彭敏的精明果斷,兩人在并肩戰斗中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成為跨越國界的莫逆之交。
抗美援朝戰爭爆發后,1950年11月,中央軍委命令鐵道兵團部隊入朝搶修鐵路橋梁,時任鐵道兵團工程部部長兼總工程師的彭敏隨軍入朝。進入朝鮮的第一天,彭敏就帶領部隊破冰下水,連夜突擊搶修橋梁,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把鐵路延伸到平壤以南,東面到達三登、元山等地。然而,由于作戰半徑狹小,從海上起飛的敵機依然有能力轟炸前后方幾乎一切鐵路、大橋和車站,致使搶修部隊首尾難顧。情勢危急之下,國內鐵道兵團總部不斷調整兵力增加入朝搶修力量。12月26日,東北軍區決定在鐵道兵團原一師的基礎上組建志愿軍鐵道兵團,任命彭敏為司令員。
面對美軍的狂轟濫炸,彭敏想出了許多應對辦法。他利用回國開會的時機,請西林對他主持制定的《快速修復的定型便橋設計和工廠預制的辦法》提建議,并請西林編了一本《簡明的搶修規程》。在彭敏的領導下,搶修部隊的工作速度超越了敵機轟炸的速度,極大改善了前線作戰部隊的物資供應。彭敏因此多次受到東北軍區的通令嘉獎。
建造“萬里長江第一橋”
1952年春,彭敏右腳負重傷回國治療。做完手術后,鐵道部部長滕代遠和副部長呂正操來醫院看他,滕代遠對他說:“要修武漢長江大橋了。你腳好了以后,就去牽頭修建武漢長江大橋吧!”
次年4月1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正式批準鐵道部成立武漢長江大橋工程局,委派彭敏任武漢長江大橋工程局局長兼總工程師。彭敏先是帶領專家團隊耗時幾個月,完成了武漢長江大橋的初步設計方案,后于7月,率代表團帶著全部設計圖紙和技術資料專程赴莫斯科,請蘇聯專家進行技術鑒定。蘇方派出了由二十五位橋梁專家組成的鑒定委員會,彭敏高興地看到老朋友西林也在其中。討論鑒定持續兩個多月,蘇方對彭敏他們提出的方案進行了反復研究、完善,最后同意按這個方案實施。
1954年7月,蘇聯政府派出以西林為組長的由二十八位橋梁專家組成的專家組來到武漢,進行技術援助,彭敏親自到車站迎接西林一行。這次見面,他與西林首先交談的就是大橋建設問題,西林說:“你知道,莫斯科的鑒定會我是參加了的。會上決定用‘氣壓沉箱法’進行基礎施工,但如果用這個老方法會遇到不可克服的困難。我有個新方法,但鑒定委員會的專家都是我的前輩,是技術權威,當時我不便說。”
之后,西林用幾天時間給彭敏詳細介紹了他所說的新辦法——“管柱鉆孔法”的技術理論、施工方法及優越性,還將“管柱鉆孔法”與“氣壓沉箱法”的施工技術進行了比較。
聽完西林的介紹,彭敏陷入了沉思。老辦法已被橋梁界廣泛認可并采用,武漢長江大橋的初步設計方案和鑒定意見都是采用的這個施工方法。而西林提出的新方法雖然沒有人嘗試過,但優點明顯,他決定把這個方法提交中蘇專家一起討論。
討論會上,中方專家對新方法都有很大興趣,但也提出許多疑點和問題;幾位蘇聯專家則一致反對,理由是施工方案已經經蘇聯國家鑒定委員會審定,不能改變。彭敏沒有表態,但內心傾向于用新方法。散會后,他去找橋梁專家梅旸春單獨征求意見,梅旸春說:“錢塘江大橋橋墩基礎是用沉箱法施工的,可那是包給外商干的,我們的人一律不準下去。老彭啊,沉箱法危險性挺大,但是也沒有什么更好的方法,還是學習摸索一下新辦法吧。”彭敏點點頭說:“對我們而言,老的方法也是要學的,當然學新方法要好些。”
彭敏感到事關重大,立即帶上有關資料趕到北京,直接向滕代遠匯報,請求改變已經被兩國政府批準的橋梁基礎施工方案而采用“管柱鉆孔法”。滕代遠對此非常重視,召集有關單位專家進行討論,并速報國務院。周恩來總理在認真聽取各方面專家的意見后,同意采用新方法,但要求必須經過試驗才能用于大橋施工。
回到武漢后,彭敏和西林一起說服蘇聯其他專家,與中國技術人員、工人一起迎難而上。1954年10月,他們在漢陽的蓮花湖畔擺開戰場,對“管柱鉆孔法”的各個工序逐項進行試驗,從預制管柱、下沉、鉆孔、清碴,到水下混凝土封孔、鉆取巖芯試壓,從小直徑管柱至大直徑管柱,從岸上到水上,進行了一系列艱苦試驗,建起了三十五個試驗管柱。
蘇方得知武漢長江大橋改變施工方案一事后,派出以運輸工程部部長哥熱夫尼柯夫為首的代表團來華,隨團還來了一批蘇聯工程界權威專家,名義上是“參觀”,實際上是來“審查”。對此,西林十分忐忑,跟彭敏說:“我隨時準備接受審判。”彭敏安慰他:“不要緊,新方案是中國政府批準的。”蘇聯代表團專家對新方案“審查”了十多天。彭敏問陪同代表團來漢的滕代遠,蘇方是否會否定新方案,把西林撤回國,滕代遠堅定地表態,即便那樣,我們也按西林的方案干!
在滕代遠、彭敏的支持下,試驗工作得以繼續。經過半年多的試驗,新方案被證明是科學的、可行的。1955年7月,國務院正式批準了新方案。蘇聯的權威專家也認同了“管柱鉆孔法”。
1955年9月1日,武漢長江大橋正式動工建設。江中橋墩的建設使用“管柱鉆孔法”,但新方法在實際施工中并非一帆風順,由于打樁機的原因,第一根管柱下沉到基石盤,整整用了七天七夜。彭敏千方百計調集國內這方面的頂尖工程技術人員到橋機廠,與西林等中外專家聯合攻關,終于試制出威力強大的震動打樁機,十分鐘內可使管柱下沉四點七八米,從根本上解決了管柱下沉到巖盤用時太長的難題。一根根大型管柱牢牢插進江底巖盤,大橋的施工速度一提再提,巨大的橋墩陸續露出水面……
“管柱鉆孔法”在大橋基礎施工中顯示出巨大的優越性,工程進度因而十分迅速,到1956年底,江中各橋墩陸續建成,施工重點轉入鋼梁架設。為了適應長江風大、浪急、水深、流速快等特點,同時也為了不影響長江正常通航,正橋鋼梁架設采用技術難度較高的懸臂架梁方案。鋼梁架設從兩岸同時推進,通過佇立于江中的橋墩,兩條鋼鐵巨龍向江心日日接近,使原計劃四年零一個月竣工的大橋工程,提前了整整兩年時間完成,而且大大節省了工程的造價。
1957年10月,武漢長江大橋建成通車,把京漢、粵漢鐵路連為一體,“天塹變通途”。大橋通車以后,蓮花湖畔的巨型試驗墩被保存下來。彭敏親撰碑文《管柱鉆孔法試驗記》,鐫刻在這座試驗墩上。
武漢長江大橋通車后,鐵道部正式把建造南京長江大橋的任務交給大橋工程局,并要求在兩年半內建成。為了使南京長江大橋設計方案更具可行性、可操作性,彭敏在組織大橋工程局研究設計方案的同時,邀請國內幾個與橋梁工程有關的科研單位和高等院校,共同編制南京長江大橋的設計方案,又組織專家對此方案和大橋工程局的方案進行評比。
1959年4月,中共八屆七中全會在上海召開。會議的一項議題就是討論南京長江大橋的建設。受鐵道部委托,彭敏帶上南京長江大橋的設計方案去上海匯報。他們連夜將方案及圖表掛在會場的墻上。第二天,彭敏向中央委員們匯報了設計方案的詳細內容,提出方案實施的具體意見,得到全會的肯定,并被寫進了全會公報。
隨后,大橋工程局由武漢遷往南京辦公。大橋開建后,蘇聯撤走了專家。1960年,西林自費來中國考察,彭敏陪同他考察南京長江大橋的施工現場。西林對重型沉井的施工做法持有不同意見,彭敏對此十分重視,以更加謹慎的態度對待工程上的問題,避免了意外的發生。
也是這年,鐵道部組建基建總局,彭敏調任鐵道部基建總局局長。他先后組織領導修建了鄭州黃河大橋、重慶白沙沱長江大橋、長沙湘江大橋、廣州珠江大橋等。
指導西南三線鐵路建設
1964年8月,黨中央做出三線建設的戰略決策。以成昆鐵路為重點的鐵路建設成為三線建設的重要戰場。9月,西南鐵路建設總指揮部成立。毛澤東在審閱指揮部成員名單時問:“那個修建武漢長江大橋的人呢?”于是,此時已任國家科委副主任的彭敏,被任命為西南三線鐵路建設副總指揮,后兼任工地指揮部總工程師、技術委員會主任,全面負責技術工作。1965年,彭敏兼任鐵道部副部長。
多數時間里,彭敏坐鎮四川西昌工地指揮部,運籌帷幄,協調各方。他深知,成昆鐵路沿線因其地形險峻、地質復雜,被外國專家斷定為“筑路禁區”,其工程的設計、施工都極為困難。高質量地建設成昆鐵路,勘測設計必須先行。西昌工地指定由彭敏主持盡快編寫出新的《鐵路勘測設計工作條例》,于是,彭敏根據從川黔線到滇黔線的視察結果和過去的經驗總結編寫,歸納為三十條,呈交給中央后,得到了中央的肯定,并加以推廣。毛澤東還為成昆鐵路題詞“精心設計,精心施工”。
彭敏受到極大鼓勵和鞭策,他要求成昆鐵路總體設計單位鐵道部第二設計院設計人員擺脫思想束縛:“你們拿出設計要問問自己,是不是先進的?國內、國外還有沒有比你更先進的?你說有,那你就去找,去開發去研究!”鐵二院沒有辜負彭敏的期望,拿出了許多打破常規的創新設計——設計出少見的穿山洞跨江河的大跨度石拱橋和鋼梁橋,沖破了深谷激流的阻礙;對破碎的山體建造了錨固樁、錨桿擋墻等新型支擋結構;對滑坡體鉆孔排水,將車站設置在大橋上或隧道里,進一步提高線路抗御自然災害的能力。
彭敏借助全國的技術力量推動成昆鐵路建設。1965年3月,國務院召開全國設計工作會議。彭敏是由鐵路五大設計院組成的鐵路專業設計組組長。3月31日,鐵道科學研究院及有關大專院校的專家、教授,以及全國各設計院設計人員近千人集聚一堂,彭敏在會上做了關于西南鐵路建設開展設計革命的報告,他懇切希望研究工作者到鐵路建設現場去,為鐵道現代化服務。會后,全國約有一千二百名科研和工程技術人員報名參加西南鐵路的研究和施工。
采用新技術是彭敏一貫的指導思想。他在成昆線第一次新技術會議上說:“毛主席要求我們修成昆鐵路,我們總不能因陋就簡地修一條落后的鐵路吧?要在高山峽谷筑路的實踐中對‘落后’打殲滅戰。”“我們有些同志,對舊的東西可以接受,對新事物則吹毛求疵,新東西出點事就大驚小怪。新技術不可能沒有一點缺點,對它要采取歡迎、支持的態度,有缺點在實踐中改進,而不是站在一邊指責。”
1965年下半年,在彭敏的推動下,工地指揮部黨委討論通過了《關于成昆線采用和發展新技術的決定(草案)》,初步確定共有三十九項技術難點。彭敏組織科研人員、設計人員和施工隊伍成立若干個組進行攻關,并把這些組稱作“戰斗組”。對此,他解釋說:“因為不管研究、設計、施工,其本質都是戰斗,必須有戰斗精神,所以叫戰斗組。”他鼓勵各戰斗組組長:“第一條叫不怕死;第二條親自下水,親自試驗;第三條要走自己的路,堅持到底。你們戰斗組就是集中力量打殲滅戰,保證本戰斗組的項目搞成功。”各戰斗組沉到成昆線基層選擇工點,技術難關一個一個被攻破,施工高潮迭起。
1967年1月,“文革”浪潮波及西南三線鐵路建設,工程進度受到極大影響。是年7月,周恩來指示,鐵道部參加西南鐵路建設的隊伍一律劃歸鐵道兵。彭敏領導各戰斗組堅持完成了各自的攻關項目,成昆鐵路陸續恢復施工,于1970年7月全線通車。此外,彭敏還參與領導了成昆鐵路、川黔鐵路、滇黔鐵路、桂昆鐵路的建設。
三線建設期間,彭敏得知南京長江大橋江心工程因資金、物資制約,被迫停工,心急如焚。他向鐵道部建議,不論千難萬難,南京長江大橋工程也一定要維持到所有橋墩都修出水面才能停工,否則幾年的辛苦將付諸東流。江蘇省委和鐵道部向中央建議,把彭敏從成昆鐵路工地借回南京一段時間。彭敏到南京后,立即對大橋建設方案進行認真研究,并將研究結果上報中央,很快獲得了批準。1965年冬,南京長江大橋全面復工續建。
1970年,彭敏任交通部副部長,1971年被派往非洲坦桑尼亞、贊比亞指導坦贊鐵路的建設,解決了工程受阻的難題。1973年后,彭敏先后任國務院港口辦主任、國家建委副主任、國家經委副主任、國家計委副主任,1985年離休。
2000年3月6日,彭敏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八十二歲。他離世時應該沒有什么遺憾,因為祖國的大地上,有那么多他經手修建的橋梁和鐵路在為人民造福,他兌現了自己甘當一顆鋪路石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