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琉璃牌樓匾額“圜橋教澤”誤識現象辨析

北京國子監是我國元、明、清三代的最高學府。國子監內的琉璃牌樓造型獨特，其匾額上的“圜橋教澤”字跡常被誤識。這一現象不僅存在于日常生活中，更存在于學術界。本文從“圜橋教澤”的字意、字形、文獻出處和書法師承等方面進行考證，對其誤識原因加以分析，以辨謬誤。

一、國子監琉璃牌樓及其匾額簡介

北京國子監琉璃牌樓建于清乾隆四十八年（1783），是我國唯一一座為學校設立的琉璃牌樓。它位于國子監內辟雍的正南側，建筑規制為三門四柱七檐式。當時，乾隆皇帝采納工部尚書金簡的建議，按照北海大西天即萬佛樓的琉璃牌樓式樣建造了此牌樓。整個牌樓琉璃貼面，頂部覆黃色琉璃瓦，帶有明顯的皇家建筑特點。

牌樓正反兩面嵌有匾額兩塊，匾額上的字跡皆為乾隆御筆，兩面匾額中間正上方位置可見“乾隆御筆之寶”的鈐章。北面匾額書“學海節觀”四字，南面匾額書“圜橋教澤”四字，兩面均為楷書陰文紅字。兩方陶制匾額的大小形制統一，橫長299厘米，縱寬154厘米，四周邊框裝飾有六組黃琉璃瓦雕刻的二龍戲珠紋飾。[1]

二、“圜橋教澤”的誤識現象

根據文獻查閱與實地考察，在圖書、學術期刊和報紙等文獻類型及導游講解詞和網絡中，均出現不同程度地將國子監琉璃牌樓南面匾額字跡“圜橋教澤”誤識作“圜槁教澤”的現象。此外，“圜橋教澤”中“圜”字的讀音有二，在《辭源》《辭海》及清《康熙字典》中均有“huán”和“yuán”兩個讀音。讀“yuán”時，意為天體，如《易·說卦》：“乾為天，為圜”。讀“huán”時，意為環繞、圍繞，如《列子·說符》中“有懸水二十初，圜流九十單”。國子監辟雍建成后，四周環水，乾隆皇帝曾作《國學新建辟雍圜水工成碑記》。“圜橋教澤”中“圜”字的讀音應為“huán”而非“yuán”。

三、“圜橋教澤”與“圜槁教澤”辨析

（一）“圜橋教澤”的字意考證

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國子監志》卷五十六《藝文》有“教嚴而觀聽圜橋，慶成而光華載道”的描述。四部叢刊景明成化本《圭齋文集》卷之一有“臨雍再拜，化及四裔，要荒萬里，就學遣質，鼓篋圜橋，以億萬計”的記載。“鼓篋圜橋”中的“鼓篋”意為擊鼓開篋，是古時入學的一種儀式。[2]這些文獻記載中的“圜橋”即辟雍大殿周圍環形水帶上的四座石橋，位于國子監內的辟雍大殿，為清乾隆時期所建造。辟雍本是周天子所設的太學，漢以后，歷代都有辟雍。據班固《白虎通·辟雍》記載：“辟者璧也，象璧圓，又以法天；于雍水側，象教化流行也。”辟雍周圍有圓形的水帶環繞，故四方架起四座圜橋聯通。國子監琉璃牌樓位于辟雍的正南方，南面匾額上“圜橋教澤”的意思就是天子駕臨泮水，于圜橋拱衛下的辟雍執經講學，諸生環集觀禮，教化流澤四方。

（二）“橋”的字形考證

漢字形體的演變大體經歷了五個階段：甲骨文、金文、篆書、隸書、楷書“。圜橋教澤”中“橋”的右半部分“喬”是形聲字。在金文中從“高”聲，金文“高”字上的彎曲是形旁；向小篆演變后，形體有所變化，上面的彎曲以“夭”代之，下邊的“高”有省略，在隸書、楷書中，“夭”的撇和捺時有省略，失去原型；到了現在簡化的“喬”字，則是草書楷化。國子監琉璃牌樓乾隆御筆“圜橋教澤”中的“橋”則是省略了“夭”的第一筆撇和最后一筆捺的“橋”[3]。因“槁”的楷書寫法在古時多為上下結構，上“高”下“木”，故在此處不應為“槁”。

（三）“圜橋教澤”的志書出處考證

在清代的通志、府志及國子監志等志書中，均有“圜橋教澤”而非“圜槁教澤”的記載。如光緒《順天府志》卷七《京師志》援引《國子監志》記載：“殿門外設琉璃坊座，南面額曰圜橋教澤，北面額曰學海節觀。”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國子監志》卷二十六《監制》記載：“前樹琉璃牌樓一座，中設劵門三。南向恭勒御書圜橋教澤坊額，北向恭勒御書學海節觀坊額。”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官修《清通志》卷四十二《禮略》記載：“前列牌樓鐫御書學海節觀、圜橋教澤匾額。”幾種志書既有引用又有獨立記載，均顯示“圜橋教澤”的記錄確切無疑。

（四）乾隆皇帝在其他地點的相似題字

北京頤和園諧趣園內有知魚橋，意仿無錫寄暢園的知魚檻。[4]知魚橋以莊子與惠子辯論“知否魚樂”的故事而得名。橋頭有一石坊，建于清乾隆十六年（1751），橫額上鐫刻有乾隆書“知魚橋”[5]。知魚橋橫額中“橋”字的書寫方式與國子監琉璃牌樓匾額中的“橋”一致，又知知魚橋的建成年代早于國子監琉璃牌樓的建成年代——清乾隆四十八年（1783），由此可見乾隆的“橋”字寫法在此處已有先例。

乾隆皇帝喜好游覽名勝并題字刻石，他的書風博采眾家之長。書法界有乾隆書法師承趙孟頫、顏真卿、董其昌或“二王”幾種主流說法。乾隆對唐代的書法學習存在著明顯地廣涉博取性，根據《石渠寶笈》續編和《石渠寶笈》三編收錄的乾隆臨摹唐代書家統計，其臨摹過的作品包括顏真卿、孫過庭、褚遂良、歐陽詢、柳公權和虞世南等。[6]乾隆對于國子監琉璃牌樓匾額和頤和園諧趣園內知魚橋匾額中“橋”字的寫法，與唐代歐陽詢《虞恭公墓志銘》和唐代褚遂良《文皇哀冊》的“橋”相似，均省略了“夭”字的第一筆撇畫和最后一筆捺。

四、“圜橋教澤”誤識現象原因分析

一是“橋”與“槁”字形相近。“橋”的繁體字“橋”的右半部分為“喬”，因乾隆對于“喬”字上半部分“夭”字的寫法僅有豎撇沒有捺，字形上很像“高”，故出現了將“橋”誤識為“槁”的現象。二是歷史影像記錄不清晰。外國攝影師如約翰·湯姆遜、海達·莫里循和阿爾貝·肯恩攝影團隊等拍攝的清末民初北京老照片中，均有對國子監琉璃牌樓的影像記錄。這些照片中存在圖片模糊和曝光過度的情況，且牌樓前有樹木遮擋，故照片中的字跡不容易辨認清楚。三是字跡掉色現象嚴重。2023年，筆者在對國子監的實地考察中，發現琉璃牌樓兩面匾額原本的紅色陰文楷書存在掉色現象，紅色顏料痕跡斑駁。因日光照射原因，南面匾額“圜橋教澤”字跡掉色現象較北面匾額“學海節觀”更為嚴重，致使“圜橋教澤”字跡幾乎與陶制匾額底色接近，呈灰白色。顏色對比度的減弱加大了字跡的識別難度。四是對“橋”通“槁”的錯誤理解。橋只有做“干枯”意時，才通“槁”。如《呂氏春秋》第十二卷《季冬紀》中出現：“一蛇羞之，橋死於中野。”這里的“橋死”通“槁死”。又如《詩·山有扶蘇》中出現：“山有橋松。”此處的“橋松”通“槁松”。讀者若只知兩字通假，卻不結合語境考量用法，容易產生“圜橋教澤”中“橋”與“槁”混淆現象。

注釋及參考文獻：

[1][7]王琳琳.北京孔廟國子監匾聯考辨[M].北京：燕山出版社，2014：66-68，69-70.

[2]陳虎總.貞觀政要[M].李寶，校注.長春：吉林大學出版社，2021：178.

[3]李玉潔.常用漢字形音義[M].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0：51.

[4]夏成鋼.湖山品題頤和園匾額楹聯解讀[M].北京：北京出版社，2019：225.

[5]陳澤泓，陳若子.中國橋梁[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3：6.

[6]李曉敏.乾隆書法師承研究[D].錦州：渤海大學， 2019.

作者單位：首都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