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本文源于新聞學專業課的一項作業,我從蘭州驅車自駕前往甘南藏族自治州臨潭縣王旗鎮臨潭四中。很幸運,能夠走過九曲十八彎的山路,走進山區孩子的生活,記錄下山區學校里的那些人和那些事。
清晨6點,甘肅省臨潭縣王旗鎮的天空依然漆黑,灼熱的太陽尚未爬上高高的山頭。
6點10分,蘭州大學研究生支教團成員周?浩的手機鬧鐘響起,打破了小樓內的寂靜。前日備課到午夜的周?浩聽到鈴聲,快速起床洗漱,迅速奔向教學樓——作為臨潭四中七年級二班副班主任的他,肩負著監督學生早讀的責任。半年以來,日日如此,幾乎從未更改。
7點前,臨潭四中所有老師準時就位,包括252名寄宿生在內的318名學生開始早讀——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都是留守兒童。
就這樣,在深山里,臨潭四中的一天開始了。
山里的中學
臨潭四中所在的王旗鎮位于洮河西岸,兩山之間,山大溝深。當地人都說:“這里沒有美景,除了山就是山。”王旗鎮位于臨潭縣最東側,臨潭四中又幾乎處在王旗鎮最東側。李國良于1992年從這里畢業,考入甘南師范學校,師專畢業后經過工作調整與進修,于2002年回到臨潭四中任教。如今,他已是這所學校的校長。
談及臨潭四中,李國良對學生人數、師資力量、學校規模如數家珍。他說:“臨潭四中于1952年建校,現有教師45人、教學班8個、學生318名,學生中百分之八九十是留守兒童。學校占地面積9933平方米,建筑面積7128平方米。”面對筆者對他熟知學校點滴的贊嘆時,李國良說:“這些數字必須記下,因為經常變,去年還有368名學生,今年一下子就少了50名,以前學生多的時候,一個年級有4個班、200多名學生。現在七年級僅有兩個班,一共只有81名學生。”
當日下午,在學校廣場上召開了全校學生家長會。即便是一學期一次的家長會,但放眼望去,家長隊伍中依然有不少明顯是祖輩的老年人。

由于資源匱乏、交通不便等,王旗鎮大量成年人外出務工,許多學生也跟隨父母到縣城或更大的城市上學,留在山村讀書的孩子越來越少。留下來的孩子中,除了少數家在鎮政府附近的孩子,其他孩子均在學校住宿。學生每周五下午放假回家后,基本由祖輩照顧,有的甚至需要自己照顧自己。
四中的娃與他們的家
李國良說:“貧困地區家長對教育的重視程度還是不太高,家庭教育比較缺失。”
每周孩子放假回到家中,父母不在,祖輩一般不會管束孩子玩手機。“很多孩子對自己的未來沒有規劃,父母對孩子也沒有要求,孩子能識字,以后別被騙就可以了。”說到這里,李國良皺起了眉頭,黝黑的面龐上露出了苦笑,“把家長請到學校,他連孩子在哪個班、在幾年級都不知道。”
課間休息時,筆者對七年級2班幾位同學進行了“快問快答”式采訪。半數同學在面對“以后想去哪讀高中”“你的夢想是什么,長大以后想干啥”的問題時,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是在思索,又好像是在發愣。有的同學怯怯地說出了自己想到臨潭縣或甘南州讀書的愿望,做醫生或是畫家的夢想。“大山里的孩子接收的信息量和城里的孩子是不能比的,他們的特點就是樸實、害羞、不愛說話。”李國良解釋說。
在參與家長會的家長中,毛毛爸爸是唯一一位佩戴眼鏡的,這使得精瘦的他在七年級2班的教室里極為顯眼。家長會結束后,毛毛爸爸同意了筆者家訪拍攝的請求。毛毛家緊鄰王旗鎮主街,一樓是毛毛媽媽開的書店,沿著陡斜且逼仄的樓梯走到二樓,便來到了一家三口居住的房間。房間不大,剛好能滿足兩個機位的拍攝。
毛毛家離學校很近,步行15分鐘左右。毛毛爸爸外出務工,職業不定,今年以販賣牛羊肉為主。“留在家種地收入太低,而且風險很大。現在我主要是跑牧區,把牛羊拉到卓尼縣(隸屬甘肅省甘南藏族自治州)按行情售賣。”毛毛爸爸補充說:“來回一次一個禮拜左右,全程大概600公里。”一年下來,全家大概有五六萬元的收入。
“他媽媽從他上小學起基本處于陪讀狀態。”微笑浮現在毛毛爸爸的臉上,“我基本在外邊跑,他媽媽對他學習的幫助比較大。”自從毛毛上初中,毛毛媽媽便把書店開到了鎮上,這讓毛毛成為學校里為數不多的走讀生之一。為了孩子,文化程度不高的她總是先把毛毛在學的知識學會,以便輔導孩子功課,用毛毛爸爸的話說,她總是“現學現賣”。
在父母的重視下,毛毛的成績一直穩定在班級上游。除了學習,父母也給予他豐富的精神生活。樓下的書店給了毛毛一片閱讀的海洋,每周末毛毛媽媽還會讓孩子在手機上看一部電影。在爸爸接受采訪期間,毛毛忙前忙后,將茶水、干果等擺放到桌上。課余時間,毛毛會看看短視頻,在所有視頻中,最吸引他的是國防、軍事類的。“軍事是我的夢想,我以后想讀國防科技大學。”提及此,毛毛語氣認真,雙眸閃亮。

聽到毛毛認真表達了自己的夢想,作為副班主任的周?浩隨即給出了建議:“國防科技大學很少招文科生,如果你想考的話,高中一定要選理科。而且當軍人需要很好的身體素質,一定要多運動、多吃飯、多喝牛奶,長高些,長壯些。”
臨潭四中里的蘭大身影
早在大二時,周?浩就曾以蘭州大學西部天空協會成員的身份到甘肅省榆中縣的小學支教,他說:“我在支教過程中比較自如,并且很有收獲感。”
“用一年不長的時間,做一件終生難忘的事”,是蘭州大學研究生支教團一直以來的口號。在正式開始支教前,研支團成員經歷了包括教學實習、醫療急救乃至廚藝學習等方方面面的培訓。在出發之前,周?浩也曾對這一年的生活有過顧慮,擔心會因為口音、學生基礎薄弱等原因難以與大山里的孩子溝通。
但真正來到這里后,之前的刻板印象逐漸煙消云散。真誠質樸的同事、善良可愛的孩子讓山中的日子變得溫暖起來。針對學生基礎薄弱的問題,周?浩從音標發音等基礎教起,努力改變學生的“啞巴英語”,把機械抄寫、背誦等教學形式轉變為讀、說與記憶相結合,在教學效果提升的同時,減輕了學生的負擔;針對學生個體間差距大的問題,周?浩堅持因材施教,分層布置任務,并利用自己的午休時間輔導學生功課。“這一年里,我想能幫一個就幫一個。”
七年級2班的數學老師趙琴說:“蘭州大學研究生支教團的到來,給學校注入了新鮮血液,讓我們感到朝氣蓬勃。”趙琴老師也是蘭大人,2007年,她于蘭州大學數學與統計學院畢業后,跟隨愛人來到臨潭一中工作,2021年來到臨潭四中進行為期兩年的支教,并在支教結束后選擇留在這里。
“這里的孩子最大的特點就是懂得感恩。”談及學生,趙琴清澈的雙眸變得更加明亮,她感慨地說:“有一次我的手腕起了疹子,有個孩子發現后,下午就把家里的藥帶來給我了;有的孩子放假后會把家里挖的蕨菜帶來給我們;還有從這里考出去上高中的孩子,也經常會在假期帶著零食回來看我們這些都讓我覺得很欣慰。”
如今,周?浩、趙琴帶的七年級學生還有80余名,鎮上小學有的年級甚至只有40名左右的學生了,這意味著以后臨潭四中每個年級可能只有1個教學班。同時,教師隊伍也亟待擴充。“現在學校的硬件設施很好,但是師資方面還是比較依賴支教。”趙琴表達了自己的擔憂,“學校現在只有一位從臨潭一中來支教兩年的美術老師,兩年后學校可能就沒有美術老師了。”趙琴發現,學校里的很多孩子對美術都有興趣和天賦,如果以后學校沒有了美術老師,這些學生的天賦很可能會被埋沒。
“希望各大高校能對我們的師資培訓給予更多幫助。”李國良也說出了自己的希望,“之前北京師范大學幾位數理化生的教育專家來過我們這里,和我們的老師一起住了一周,通過聽課指出老師們的不足,手把手教他們改進,效果就非常好,很希望這樣的培訓能再多一些。”
“教育扶貧嘛,一個娃能考上大學,從這里走出去,對他的一家就是最好的扶貧。”李國良對筆者如是說。
責任編輯:丁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