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文導師是懂批注的

每逢學期末，面對學生交上來的論文，導師們仿佛化身成為黑色幽默大師，出現(xiàn)在批注欄里的比喻出口成章，反諷信手拈來。正如你可能想不到同學們的論文有多少邏輯死角，你也肯定想不到導師們的批注能有多好笑。作為最懂批注的人，導師們在窄窄的批注欄里寫下的內容比正文還要精彩，不得不感嘆一個字：服！

“打算發(fā)《故事會》還是《意林》”

老白"漢語言文學

因為喜歡唐詩，特別是山水詩，所以我的本科畢業(yè)論文題目是《王維與柳宗元山水詩之比較研究》。我的導師是專門研究古代文學的教授，上課的時候總是笑瞇瞇的，給人一種他很好說話的感覺。最初得知自己的論文指導老師是他的時候，我很開心，心想這論文pass應該不難。然而導師對我這篇勤勤懇懇熬了無數個大夜寫出來的論文的指導意見，卻讓我頓覺不妙，批注欄第一行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一行紅字：“這篇文章打算發(fā)《故事會》還是《意林》？”

我再抖著手往下一翻，嚯，好家伙，導師給我來了篇“滿江紅”啊。批注滿頁飄紅，寫得密密麻麻，知道的是我寫了篇本科畢業(yè)論文，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導師又要發(fā)C刊了呢。

文學院的老師文筆自然是沒的說的，更何況我的導師引經據典，訓我不帶一個臟字，大有“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之感。我在網上看到過其他同學的導師形容一篇論文“寫得跟《紅樓夢》似的，滿紙荒唐言”。我導師的批注有異曲同工之妙，他說看我的論文時“差點以為自己在看《權力的游戲》”。

我導師的批注風格主打一個“陰陽怪氣”。一段話寫得太長的時候，批注是：“下次記得給導師配備呼吸機，讀這段有點缺氧。”有的段落太私人化，會被說：“這段別發(fā)論文了，發(fā)豆瓣吧。”還有諸如“對詩人的評價很高啊，教材都不敢這樣寫”“賦予這首詩的意義太重，震得我腦袋嗡嗡的”。

當然，我的論文也不是一無是處，導師偶爾也有夸獎我的時候。比如說我寫柳宗元時代背景的那段，導師夸我“雖然不適合搞學術，但你以后很適合去做編劇”；又比如對我品評王維山水詩的段落，導師夸道“這一段明顯比前文進步了”，補充說明是“至少不像留學生寫的”。

有時導師也會對我“不恥下問”“虛心求教”。對于某些看似“胡言亂語”的段落，導師會問：“你猜猜這段我看懂了嗎？”又或者：“這段寫得是不錯，是你寫的嗎？”

總之，我導師的批注就是這樣一種綿里藏針的風格。收到導師發(fā)來的修改意見之后，我跟導師說：“老師，我覺得自己靠這篇論文畢不了業(yè)了。”導師笑瞇瞇地回答我：“沒事，畢不了業(yè)你還可以把這篇論文改成小說。”

“寫得很好，全部刪掉”

從與？"金融學

寫論文對我來說一直都是件特別痛苦的事。但在收到導師的批注意見之前我都沒有想過，我寫論文痛苦；看我寫的論文，導師更加痛苦。

剛把論文發(fā)給導師的時候，我問他寫得咋樣，他回我：“還好。”我心里忐忑，又問：“‘還好’是通過的意思嗎？”導師說：“是還好沒有氣死我。”于是我火速把論文撤回，修改了一版，再發(fā)過去。導師又說：“你改得也太快了，我都不敢看。”

導師返給我的指導意見里，最多的批注是“？”，有時候一連五六個問號。“數據圖表看不懂，像火星文”“你發(fā)明的公式自己算過嗎”“為啥有這么多不必要的空行，是留出地方打軍體拳嗎”我懷疑導師在此前的學術生涯中從未遇到如此多懸而未決的學術難題。

我的論文最主要的問題是創(chuàng)新度不夠。導師在批注里給了我“靈魂三連擊”：“這個創(chuàng)新點比你的年紀都大”；“這個觀點放在50年前是創(chuàng)新，放現(xiàn)在就是創(chuàng)我”；“這段寫得很好，但沒什么新意，全部刪掉。”

后來導師不想再提修改意見了，干脆直接上手了：“這幾段全是廢話，已刪。”“這一段都不屬于之前提到的概念范疇，已刪。”有的沒有理由，直接“已刪”。

網上有老師調侃學生：“你在學術界對我毫無威脅，但是你在教育界讓我名譽掃地。”我的導師嘴上沒說，但心里可能也是這樣想的。因為他去問了其他老師一個問題：學生答辯時的PPT能不能不寫導師的名字？

論文最后一個部分是致謝，我寫道：“首先，我要感謝我的指導老師，他在我撰寫論文的過程中給予了許多指導和幫助”旁邊的批注只有兩個字：刪掉。

“讓我女兒給你補補課”

Gagi"心理學

“你要實在分不清‘的地得’，改天你來我家，我讓我女兒給你補補課，她剛好上小學三年級。”看到批注里導師寫的這段話，我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傷害性不高，侮辱性極強”。

其實我的論文內容上的問題不大，但語法上的問題大到讓導師實在難以忍受，每稿必提。“這段語義混亂，句式雜糅，最好讓你的高中語文老師教你改。”“這一段像是外國人剛開始學中文時會用的表述。”“這里要用句號，不要用感嘆號！”

偶爾遇到一段寫得還不錯，導師就像見了親人一樣熱情地指出：“這段除了第一句不通順，其他都寫得很好。”我定睛一看，第一句是我寫的，后面是引用的，但忘了加引號了。

格式也是我論文的一大痛點，但偏偏我的導師是個極致的細節(jié)控。她有一條批注是：“你但凡有轉行的地方行間距都比較遠，就像我跟劉亦菲之間的距離一樣遠。”有些很細枝末節(jié)的格式問題，導師也沒有放過，全部挑了出來：“序號改為編號，數字前加上A、A1”甚至正文最開始的批注欄里標出了最基礎的word格式：“設置格式左縮進，首行縮進2字符。”

為了努力達到導師的要求，我的論文改了不下十稿，但是每一稿導師都能發(fā)現(xiàn)新的問題。“第一稿的摘要還只有300字，怎么第二稿字數直接翻倍了？這是摘要，不是福建線面。”我的導師還特別認真負責，幫我把中文摘要縮減到了350字，但她沒想到的是，我的下一稿英文摘要字數依然嚴重超標

后來導師絕望了，直接在批注里說：“我不改了，可能你自己有你自己的一套語言系統(tǒng)，就按你的來吧。”最后我是第十一稿過的，感謝導師的不殺之恩。

“不要說自己寫得不好，你很好”

李媛"生物科學

我的導師絕對是神仙導師，所有的論文修改意見全都把情緒價值拉得滿滿的，看得我眼眶熱熱的！

她給出的修改意見都是很溫和的，就算有不同意見，也會講得很委婉：“這里寫得很好，不過還可以把前置條件完善一下。”“這個實驗有沒有多測試幾遍呢，如果有可復制的實驗數據會更好。”

我是自省型人格，尤其是在學術上，經常反思自己哪里還沒有做到位。我導師時常把一句話掛在嘴邊：“不要說自己什么什么不好，你是我?guī)У模阏f自己不好就等于在說我不好，不要說這種話了。”為了安撫我的焦慮情緒，導師還經常在論文批注的最后寫幾句鼓勵的話。

跟著我的導師，我領悟到了一件事：學海確實是無涯的，但自我內耗要控制在一定限度。有一篇被我寄予厚望但最終沒能發(fā)表的論文，我修改得很崩潰，導師就在批注里寫：“不要不開心，要記住，學術很重要，快樂更重要。”導師是見過大風浪的人，她說發(fā)表論文本來就很難，一次退稿并不代表寫得不好，今年不發(fā)明年也一定能發(fā)。后來我那篇論文果然還是發(fā)表了。

我在論文的致謝部分重點感謝了我的導師：“感謝老師字斟句酌地修改，不厭其煩地溝通和指導，我時常覺得自己的論文寫得不夠好，有愧于導師的悉心栽培。”導師在批注里回應我：“不要說自己寫得不好，你很好，很有才華。”我的論文水平確實見仁見智，不見得每個審稿老師都說好，但我覺得我的導師才是真的好！

責任編輯：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