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山公園地鐵站蜿蜒曲折的地下通道穿行,從10號口走出,就到達了兆豐廣場。來自某985大學的本科生Ayaka,正和她的隊友在舞臺上揮灑汗水,大聲歌唱。
在上海,有30多個這樣的地下偶像團體。所謂“地下偶像”就是相對于主流媒體中的偶像,主要活躍在特定地域線下的藝人。他們通常沒有通過經紀公司出道,沒有正式唱片發行,幾乎沒有媒體報道。其表演場地和觀眾僅隔數米,超乎想象的近距離讓他們與粉絲有了更多互動。
“力量和救贖”
在兆豐廣場一樓小劇場的舞臺上,我們見到了Ayaka。比起舞臺,這個三面都沒有遮擋的長方形高臺更像是晚會的主席臺,甚至還要小得多。舞臺的上方是兩排聚光燈,背后是一塊稍顯廉價的LED屏,兩個巨大的音響則在邊角充當了舞臺與地面的界限。聚光燈下的Ayaka,臉上掛著開朗的笑容,在這個狹小的舞臺上元氣滿滿地唱跳著。一共4首歌曲,她唱得飽含激情,伴隨著歌曲的舞蹈動作讓人目不暇接,此外還時不時和臺下的觀眾揮手、擊掌,所有動作都一氣呵成。很難想象,3個月前,Ayaka才第一次登上舞臺;8個月前,她才第一次看到地下偶像的演出。
地下偶像的運營成本非常低。幾個志同道合的年輕人走到一起,就可以組成一個團體。雖然有時候也會出現經紀人或公司負責運營的情況,但其資源和體量都與專業公司相距甚遠。
因此,地下偶像團體也催生出了一套專屬的運營邏輯:主打線下、可接觸、面對面。比起需要買很貴的票才能近距離觀看其演出的大牌偶像們,地下偶像與粉絲之間的距離,往往只是不超過100元的票價和那1米高的鐵欄桿。粉絲站在第一排伸出手,就能和臺上的地下偶像擊掌。
雖然這樣的舞臺看起來并不正式,但對于有著偶像夢的人來說,單單是能夠站在舞臺上演出,就已經很滿足了。更何況有朝一日能被大眾熟識,從而實現從“地下”到“地上”的轉變。
Ayaka一直懷揣成為偶像的夢想。8個月前,她在動漫社朋友的帶領下走進了一個地下偶像的演出現場,那時的她還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臺上的一員。那次參與表演的地下偶像中,有和Ayaka同一個大學的學姐,也有Ayaka喜歡了很久的偶像。“我覺得自己很適合這個地方,這是一個放飛的地方,氣氛也很好。”在看完表演后,Ayaka覺得自己獲得了一種“力量和救贖”。她想,既然自己本來就一直在B站上傳跳舞視頻,何不更進一步,做些不同的嘗試?

“錯過的話,以后都不會再有機會了。”抱著這樣的心態,從5月初開始,Ayaka陸續投遞簡歷,但都石沉大海。直到6月底,她才被一個初次組建的團體錄取。經過3個月的練習,9月初,Ayaka第一次登上舞臺。臨近上臺時,她緊張得大腦一片空白,但在音樂響起后,上臺前所有的復雜情緒,都被震耳欲聾的音樂吞沒。那一刻,Ayaka從臺下走到了臺上,成為了一名“偶像”。
粉絲
地下偶像團體獨特的盈利模式讓每一個粉絲都變得極其重要。Ayaka說,和能夠拿到出場費的正式偶像不同,地下偶像團體幾乎拿不到演出費用,收入全部來自自己的粉絲,通過出售特典券和周邊產品來盈利,而特典券更是其中的核心。“粉絲購買了特典券,就可以來參加特典會,在演出結束后和我們合照、近距離交流。一張特典券的價格在20至40元不等,包括一張合影和照片上的簽名,同時附贈2分鐘左右的面對面聊天機會。”這樣和偶像近距離接觸的體驗是地下偶像的特色,也是收費高昂的正式偶像無法替代的,卻也反過來要求地下偶像與每個來觀看演出、購買特典券的粉絲保持非常良好的關系。
因此,為了在特典會時更加有話可聊,吸引更多忠實粉絲,Ayaka會利用盡可能多的休息時間回復評論,或者逛粉絲的微博,了解他們最近都在干什么。Ayaka不希望自己與粉絲之間的距離變大,她說:“地下偶像和粉絲,其實是相互給予力量的關系。我會記得每位粉絲的樣貌、喜好、交流過的話題等種種細節,也從粉絲那里收獲更直觀、更具體、更即時的反饋,和他們達成一種真正意義上的雙向奔赴。”
作為演出基礎的舞蹈和聲樂練習,更是占據了Ayaka的大量時間。固定的排練每周一次,每次持續3至4小時。除此之外,每周二和周三,她會坐40分鐘的校車專程去另一個校區的舞房練舞,一練也是幾個小時。無法去舞房時,她就在學校的健身館里練舞,那里有一面全身鏡,健身器材之間有一個幾平米的小空間可以用來跳舞,雖然人來人往,但Ayaka已經習慣了這種條件。有時,她甚至會在寢室練習,但對她來說這并不是一個理想的練習場地。
Ayaka說,做地下偶像需要投入大量時間,這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她的生活。
不確定的路
Ayaka坦言,做地下偶像賺不到什么錢,在這個行業中,大多數人都在以兼職的形式“為愛發電”。
自2023年以來,國內地下偶像團體的數量大幅增長,像Ayaka一樣的年輕人蜂擁而至,使得這個市場越發繁榮,但也使得團體之間的競爭愈發激烈。地下偶像演出的形式被稱為“拼盤”,購買一張入場票就可以欣賞到多個團體的演出,數量從六七個到十幾個不等。“有人氣的團體會被主辦方放到最后表演,那個時候氣氛最熱鬧,觀眾很多,而新團體或者人氣一般的團體只能得到較早的出場順位——這個時候有的觀眾都還沒來呢。”這就意味著本身人氣不高的團體,會因為出場順序而無法讓更多觀眾看到他們的表演,吸引粉絲更是難上加難。
自出道以來,Ayaka所在的團體人氣穩步增長,但仍然未能填補因為訓練、購買演出服等而產生的支出。對于最終是否能夠盈利,Ayaka并不確定,她現在唯一的期望是自己能夠提高表演水平。
但是,當被問到是否想要出名時,Ayaka表達了她的猶豫:“我很享受和粉絲聊天的過程,現在的我能夠真誠地對待我為數不多的粉絲。成名了之后,我會擔心和粉絲的關系轉變成流于表面的營業,沒法真誠地相處。”
未來是否考慮全職做地下偶像?還是說,找到工作后繼續兼職做地下偶像?對于這些問題,Ayaka還沒有確切的答案。她想要提高舞臺技巧,吸引更多粉絲,但同時也會考慮這份工作給學業帶來的壓力,包括家人和朋友對這件事的態度。
先斬后奏告訴家人她做地下偶像的事情后,Ayaka的父親和她大吵了一架。父親給了她兩個選擇:辭去這份工作,安心學習、實習;或者休學一年,專心做偶像。但是,這兩條道路都被她拒絕了。這個選擇帶來的結果是Ayaka的微信被父親拉黑,而她則以練習為理由,整個暑假都沒回家。在后來的某次演出中,Ayaka發現父母出現在臺下,演出結束后,他們還給她送了禮物。父親依然沒說什么。這場家庭爭執最終以一種微妙的方式結束了。
采訪結束后的某個周六,我們又來到了兆豐廣場的舞臺。演出結束后,Ayaka因為太累,選擇在后臺休息,沒有像往常一樣和隊友一起到臺下欣賞其他人的表演。4個小時后,她要去特典會現場與粉絲聊天、合照,然后馬上坐上地鐵,趕回學校,為下周一的考試做準備。
(指導教師:燕曉英,上海交通大學媒體與傳播學院教師)
責任編輯:丁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