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襯是一種綜合性很強的寫作手法,它把兩類相近、相異、相反或相對的事物及情景并列在一起進行藝術的描寫,使其或者相互映照或者烘托主體事物,從而使形象更鮮明、主旨更突出,給人新奇警策的美感。著名小說《百合花》多處運用映襯手法,使得小說情節絲絲入扣,結構嚴謹,沒有閑筆。
一、通訊員“護送”與“借被”虛實映襯
小說敘寫了小通訊員奉命護送文工團女戰士“我”赴前沿包扎所,一路上兩個青年男女鬧別扭發生的喜劇性故事。小通訊員應“我”之請巧遇過門才三天的新媳婦,借被子不成功,氣惱地回來,抱怨說“老百姓死封建”。而當“我”陪著小通訊員再去見新媳婦時,她只是“咬著嘴唇笑”,“好像忍了一肚子的笑料沒笑完”。后來新媳婦與“我”獨處時,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剛才借被子,他可受我氣了”。至于小通訊員當初是怎么開口向新媳婦借被子,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故事,作者在文中有意回避,只字不提。但我們可以從前文約略想象得出。這在小說情節安排上不僅避免了類似情節的重復,而且造成情節張力,給讀者留下懸念,做到了虛實映襯、有無相生。
小通訊員護送文工團女戰士,一路與她“鬧別扭”,激起多有見識灑脫練達的女戰士的好奇,故意任性“捉弄”小通訊員,逼問年齡、家世、婚姻以及參加革命工作的情況,這就揭示了小通訊員之所以孩子氣般鬧別扭的秘密:小通訊員當時十九歲,正是青春覺醒、男女性別意識強烈的年齡,因此他對年齡相仿的年輕女性特別敏感,怕和年輕女子打交道,連看都不敢正面看一眼。他農民家庭出身,從小受過男女大防的封建意識影響,現在參加革命工作剛一年,革命隊伍中尊重婦女的嚴明軍紀,又強化了小通訊員對女性敬而遠之的態度。小通訊員對待革命隊伍中的女同志尚且如此“別扭”,何況突然遇上過門才三天,又如此漂亮的新媳婦,他當時應該是緊張羞澀得手足無措。畢竟被子是夜間睡覺貼身所用,屬于閨房隱私之物,小通訊員咋好意思開口,情急之下,他自然就拙于說清楚借被子的用意。小通訊員這種因害羞而手足無措的大男孩的窘態,自然激起了調皮的新媳婦的好奇和興趣,她便有意逗弄小通訊員。生活中經??梢娫谀贻p女性面前害羞的小伙子,被年齡稍長而又舉止灑脫潑辣的姑娘或小媳婦善意捉弄。心地淳樸天真、少經人事的小通訊員立時心急,不知如何應對,慌急之下誤會了新媳婦,惱羞成怒,說出了“老百姓死封建”的抱怨話。
二、通訊員“獻身”與新媳婦“獻被”兩相輝映
小通訊員護送“我”去前沿包扎所,路上與“我”鬧別扭,這個情節既透露了小通訊員這個青春期小伙子對異性敏感羞澀的性心理,也表現了他對工作的高度責任心和對身邊人的關心體貼。所以當手榴彈在一群擔架員“人縫里冒著煙亂轉”時,他會叫別人快趴下,而“他自己就一下撲在那個東西上了”,為掩護搶救傷員的擔架員獻出了年輕的生命。如果說小通訊員的鬧別扭讓人覺得他可愛,那么他撲向冒著煙亂轉的手榴彈的身姿,又讓人不得不肅然起敬。
新媳婦的形象是成長的。起初不借被子給小通訊員,固然是因為他害羞、口訥,讓新媳婦誤會了他借被子的用意。更主要的是,被子是過門才三天的新媳婦唯一的嫁妝。這床被子不僅凝聚著新媳婦的心血汗水,也寄寓了新媳婦對未來美好幸福生活的虔誠祝愿。但是,當她知道了借被子的緣由后,便毫不猶豫地捧出了新被子,并為自己之前的不肯借被子和捉弄行為,對小通訊員懷有歉疚,向女戰士解釋:“剛才借被子,他可受我氣了。”小通訊員身受重傷躺在新媳婦面前,她連續發出的兩聲“啊”,展露了她內心深受震動:沒想到心中期盼的小通訊員會以這樣的狀態與她再次見面;沒想到這位面帶羞澀說話訥訥的小伙子,面對“冒著煙亂轉的手榴彈”竟然能夠毫不猶豫地撲上去,舍己救人;更沒想到的是,如此一個鮮活可愛、活力四射的青春生命,頃刻之間就在這世上消失了,連請求他諒解的機會也沒有!小通訊員的犧牲讓新媳婦的心靈得到升華,新媳婦“那種忸怩羞澀已經完全消失”,明知道小通訊員已經犧牲,卻仍然“解開他的衣服,只是莊嚴而虔誠地給他拭著身子”,不顧女戰士“不要縫了”的勸阻,依然“細細地、密密地”縫好小通訊員衣肩上的那個破洞,然后毅然拿出自己里外三新的唯一嫁妝——被子——“平平展展地鋪在棺材里”,為小通訊員陪葬。在月光下新媳婦“眼里晶瑩發亮”。小通訊員為掩護一群擔架員獻出了生命,新媳婦給小通訊員獻出了自己唯一的嫁妝,以一腔敬愛之意伴送小通訊員永生。這兩個“獻出”相互輝映,閃耀著人性崇高尊貴的光芒。
三、戰爭背景與中秋氛圍對比映襯
中秋節是中國人團聚賞月、話敘親情的傳統佳節,但是在這本該是親人同樂、人情溫馨的時刻,卻發生了同胞間相互廝殺的戰爭。小說在環境處理上,以戰爭為背景,穿插描寫戰前后方寧靜的鄉村田園風光、女戰士想象小通訊員在家鄉竹海肩扛幾根青竹呼嘯下山的情景,戰時前沿包扎所祥和的節日氛圍、女戰士一邊吃月餅一邊回憶家鄉過中秋節的溫馨場景。但是,戰爭的“冷炮在間歇性地盲目地轟響著”,打破了這份寧靜;“幾顆紅色的信號彈”刺破了澄澈的夜空;天上那一輪“比平日懸得高”的“皎潔的月亮”,卻催化了戰場廝殺的慘烈;女戰士在包扎所吃著鄉干部送來的“家做的干菜月餅”,小通訊員卻在戰壕里奔走;幾年以前,還在圍著擺放祭月貢品的茶幾唱歌的小男孩,今晚為了掩護同伴獻出了年輕的生命;去年還在家鄉竹海肩扛幾根青竹呼嘯下山的小伙子,今晚他的尸體直挺挺地躺在棺材里,而炸死他的手榴彈卻是作為同胞的敵方丟過來的。這種種情調迥異的畫面詭異地疊加在一起,形成對比映襯,隱隱透露出作者對這場同胞相殘戰爭的厭惡和反思,以及對同胞之間同生共容和睦相處的祈禱。
此外,小說中還有多處對比映襯:女戰士有意“捉弄”與通訊員“羞怯”應對;小通訊員在年輕女子面前羞澀忸怩與面對冒著煙的手榴彈奮不顧身;新媳婦起先不肯為別人解開衣服拭洗身體上的污泥血跡,卻解開小通訊員遺體的衣服,“莊嚴而虔誠地給他拭著身子”;為準備救護傷員小通訊員應女戰士之請借被子,當晚被子竟成了他的陪葬品,如此前后照應,渾然天成。
(作者單位:江蘇省鎮江市丹徒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