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之武退秦師》載于《左傳·僖公三十年》,講述的是春秋時期鄭國燭之武以口舌不費一兵一卒說退秦師,化解秦晉圍鄭危機的故事。《史記》載“鄭使人言穆公”“乃使人私于秦”“乃令使謂秦穆公”,雖是只言片語,但使燭之武從幕后走到了臺前,從“無我”走向了心性“成熟”的自我。這里的“無我”指從文字表面上看不到燭之武這一人物的存在,但從語意上卻能發現人物的蹤跡無處不在。深入“無我”的文字背后,能發現一個自信、有擔當、善辯、成熟的“自我”。下面就從“無我”中見“自我”來解讀文本。
一、“無我”中見自尊自信的“自我”
開篇即言“國危矣”,凸顯形勢嚴峻。“若使燭之武見秦君,師必退”,一個“必”字,足見佚之狐對燭之武才能的肯定和篤信,也讓這位“須眉盡白,傴僂其身,蹣跚其步”,在朝堂上“左右無不含笑”(《東周列國志》)的老人從幕后走到了臺前。燭之武,一個鄭國的“圉政”,小小的養馬官,有才能卻不被重用,一直處于“無我”的狀態,自然有懷才不遇的憤怨。
鄭伯召見他時,他推辭說:“臣之壯也,猶不如人;今老矣,無能為也已。”燭之武望著這位滿面愁容的國君,內心有幾分怨氣又有幾分竊喜。心想,沒轍了吧,還是找到我了吧!多年的委屈總算可以發泄一下了。于是毫不猶豫推辭:我年輕的時候,尚且不如別人;現在老了,不能干什么了。“臣”即“我”,一個滿腹才華、辯才絕倫卻不受重用的被怠慢的“我”,多年不受重用的委屈在“猶”“也已”中流露無遺。這里的“我”是不滿的,“我”是拒絕的,“我”是有小性子的。這里是“有我”的,有個性鮮明的個人的“小我”。“須眉盡白”的“我”終于有這么一天了,心中的那個“小我”自然冒出來了,白發老翁耍耍性子還是說得過去的。
滿腹委屈的燭之武看似抱怨鄭伯,又何嘗不是抱怨舉薦自己的佚之狐呢!佚之狐如此肯定地向鄭伯推薦燭之武,可見他對燭之武的才能了如指掌、深信不疑,但為什么這么晚才舉薦呢?佚之狐一定有諸多考量,如果過早舉薦,燭之武可能會功高蓋主,而自己的地位會受到威脅。在平日生活中他們的接觸比較多,佚之狐卻無意舉薦他,他縱有才能卻一直處于“無我”的境遇中。所以此時也是借機向他生命中“遲到”的伯樂的抱怨,然而抱怨中滿含自尊,謙虛中透著自信,從不被重視的“無我”中足見一個自尊自信的“自我”。
二、“無我”中見負責任有擔當的“自我”
鄭伯自然聽出了白發老翁滿腹的委屈。閱人無數的鄭伯回答說:“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過也。然鄭亡,子亦不利焉。”他誠懇道歉,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于是,燭之武的“我”不見了,“我”變小了,自然隱退了。之前的“小我”只是發發牢騷而已,“我”與鄭國是毛與皮的關系,“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在國之大義面前,之前的那個“我”迅速隱退。從“我”的計較、不滿到個人怨憤的消失,又回到“無我”之境。此刻毫無委屈,毫無怨言,干凈利落,堅毅果決地“許之”,讓心急如焚的鄭伯“如釋重負”。簡單的一個“許”字背后,是釋然、諒解、寬容,是擔負起拯救鄭國的責任,這個“無我”就是在大國進犯時的悲壯前行,“一肩擔盡萬古愁”的擔當與使命。個人的“無我”即國之“大我”。
這個國之“大我”中的燭之武深知非常時期國之不易,以孱弱的身體、滿頭的白發,懷揣著救國不死的信念“置之死地而后生”,毅然“夜縋而出”。“夜縋而出”不僅僅是出城的方式,還是燭之武舍身為國的使命所在。這種“無我”做好了“舍我”的準備,何其感人,何其悲壯。從“有我”到“無我”,以至“舍我”中可見“我”的大義和擔當。
三、“無我”中見巧言善辯的“自我”
“夜縋而出”,他毫無膽怯,只身前往虎狼之地見秦伯。“秦、晉圍鄭,鄭既知亡矣”,坦言“知亡”。顯然是一種“無我”,“有我”主動消退,在強秦權勢面前自我“萎縮”。言辭中不僅“無我”亦“無國”。縱使秦晉如何無禮,縱使秦晉有怎樣的虎狼之心,此時絕非泄憤、講理的時候,要隱忍示弱,小不忍則亂大謀。弱國無外交,縱有外交,鄭國也是卑微到塵埃里了。“若亡鄭而有益于君,敢以煩執事”,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形勢下,鄭國任你們宰割;但話中有話,提醒“喻于利”的秦伯:亡鄭的目的是“利秦”,只要有益于秦,那就冒昧地用“亡鄭”這件事麻煩您了。如果不“利秦”的話,你秦伯就別湊熱鬧了。因為,“越國以鄙遠,君知其難也。焉用亡鄭以陪鄰?”機智如秦伯,這點形勢還是看得清的。“無我”的燭之武動之以情,以退為進;曉之以理,讓秦伯明白滅鄭于秦無益。如此一來,燭之武讓作為弱國的鄭國外交走出了關鍵的一步。
強秦與弱鄭的外交局勢一旦打開,燭之武就回到了佚之狐口中的那個“口懸河漢,舌搖山岳”的“有我”即“自我”之中。
“若舍鄭以為東道主,行李之往來,共其乏困,君亦無所害。”此刻的燭之武已然站在了秦國立場上進一步曉諭“舍鄭”利秦的道理,讓唯利是圖的秦伯心旌搖蕩。燭之武又找到了那個“臣之壯也,巧舌善辯”的謀士的良好狀態,于是以史為鑒,“且君嘗為晉君賜矣”,提醒秦伯認清晉貪得無厭的本質。“夫晉,何厭之有?”可謂一語點醒夢中人,秦伯恍然大悟:晉才是秦最大的威脅。為了更加堅定秦伯對晉的認識,燭之武趁勢預測晉下一步的擴張方略,清晰自然地得出“闕秦以利晉”的結論。“希望您考慮這件事”,燭之武在謀士的“有我”境界中游刃有余,儼然成了秦伯身邊的謀士,完全站在秦國的立場上考慮“亡鄭”這件事。
整個游說過程,燭之武口中心中只有秦的利害、鄭的安危、晉的圖謀,對自己不著一字。然而在這樣一種“無我”的狀態下,卻讓人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語言才華和人格魅力,其形象躍然紙上,難以揮去,又可謂“無我”中見巧言善辯的“自我”。
四、“無我”中見靜默成熟的“自我”
燭之武之所以能夠完成這一壯舉,不僅在于他“知彼”,更因為他“知己”。這里的“己”,不單單是鄭國,更是他自己。認識自己非常難,希臘哲言中最著名的一句就是“認識你自己”。認識自己的前提是——自我心性的“成熟”。試想:“今老矣”的燭之武曾經是怎樣的,這個才華滿腹的人在不被重用的鄭國是如何待到“老”的。這么多年,他沒有伯樂,沒有用武之地,但他沒有抱怨,沒有“跳槽”,只是默默地守著這個暫時還不需要他的鄭國。正如孔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燭之武的“用行舍藏”正是自我心性“成熟”的顯現,是對“有我”與“無我”的完美詮釋,是一種大智慧、大胸懷。
細讀文本,燭之武一直處在一種“成熟”的“有我”之中,他始終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己能做什么,自己對國家意味著什么。在“有我”之中,他一方面不丟失自我,一方面又給國家帶來安寧;這個“我”既堅守了自我,同時對國家做出了貢獻。正是孔子所說的“仁”。也正如哲人所說:當我們自己足夠美好,一切美好都將隨之而來。燭之武在國之危難之際,安頓好自己的內心,擺正自己的位置后“夜縋而出”,機智勇毅,最后不辱使命,不負于國。
這種“仁者”之智源于春秋時期“士”的階層文化。燭之武一直以來被讀者高估了身份——鄭國大夫(教材注釋),實際上他只是在“退秦師”之后才有大夫之職。之前他只是個普通的士,一個“圉政”即養馬的小官。春秋時期的士并不善于向外推銷自己,更多的時候,是向內保有“一份清高和傲氣,如若無人賞識,寧愿一輩子老死在家中,也不愿意涎下臉來請‘人主’賞個板凳坐坐,做一個平庸的官吏。雖然如此,他們還是憂國憂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心系社稷,心中始終裝著自己的國家和人民,只要一有機會,他們就會放出耀眼的光芒,彪炳史冊”。[1]
燭之武正是這樣一位具有“士人精神”的白發老翁,他用一生詮釋了這種精神。在日復一日的養馬差役中他沒有沉淪,沒有墮落,始終保有一個心性“成熟”的我。“對當下的生命狀態有一種警覺,有一種理智的認識,有一種超拔的審視。”[2]唯有如此,當鄭國處于危難之時,他看到了生命中的另一種可能,走出“無我”,走向新的生命狀態。這種生命狀態不僅是一個充滿自信,有責任有擔當的,“口懸河漢,舌搖山岳”的“我”;更是一個保持空明、靜默,融入“大國”的“我”。“無我”之境見“自我”的大智慧、大境界、大胸懷。
【參考文獻】
[1]張海媚.論《燭之武退秦師》中的“士人精神”[J].語文學刊,2008(5):71-72.
[2]王君.青春語文:見自我,見天地,見眾生(二)[J].中學語文教學參考,2017(3):4-6.
(作者單位:浙江省湖州市南潯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