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海明威中短篇小說的藝術性

提到海明威，大家應該都不會陌生，他是美國著名的作家、文學家、記者，他的出現對美國文學乃至世界文學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海明威一生榮獲過不少獎項，其著名的中篇小說《老人與海》讓他獲得過普利策獎和諾貝爾文學獎，雙獎得主的他享有著文壇最高的榮譽，他也當之無愧地被大家稱之為世界“文壇巨匠”。

海明威寫了許多著名的中短篇小說，這些小說幾乎都有著同樣的敘事特點和寫作風格，而且都具有一定的自傳性質。讀海明威的小說除了會驚嘆于他獨樹一幟的敘事手法—“冰山理論”原則外，還會情不自禁地陷入他強烈的個人情感表達里。短篇小說《弗朗西斯·麥康伯短暫的幸福生活》毫無疑問被廣大讀者視為精華，在這篇小說當中，海明威不僅塑造了典型的人物形象，充分展現了當時社會上“迷惘的一代”人內心的精神壓抑和面臨的成長困境，而且小說敘事上還采用了橫斷面展開的寫作手法，重要的情節自成一體并獨具特色。海明威小說最突出的藝術特征是“對話代替敘述”，而這篇小說同樣使用了大量的人物對話，讓讀者在留白的藝術中體會作者獨特的人格魅力和藝術風格，也為讀者的人生提供更多的思考和啟發。

為了能夠更細致地了解海明威的人格風度和小說別具一格的藝術魅力，筆者以海明威的中短篇小說為中心，采用比較分析的方法，從敘事手法、描寫方式、情節內容以及主題情感的角度進行群文對照，做一個較為客觀深刻的歸納和總結。

一、簡潔的敘事風格—冰山理論

提到海明威的敘事風格，就會想到一個詞—“冰山理論”，最開始這個詞的出現是在心理學領域，是美國最具影響力的首席心理治療大師維琴尼亞·薩提亞提出來的。薩提亞用了一個非常形象的比喻：這就像一座漂浮在水面上的巨大冰山，能夠被外界看到的行為或應對方式，只有大約八分之一露出水面的那很小的一部分，另外的八分之七藏在水底，而暗藏在水面之下更大的山體，則是長期壓抑并被我們忽略的“內在”?！爸挥薪议_冰山的秘密，我們才會看到生命中的渴望、期待、觀點和感受，看到真正的自我?！保ā逗Ｃ魍唐≌f集》）我們常說海明威小說很明顯地表現出一個簡潔的敘事風格，也對應上了“冰山理論”中所說的只將事件表面的八分之一呈現在讀者眼前，剩下頗為深刻耐人尋味的八分之七卻深埋在文字的背后。小說要達到這樣的藝術性，既保留了小說開放含蓄的神秘感，又達到了言簡意賅的敘事效果，這都是因為海明威有著出色的語言文字駕馭能力。海明威的中短篇小說中使用了非常多的簡單陳述句，不過多修飾辭藻、雕琢語句，而是運用最基本的詞語和句式來表達具體含義，去揭示事物的本來面目。他只要求把事件說清楚、講明白，剩下的部分完全交給讀者自己去挖掘思考。例如，《老人與海》在開頭第一句對老人形象的描述里寫道：“他是一位孤獨的老人，每天搖著一只小船，獨自在墨西哥灣捕魚。整整八十四天，他一無所獲?！焙Ｃ魍Z言藝術的簡潔性在這一句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五個短句連在一起，作者沒有使用任何修飾，僅僅將幾個簡單的名詞、動詞組合在一起，就為讀者塑造了一個孑然一身、境遇凄涼，卻又堅韌不拔的孤獨的老人形象?！罢耸奶臁睂懗隽死先顺龊r間之長，可以看出老人性格是很有耐心且有著艱苦奮斗的精神，后面又緊接著補充一句“他一無所獲”，這短短的五個字就足以帶給讀者強大的沖擊力，這個老人不是一般的人，他與別的漁夫不一樣，即使八十四天一無所獲，仍然不返航或是改變航向。小說一開始就通過這短短五句話讓讀者對老人產生了深刻的印象：這是一個不怯懦、不認輸、不放棄的老人。再如，《弗朗西斯·麥康伯短暫的幸福生活》中也有很多異曲同工的語言。小說開頭是這樣寫的：“現在是午餐時間，他們都坐在餐廳帳篷綠色的門簾下，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過?！边@個開頭可以說比《老人與?！返拈_頭還要吸引眼球，作為一個讀者，在讀到這句話的時候就會產生一連串的疑問和設想：首先，“他們”是誰？其次，為什么要特別提到現在是“午餐時間”呢？最后，對“裝作什么都沒發生”好奇。海明威把這句話安排在開頭，是不是在暗示讀者，“他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什么特別的事情。這句話不僅為后文埋下了伏筆，也完全勾起了讀者的閱讀興趣。

二、獨特的敘述手法—不在場的敘述者

在杰拉德·普林斯《敘述學詞典》中對“不在場的敘述者”的解釋為：“一種最大限度的隱性敘述者（covert narrator）；一種無人稱的敘述者（impersonal narrator）；一種以最小限度的敘述調節來呈現情境與事件且絕不涉及敘述本身或敘述活動的敘述者。不在場的敘述者是行為主義敘述（behaviorist narratives）所獨有的特點?！辈辉趫龅臄⑹稣叩臄⑹鍪址ㄔ凇栋紫笏频娜荷健分杏葹槊黠@。讀完這篇小說會發現故事的主人公—男人和女人，一直在對話談論著什么事情，可是直到小說結束，作者都沒有直接地告訴我們他們倆到底在討論什么，但是我們又能夠從他們的對話中讀出來他們正在為要不要墮胎的事情討論。作者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到過一個與事件相關的中心詞，但我們卻能夠讀懂。這也就是詞典中解釋的絕不涉及敘述本身或者敘述活動本身，但又能夠在最小限度的敘述中讀懂事件的起因經過及結果?！逗唵蔚恼{查》中也運用了“隱性敘述者”的手法。少校對勤務兵比寧的戀愛狀況進行簡單的調查和詢問，一切看似都很正常的對話在少校說出“別害怕，我不會碰你的”這個時候，讀者終于恍然大悟般地理解了為什么比寧出門的時候神情顯得十分尷尬，臉漲得通紅，與之前進來的時候不一樣。小說的精彩處恰恰就在于海明威十分明白這種隱與顯的安排帶給讀者的心理沖擊，這種沉浸文學作品之中，又使得讀者最終茅塞頓開的閱讀感受，使文學作品充滿了獨特的個性與魅力?；氐健陡ダ饰魉埂溈挡虝旱男腋Ｉ睢?，小說同樣處處留有余地，我們讀到小說三分之一處才終于明白了主人公們為什么要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原來是麥康伯在獵獅子的時候膽小懦弱，最終導致他在狩獵行動中獨自逃跑，這是一件十分丟臉的事。在公布真相之前，有許多描述那件事的部分都給人隱隱約約、似是而非的感覺，使得小說充滿著神秘莫測的氛圍，如“我想擺脫獵獅那件事的影響”“為了這件事，我可能下半輩子都要忍氣吞聲了”“獵獅那件事太讓我難過了。不該再傳出去了，我的意思是，別讓任何人聽到這件事了好嗎？”等，把這些話都拎出來放在一起看，是不是會更令讀者好奇，讓麥康伯如此難以啟齒、羞于示人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并且讀者只會更想要從后文中去找答案，尋找獵獅過程中發生的秘密。

三、對話藝術—對話代替敘述

我們通常只有在戲劇里才能看到大量的人物對話，這是一種通過人物之間的對話來表現各自性格和塑造個人形象的文體，而小說中一般采用大量的敘述，當然小說也可以運用到描寫、對話、內心獨白的寫作手段，但一般比較少，也要根據人物塑造的需求才決定是否需要安排對話或獨白。為什么要特別提到海明威小說中的對話藝術呢？海明威小說幾乎都安排了豐富且獨具個性的人物對話來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其中存在大量“無引導性對話”，這是一種在說話者言語中不伴隨附加從句的對話，如“今天你好嗎？”“我棒極了，你呢？”“我很好！”換句話說，這樣的對話更加的簡短精練，相比冗長累贅的描述更博人眼球。《弗朗西斯·麥康伯短暫的幸福生活》中三人坐在餐廳點飲料的場景有一段對話很有代表性：

“你們喝酸橙汁還是檸檬水？”麥康伯問道。

“我要杯琴蕾?！绷_伯特·威爾遜告訴他。

“我也要杯琴蕾。我需要喝點。”麥康伯的妻子說。

“那東西最合適了?！丙溈挡S聲附和道。

現在開頭三人來到餐廳休息，順便問服務生點些喝的。從這個對話可以看出一些信息：第一，這段對話就交代了故事主人公麥康伯和瑪格麗特是夫妻關系。第二，麥康伯在這三人的氣場中好像處于較弱的一方，他用類似服務的態度詢問另外兩人要喝什么，在他提出喝酸橙汁還是檸檬水的兩種選擇時，威爾遜一個也沒選，而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要了一杯琴蕾。緊接著麥康伯的妻子也沒有選擇聽從丈夫麥康伯的建議，而是跟從了威爾遜的選擇。文中用了一個“也”字，可以看出來麥康伯的妻子瑪格麗特是贊同威爾遜的，其中是暗含了一些情感態度的，大概能猜測到瑪格麗特在情感態度上對威爾遜友好，卻對麥康伯冷淡。第三，麥康伯最后的態度是隨聲附和，在兩人都不對他的建議作出選擇的情況下，還能對他們的新決定表示贊同與附和。顯而易見，麥康伯在兩人的面前是多么人微言輕與地位卑下。通過這段簡短的對話，我們就可以對三個人的關系有一個大致的認識。

四、出人意料的情節—懸念叢生

海明威的小說中除了語言藝術的高超外，還有情節的設置也讓人讀之愛不釋手?！兑惶斓牡却肥侵v述一個小男孩發燒頭疼，聽見醫生讀溫度計時誤以為自己快要死了，就帶著這樣絕望和不安的情緒度過了漫長煎熬的一天。當大家都以為男孩確實因為高溫就要活不下去的時候，故事又在最后出現了轉機，原來這一切都是個誤會，男孩只是正常的發燒感冒，并沒有生命危險。他以為的102℉的高溫只是由于溫度計不一樣的計量方式，這種以華氏度為計量單位的溫度計，和平時常用的以攝氏度為計量單位的溫度計不同，其實102℉也就相當于39℃左右。小男孩這才將一直緊繃著的神經放松下來，第二天又變回了曾經那個輕輕松松和為一點兒無關緊要的小事情就大哭大叫的孩子了。《老人與海》中也有很多令讀者始料不及的情節。當老人在海上漂了很多天都一無所獲的時候，終于有一條大魚上鉤了，老人又驚又喜，費盡全力才將大魚成功制服，并帶著這巨大戰利品返航。老人在返航的途中當然不會那么一帆風順，一定會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果不其然，老人剛歷盡千辛萬苦還沒等把大魚收入囊中，就遇到了跟他爭奪美味的大鯊魚。糟糕的是，在經歷了一場持久的人魚大戰后，老人已經精疲力竭，再和鯊魚斗爭必然處于劣勢，因此在這個過程中大魚損失一半，沉在大海里的一半魚肉都被鯊魚叼走，只剩下空空的一半魚骨架。但海明威覺得戲劇沖突還不夠，于是繼續設置精彩的情節。還沒等老人喘息過來，又有一群尋著魚肉鮮血味的鯊魚惡狠狠地朝老人的漁船奔來，老人沒有放棄抵抗，雖然鯊魚來勢洶洶，可是堅強的老人從不認輸，誓死捍衛自己捕到的大魚。在搏斗中，鯊魚被老人刺死了，工具也損壞丟失了，老人也受傷了。雖然擊退了鯊魚，但是這一次大魚朝上的部分也被吃光了。此刻，海明威還不甘心，又為老人安排了一重又一重困難。于是，老人又遇到了鯊魚的第三次突襲。毋庸置疑，老人憑借著頑強的意志，擊退了鯊魚。后來，他又經歷了第四次、第五次鯊魚的襲擊，他的船沿邊只徒留了大魚完整的骨架，但老人沒有倒下，最后仍然將他的戰利品帶回了島上。雖然只剩下了空空的魚骨架，但這魚骨架放在那兒就足以說明一切。

《弗朗西斯·麥康伯短暫的幸福生活》這篇小說最讓筆者感到出其不意的情節就是在小說快要接近尾聲的時候，在麥康伯終于迎來自己幸福生活，終于找到自我重拾自信的時候，噩運卻從天而降，他的妻子瑪格麗特親手將自己丈夫短暫的幸福也剝奪了。麥康伯的死究竟是瑪格麗特的誤殺還是故意謀殺，小說里沒有明確說明，但是在麥康伯倒下之后，威爾遜對瑪格麗特說的一席話值得讀者繼續細細品味：

“干得真漂亮?！彼闷降穆曊{說，“他早晚也會離開你的。”

“別說啦?！彼f。

“當然這是次意外事件?！彼f，“我知道?！?/p>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看到了海明威中短篇小說獨特的藝術魅力。海明威在寫作風格上有自己的見解，其簡潔的敘事風格讀來頓覺輕松暢快。小說中剖析的社會事件反映了深刻的社會現實，每個生動的人物形象都栩栩如生地出現在讀者面前，替作者傳達了強烈的個人情感，這情感關乎生命、自由、勇氣、孤獨……他所描繪的現實充滿迷惘，是“迷惘的一代”突出的代表。讀海明威的小說，我們不僅能夠透過文字感受到海明威對生命的思考，還能在文字中去品味一代文學大師獨特的藝術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