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半個月的山區支教,蘿貝從山里回到家里,丟開熱騰騰的背包,滿頭大汗地癱在沙發上,睡了一個長長的午覺。她這一覺睡得好沉,腦袋里浮起好多夢,把不少記憶擠了出來。這些記憶撲通撲通掉到地上,被貓撥來撥去,踢來踢去,最后全都滾到了沙發和冰箱下面。貓使勁兒伸爪子,一個都掏不出來。
晚上媽媽回到家,把蘿貝從沙發上揪了起來:
“身上太臟了!先把衣服洗干凈!”
蘿貝脫下外套和外褲,扔進洗衣機。下一秒,媽媽又把臟衣服拽了出來:
“哎呀,兜里還有東西吧?每個兜都掏掏!”
蘿貝只好又攤開衣服,開始挨個兒掏兜。
褲子的左兜,窩著一團被磨得沙啞不堪的山歌。拿在手上一抖開,立刻慢慢消散了,蘿貝一個字都沒聽清,只剩一些嘆息黏在她的手指上。
褲子的右兜,裝著一個小小的愿望,模模糊糊的看不出原來的意思。過去每個冷颼颼的早上,只要她把手揣進兜里,身上就有了熱乎勁兒。難怪,她一直在用這個愿望暖手,時間過去太久了,愿望都涼透了。
外套的左兜,掉出一顆果核。洗得干干凈凈,磨得光滑發亮,仿佛睡得很熟的小石子。蘿貝把它擱在書架上,雖然不知道從哪兒來的,但還怪好看的。
外套的右兜,掏出一堆沒寫完的詩句。在顛簸又漫長的山路上,它們亂七八糟擠成一團,還有幾個字漏到了別的句子里,怪委屈地嘟囔著:我夢見媽媽不不不不回來,夢見爸爸不不不不離開……
蘿貝把渾身上下的兜掏了個遍。
一聲小狗的警告,一根藍喜鵲的羽毛,一顆斑斑點點的斑鳩蛋,一塊硬得硌牙的米糕。
一些補滿星星的夜晚,一陣尖叫和大笑,一疊過期重復的夢,一張寫滿名字的手抄報。
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都是哪兒來的呢?
蘿貝怎么也想不起來,一邊發呆,一邊翻檢,忽然發現外套里側還有個薄薄的小兜。她伸進去兩根手指,夾出一朵軟塌塌、皺巴巴、紅艷艷的舊紙花,像是從門板上撕下的一塊對聯,匆匆忙忙揉成一朵山杜鵑。
舊紙花看她愣愣盯著自己,虛弱地提醒道:“反面,看反面?!?/p>
紙花的反面,寫著幾句短短的話:
“記得給我們寄合照,
記得我們一起唱的歌,
記得種那顆種子,
它會結很甜很甜的果子。
記得留下我們的詩。
記得明年再來一次。
——耳朵山小學全體同學。”
蘿貝終于想起來了!
這半個月,她在山里收到好多禮物,也留下了好多承諾!她可是親眼看到,孩子們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承諾放進兜里呢。要是孩子們沒忘,她忘了,該多丟臉哪!
她把掏完兜的衣服塞進洗衣機,把地上雜七雜八的羽毛、夜晚、夢和笑聲撿起來,晾在衣架上,把果核埋進花盆,把詩句一條條展平,夾進空白的本子里。
明年進山之前,她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