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祥林嫂悲劇的原因

《祝福》深刻刻畫了祥林嫂這一舊時代農村婦女的典型形象，她純善、勤勞、質樸，然而卻不幸地成為封建禮教愚弄與踐踏的犧牲品。簡單回顧祥林嫂的一生，只有八個字可以形容——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文章深入剖析了祥林嫂的性格特征及其悲劇背后的社會根源，最后得出由政權、夫權、神權、族權交織而成的“吃人”的封建禮教將祥林嫂絞殺的結論。魯迅以祥林嫂為切入點，道盡婦女的苦難和悲哀，同時也讓我們看到了國民的麻木不仁和社會的病容。

一、哀其不幸——祥林嫂的悲劇人生

（一）悲劇出場

文章采用的是“倒敘”的寫法，我們一開始看到的就已經是后期的祥林嫂了。這個時候的她頭發花白，瘦削不堪，滿眼悲戚，“她一手提著竹籃，內中一個破碗，空的；一手拄著一只比她更長的竹竿，下端開了裂：她分明已經純乎是一個乞丐了。”明明才40歲上下，卻完全不像這個年紀的人，而且她并非缺手斷腳，仍是個四肢健全的活人，卻已經生生地被逼成了行尸走肉。這個出場帶給讀者巨大的沖擊的同時設下懸念。

（二）悲慘經歷

祥林嫂的人生可謂是一波三折，她被迫嫁給比自己小的丈夫，又無緣無故成為寡婦。丈夫離世后，經過衛老婆子的介紹，來到魯四老爺府中做工，兢兢業業，勤勞異常，包攬大事小事。不幸的是，她被婆婆強行綁走，并賣給了賀老六。就在她過上較為安穩踏實的生活之時，命運捉弄，再次喪夫，孩子被狼叼走，自己也被趕了出來。兜兜轉轉，她又回到了魯鎮。

（三）悲傷落幕

第二次回到魯鎮的祥林嫂被魯四老爺和四嬸嫌晦氣，全鎮的人都在背后戳她的脊梁骨。終于在“捐門檻”而不能自救的情況下的她漂泊在外，最后在雪花飛舞、鞭炮齊鳴的“祝福”夜晚離開了人世。

二、怒其不爭——祥林嫂的物化異化

（一）無名無姓的祥林嫂

魯迅的作品充滿了諷刺意味，取千萬人的影像雜糅成一個人，他作品中的人物常常沒有獨立的姓名。比如祥林嫂，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那個比她小十歲并且早逝的丈夫叫作“祥林”，也就是說嫁雞隨雞，祥林嫂嫁給誰，就被稱為“某某嫂”。無名無姓，隨風飄浮，落地也不知如何歸根，從這里開始我們就已經能夠預見到祥林嫂的悲劇性。封建社會的規章制度決定了祥林嫂不得不依附于她的丈夫，就連她的姓名也因為她所嫁之人而定義，她自己毫無選擇權。

（二）甘做仆人的祥林嫂

年紀大約才二十六七歲的祥林嫂就已經嫁人并不幸喪夫，低眉順眼，不愛說話，有點唯唯諾諾。結合后續的發展，我們可以看出，祥林嫂生活得不如意、不自由，她長期被壓制得喘不過氣，不敢有自我感受，一言一行都循規蹈矩。婆婆精明勢力，獨攬大權，祥林嫂堅守“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規矩，完全為“三從四德”的封建思想所束縛。

脫離婆婆的掌控之后，祥林嫂在獨立工作的道路上喜笑顏開。“她的做工卻絲毫沒有懈，食物不論，力氣是不惜的。”甚至一人身兼數職，幾個人的事她一個人全包了。任勞任怨地工作，還感到十分滿足，身體也圓潤起來，臉上也出現了微笑。這個時期的她，成為辛勤的女仆。就好像魯迅所說，她沒想過做“人”，也爭不到做“人”的資格。

再次回到魯鎮，祥林嫂的待遇不同以往，口碑更是一落千丈。她卻從來沒有想過另外一條路，只一廂情愿地又回到了這個牢籠。但是這時候的她不再具備足夠的價值，“手腳已沒有先前一樣靈活，記性也壞得多。”她無法再奉獻自己的勞動能力，無法再為魯四老爺和四嬸創造超額的利益，她開始陷入另外一種絕境。但她仍舊沒有放棄希望，聽了柳媽的方法，“用自己全部的積蓄去洗刷別人賦予她的罪惡”，想要重新做回別人眼中的正常人。遺憾的是，她已經被當時的整個社會拋棄，注定求救無門，自救無果。

（三）陷入異化的祥林嫂

在整個社會封建思想的裹挾下，祥林嫂有過幾次反抗和斗爭，分別是逃離婆婆來到魯鎮做工；拼命掙扎不愿嫁給賀老六；獻出所有“捐門檻”自救。但最后我們會發現，這只是祥林嫂陷入某一種困境做出的自發行為。她所有的反抗都不具備足夠的認識和正確的思想，她在整個封建禮教社會的籠罩下僅僅只能抵制困擾她的“小套子”，還習慣于用一種封建思想去對抗另外一種封建思想。不知不覺間，她倒是反過來維護了封建迷信。

初到魯鎮時，祥林嫂為什么那么勤勞？因為祥林嫂需要生存，她不得不盡可能地展現自己的優勢，盡心盡力地服務代表上位者的魯四老爺。她甚至在遭受婆婆虐待后還十分滿足于這種壓榨關系，慶幸自己能夠有一個落腳之地。這就說明，當時整個社會的規訓已經被祥林嫂內化，她不自覺間完全服從于這種模式。

包括后來，祥林嫂不愿嫁給賀老六，難道是因為她敢反抗婆婆的安排嗎？難道是因為她已經有了自由婚嫁的意識？當然都不是。僅僅只是因為“好女不嫁二夫”，祥林嫂認為自己是屬于第一任丈夫的，她具有的貞潔觀，也就是封建制度下的“夫權”在影響她。

捐門檻事件是封建神權的一種代表。她接受所有的謾罵和指責，默默承受，沒有逃離魯鎮，卻只寄期望于虛無縹緲的東西能讓她回到最初。哪怕是最后她向“我”詢問靈魂之事，更多的也只是自我內心的矛盾，而不是思想的突破。在魯鎮這個會不斷給予精神虐殺的牢籠中，祥林嫂被異化得完全不像一個人，更像是被調教的畜生。

祥林嫂掙扎著，煎熬著，痛苦著，背負枷鎖茍延殘喘著，但她卻接受外界給予的一切，堅信自己有罪。她無法明白自身的局限，無法掙脫封建制度給予的圈套，她自責懊悔，卻帶著深深的負罪感遵循規則。被環境所同化的她，不斷完成自我的物化、異化，最后走向滅亡。

三、全面批判——各階層的愚昧麻木

（一）上位者的蔑視不屑

魯四老爺是封建地主階級的代表人物，甚至掌管魯鎮的祭祀一事，是魯鎮絕對的高位者。四嬸作為魯四老爺的配偶，同樣具有崇高的地位。書房里，極其顯眼的“壽”字和擺放已久的對聯反映了四叔因循守舊、墨守成規的性格。很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對聯上的內容與他的處事之風截然不同，他精于算計，對底層人祥林嫂咄咄相逼，字字誅心。與此同時他又傲慢冷血，絕不會親手了結祥林嫂這個“謬種”，只會放任社會逼死她。

魯四老爺看起來并沒有直接迫害祥林嫂，但是他從心底里看不起祥林嫂，對著祥林嫂有三次皺眉。第一次是因為祥林嫂是個寡婦，他覺得晦氣，但卻因為祥林嫂勤勞肯干，他有利可圖，選擇將祥林嫂留下。第二次他知道祥林嫂是逃出來的，他又一次皺眉，認為祥林嫂不遵從封建規則的行為天理難容。第三次他對祥林嫂的厭惡更加明顯，明明是外部條件導致的祥林嫂痛失夫兒，他卻將一切都怪罪在祥林嫂身上，覺得她有傷風化。

祥林嫂被婆婆帶走的時候，他一邊怨恨婆婆，一邊認為婆婆做主理所應當。他生氣是因為傷害到了自己的利益，他接受是因為他就是一個保守刻板的封建禮教維護人。他只以自我為中心，維護自己的面子，計算自己的得失，保證自己的權益。

四嬸作為魯四老爺的一個依附者，絕大多數的行為都和魯四老爺一致，這就決定了即使是作為女人的她也完全不能和祥林嫂共情。她留下祥林嫂，并且持續關注祥林嫂的情況，是因為他們沒有找到一個更加稱心如意的勞動者。不然她絕對不可能在祥林嫂虔誠地想幫忙時下意識怒吼道：“你放著罷，祥林嫂！”態度嚴厲，語氣生硬，透露著蔑視和厭惡。

他們夫妻倆都一樣，自私虛偽、假模假樣地給予祥林嫂高高在上的施舍。實質上，冷酷又無情，不斷踐踏底層人的自尊來維護自己的體面和高貴。

（二）同類人的吞噬傷害

“柳媽是個善女人，吃素，不殺生的。”偏偏是這樣一個女人給予了祥林嫂一條不歸路，讓祥林嫂所有關于生的希望徹底破滅，還陷入了無盡的夢魘之中。因為柳媽的“指點”，祥林嫂的精神世界進一步崩壞，心靈煎熬而死。

柳媽可是一個標準的完美的奴隸呀！家世清白，吃齋念佛，還能參與祭祀。她厭惡祥林嫂的絮絮叨叨，滿臉都是不耐煩，還擅長于用卑劣的心思去揣測祥林嫂，“我問你：你那時怎么后來竟依了呢？”“我想：這總是你自己愿意了，不然……”“我不信。”她不在乎祥林嫂的回答，只覺得祥林嫂失貞失節，干脆死了算了。盡管她知道祥林嫂難堪窘迫，她仍然以取笑祥林嫂為樂。柳媽一邊和大家圍攻祥林嫂這個弱者，一邊又所謂的懷著善良之心，向祥林嫂獻言建策，“你想，你將來到陰司去，那兩個死鬼的男人還要爭，你給了誰好呢？閻羅大王只好把你鋸開來分給他們。”然后她就順勢提出了捐門檻。柳媽還把那天聊天的內容到處宣揚，作為自己和別人的談資，撕咬祥林嫂的傷口，發展新的惡趣味。

柳媽缺乏同理心，在做幸福奴隸的這條道路上驅趕并傷害命運多舛的祥林嫂，以此來撫慰自己的悲慘生活。不符合傳統標準的祥林嫂成為砧板上的魚肉，被佛口蛇心的她肆意地啃咬和傷害。

（三）看客群的嘲笑冷漠

“鎮上的人們也仍然叫他祥林嫂，但音調和先前很不同。”魯鎮的人咀嚼著她的悲傷，嘲笑、侮辱、謾罵，肆意地宣揚，毫無憐憫之心。聽見她的故事，男人斂起笑容，沒趣地走了開去；女人們臉上立刻改換了鄙薄的神氣，還要陪出許多眼淚來。老女人千里迢迢尋來，嘆息一番，一齊抹淚，還一邊議論著。當她的悲慘能夠滿足大家的獵奇心理，她的痛苦得到了眾人的圍觀，直到這段故事再也沒有可討論的余地，“便是最慈祥的念佛的老太太們，眼里也再不見有一點淚的痕跡。”他們捂住了當事人的嘴，翻著白眼，禁止祥林嫂輸出自己的悲傷。祥林嫂接收到這樣的信號，如鯁在喉，緊閉雙唇，不敢再言語。

捐門檻事件之后，她眼窩深陷，精神恍惚，像個木偶人，被趕出了魯家。一無所有且頭發花白的她沒有得到任何的幫助，這深深體現出國民的劣根性，“拿‘他人的苦’做賞玩，做慰安，而自己唯一能做到的只是‘幸免’。”[1]

（四）長輩們的自私自利

死了丈夫的祥林嫂只能偷偷摸摸跑出來做工，還因為過量的工作感到心滿意足，我們可以由此看出婆婆的強勢霸道。后面沒打一聲招呼，婆婆直接擄走祥林嫂，把她賣到深山野墺去，還被衛老婆子稱贊“精明能干”。強娶強嫁后，祥林嫂失夫失子，又被大伯強占房屋，以致沒有棲息之所，只能在外流浪，重回魯鎮。

兩人出現的頻率不高，卻都成為祥林嫂命運的轉折點，成為祥林嫂悲慘人生的主要推動者。婆婆只當祥林嫂是私有物品，可以任自己買賣，寥寥數筆，封建家長的形象就躍然紙上。大伯看祥林嫂孤苦無依，行使“族權”收回居住地，為自己謀利。兩人自私自利，榨干祥林嫂的經濟價值，將她推向絕境，然后毫無負罪感地輕飄飄走開。

（五）救命草的最后一擊

文章中對“我”著墨不多，“我”對于祥林嫂命運的走向也沒有產生過多的影響，但在無意之中推動了祥林嫂死亡的進程。“我”與魯鎮萬枘圓鑿，不能相容，和四叔也總是話不投機，反復地想要趕緊離開。“我”討厭迂腐冷漠具象化的魯鎮，總是有些憤懣不平，對祥林嫂則感到同情。

祥林嫂向知識分子的“我”詢問有無魂靈，“我”如芒在背，想要安慰一下這個走向末路的人，所以含糊其詞，“也許有罷——我想。”“然而也未必……誰來管這等事……”“那是……實在，我說不清……其實，究竟有沒有魂靈，我也說不清。”與此同時，“我”也害怕承擔責任，為了讓自己的良心過得去，倒是感謝起了“說不清”這三個字，就仿佛這三個字給了“我”投機取巧的機會，可以暫時拿來躲避道德的譴責。“我”具有進步的思想，憐憫心疼祥林嫂，卻無能為力。面對這個即將被封建社會摧毀的人，“我”惶恐無助不安，也只能自悔自責，逃避現實。

四、砥礪前行——對封建的猛烈沖擊

“政權，夫權，神權，族權”四權合一，編織成厚重的網，束縛住了祥林嫂。周圍人麻木冷漠，掩住了祥林嫂的口鼻，讓她無所遁形，既被迫又主動地獻上了自己的生命。最可笑的是禮教間的自相矛盾。“夫權”要求祥林嫂從一而終，至死不渝，祥林嫂本可以做到，卻又被代表著“族權”的婆婆變賣。被族權壓迫的她最后卻成為譴責的對象，成為達不到夫權要求的下賤女人。封建統治幾乎荼毒著祥林嫂周圍所有人，這種思想已經根深蒂固，無論犧牲多少人的性命都難以拔除。那個時代，剝削迫害無處不在，祥林嫂之類的人物已經堆成白骨。

“十個人欺負一個人是欺凌，一百人欺負一個人也是欺凌，可一萬個人欺負一個人卻是正義。”難怪魯迅會懷著最深的惡意去想象國民，但他的想象也終究難敵現實的萬分之一。

祥林嫂只是當時千千萬萬底層國民的一個縮影，善良被愚鈍溺死，封建在膝蓋前施令。如《狂人日記》中所說，翻開歷史，“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但其實，“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的兩個字是‘吃人’。”[2]祥林嫂這類底層的勞動人民就是排著隊等著被吃的一位。

20世紀20年代，全國都還沉浸在辛亥革命推翻帝制、中國迎來新曙光的美好愿景中，新文化運動如火如荼，魯迅卻從中窺探到辛亥革命的后勁不足，帝制不再思想仍留，人民的主人只是換成了另外一批，中國絕大多數落后地區仍未被教化，愚昧封建的思想很難被摧毀。他以筆為“槍”，希望自己的言論猶如鐘聲振聾發聵，喚醒千萬民眾，向封建迷信、封建社會打出新思潮響亮的一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祝福》和其他優秀作品一起匯入的時代洪流，終將會沖垮封建社會的高壩。

作者簡介：姜七柳（1999—），女，侗族，貴州錦屏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學科教學（語文）。

注釋：

〔1〕《魯迅文集全編》編委會編.魯迅文集全編[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5.

〔2〕魯迅.魯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