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土生子》到《綠皮書》：黑白之間的抵牾與和解

【摘要】本文將20世紀不同年代的兩部經典非裔作品《土生子》《綠皮書》進行比較，從黑人群體面臨的問題和黑白兩個群體的彼此和解出發，探究美國社會固有的黑人歧視現象。小說《土生子》故事所在的30年代住宅隔離與工作隔離是黑人所面臨的最直接的問題，而60年代的《綠皮書》中，黑人遭遇的不平等對待更多體現在衣食住行等更細節方面。故事中簡和麥克斯等共產主義者對別格的幫助以及托尼與唐成為朋友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美國社會黑與白兩個群體的彼此和解。

【關鍵詞】《土生子》；《綠皮書》；種族歧視；非裔

【中圖分類號】I106.4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19-0035-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9.010

【基金項目】大連外國語大學大學生創新訓練計劃項目資助，項目名稱：抵牾與和解——解讀非裔文學中的族裔政治焦慮（項目編號：202310172A183）。

作為一個文化大熔爐，美國社會固有的種族歧視和“白人至上主義”使得非裔美國人受到了長期的政治不平等對待。作為兩部經典的非裔作品，小說《土生子》和《綠皮書》以其細膩的手法表現出了20世紀不同時期美國黑人遭遇的社會問境，其中兩位主角別格和唐·謝利作為不同階級的黑人，在面對美國社會的歧視和不公對待時也以自己的方式做出了抵抗，盡管二者最后的結局大相徑庭，但雙方的經歷都生動表現出了美國黑與白之間的相互抵牾與部分和解。本文將從黑人困境與彼此和解兩方面對兩部作品進行對比，探析黑人奴隸制廢除后美國仍舊長期存在的種族歧視現象，以及在黑人困境中蘊含的新意識形態。

一、黑與白之間的相互抵牾

小說《土生子》以20世紀30年代的芝加哥為背景，受到吉姆·克勞法系列法案的影響，北部絕大多數黑人只能居住在狹小、擁擠的貧民區，并且難以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在這樣飽經壓迫和歧視的環境下，別格式暴力反抗應運而生。在故事開篇，賴特首先刻畫了一個“老舊小”形象的住宅，與道爾頓先生的住宅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在住宅環境上強調了黑白之間的巨大差異。主人公別格的首次出場即是站在兩張鐵床間的狹長過道處，并且屋子里還能夠聽到老鼠作亂的聲音。在這一幕，別格的妹妹站在僅容一人的衛生間內盡全力打扮自己，面對母親的催促和對化妝的質疑，妹妹只是平淡地回答，“不那樣我怎么變漂亮呢”。無論是環境的臟亂差，還是妹妹對自己的貶低，都從側面反映出當時美國社會對黑人的歧視。在一家人抓老鼠的情節中，別格第一次展現出他的暴力傾向，他不顧母親的阻攔將老鼠拍死，還用死老鼠嚇唬自己的妹妹，然后用報紙包裹住扔進了樓下的垃圾桶。面對弱小的老鼠，別格沒有選擇網開一面，而是選擇暴力拍死，這也為其后面殺死瑪麗埋下了伏筆。值得一提的是，在別格扔完垃圾后，又投喂了垃圾箱附近的小貓。別格說小貓是一個只會等待別人投喂的廢物，然而大部分的黑人也正如小貓一般等待白人施舍。正如別格的母親和妹妹，他們已經接受了自己不如白人的社會現實，甚至母親也要求別格順從這種不合理的社會結構。別格對于小貓的輕蔑，也正是他對這種不合理社會結構的質疑。

和別格家中臟亂、灰暗相比，道爾頓先生的住宅是華麗又溫暖的。在別格初次到達道爾頓先生家時，最先看到的是門外黑色的鐵柵欄。這與別格過去的生活是完全不同的，他所生活的地區是擁擠的、時不時發生沖突的，與道爾頓住宅的莊嚴大相徑庭。而當他踏入房間后，這個來自貧民區的底層黑人男孩又一次被震驚了。“腳下的地毯那么軟、那么厚”，墻上不是隨時會脫落的墻皮，而是“光滑的墻上掛著幾幅畫”，隱約聽到的不是老鼠吱吱作亂的聲響，而是此起彼伏的鋼琴聲。兩處住宅環境的強烈對比，像一道分界線，不僅將住宅建筑分開，也將黑人與白人徹底分割開來。主人公別格同20世紀初的絕大多數黑人一樣，有著對美國夢的追求，他渴望成為一名飛行員，哪怕只是同白人青年一樣得到一份體面的工作也可以，然而在宣揚“人人都有機會成功，人人都有平等的權利”的美國夢背后，卻是白人為了顯示自己的優越性而劃分的“黑人帶”，別格和千千萬萬個來到芝加哥追求成功的黑人一樣，只能做著最臟、最差的工作。白人與黑人被劃分出不同的工作領域，別格在道爾頓先生家中只能做一些管理爐子、清掃爐灰的工作。與之相反，道爾頓先生則是經營看南區的房地產產業。在這樣的環境下，別格既想要反抗不公的現實，又對白人充滿了恐懼，甚至這種被壓迫導致的恐懼操控他殺死了瑪麗。

而生活在20世紀60年代的鋼琴家唐·謝利則過著與別格截然相反的生活。唐講著流利的英語，穿西裝、吃西餐，作為列寧格勒音樂學院第一個黑人學生，他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在卡內基音樂廳和白宮演奏，甚至得到了肯尼迪家族的賞識。然而盡管唐在生活習慣上成功融入了白人社會，也被眾多知名家族邀請演出，但在南巡演出的路上他依舊是飽受排擠的。故事開篇，主人公托尼的岳父說黑人維修工是一麻袋黑煤球、托尼用兩根手指捏起維修工用過的水杯扔掉，從這些無意識的話語和行為可以知道，盡管這時的黑人能有一份較為體面的工作，但仍舊是被社會歧視的。在托尼第一次面試時說唐是叢林部落的酋長，在發現是給黑人鋼琴家當保鏢時直接拒絕，要知道當時的托尼沒有正式工作，甚至需要參加吃漢堡比賽來維持家用，但他并沒有直接接受唐給出的高薪工作，也沒有關注唐的鋼琴造詣，僅僅只是因為膚色就瞧不起唐。托尼一系列的無意識歧視恰恰表明了當時的美國社會對黑人的貶低和輕視。人們并不關心黑人內在的才華，僅憑借膚色就將人分出了三六九等，無論黑人在藝術上有多么高的造詣，在白人面前都是低微的存在。

如果說20世紀30年代的美國黑人面臨的最直接的歧視在住房和工作上，那么20世紀60年代的美國黑人則在衣食住行上體現得更為直接。巡演中主要的出行方式為開車南下，而作為同一三重奏的成員，另外兩位白人同伴不與唐乘坐同一輛車，托尼出發前也沒有主動幫唐將行李箱拿進后備箱。南下過程中，唐只能嚴格遵守黑人出行指南綠皮書，他只能在黑人餐館吃飯，住在黑人旅館，在其他兩位樂手與白人女性交談時，唐只能一個人在陽臺看著。在演出期間，唐只能從廚房側門進入，不被允許使用屋子內的衛生間，主人家甚至愿意延后演出等待唐回旅館上廁所回來，也不同意一位前來演出的黑人鋼琴家使用屋內廁所。此外，唐與其他兩位白人樂手的休息間也大相徑庭。盡管唐才是三重奏的領頭人，但是主人家給唐的休息間只能稱之為雜物間，唐只能在雜亂狹小的屋內休息，也不被主人家允許進入餐廳吃飯。與之相反，另外兩名白人演奏家則是享受著舒適的休息室，在酒宴中與各位嘉賓侃侃而談。而唐在服裝店不被允許試衣服的遭遇更是體現了美國白人對黑人的普遍歧視。

二、黑白矛盾的象征性解決

美國社會中黑白群體的對立并非一朝一夕，白人群體對黑人的壓迫和歧視是歷史的遺留問題。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與共產主義的傳播，階級問題逐漸被感知。盡管黑人在美國社會的地位仍舊是低下的，“白人至上主義”仍舊為社會主流思想，但是在別格成長與逃亡的路上，他收獲了來自白人的友好善意，無論是出于對資本的進一步掌控，如道爾頓先生；還是共產主義意識的覺醒，如簡和麥克斯，打破階級的觀念在此刻開始萌芽。

在別格的成長過程中，去道爾頓先生家打工是一個極其重要的轉折點。道爾頓先生是第一個對別格釋放出友善信號的白人，盡管這種友善并非出自他對黑人的認同，但是他為別格提供工作成為這個懷揣“美國夢”的黑人小子走進白人社區的契機，這是別格形成暴力反抗的開端。道爾頓先生為別格提供了一份薪資可觀的工作，每星期二十元。但是道爾頓先生卻多給別格五元，讓他自己留著用。他對別格而言是一位友好、慷慨大方的雇主。同時通過佩吉口中可以得知，道爾頓先生還致力于黑人教育。他捐贈幾百萬用來支持黑人教育，向學校投資，扶持黑人教學，在大多數人眼中道爾頓先生是慈善的、對黑人友好的。但實際上的道爾頓卻是一個支持種族隔離的白人資本家。這位慷慨的雇主每周多給別格五元錢，但別格只能租住在遍布蟲鼠的房間，一星期要付八元錢。這位經營者南方房地產的老板不愿意也不允許別格去到白人地區居住，盡管他捐贈百萬支持黑人教育，別格依舊只能在特定區域租住，甚至不愿意減免房租。看似道爾頓等白人資本家在幫助黑人在社會生存，黑與白之間的矛盾得到緩解，但實際上道爾頓先生展現出的友善是為了進一步控制資本市場，通過扶持黑人教育在思想上向孩童們灌輸階級意識。

而與之相反，共產主義者簡和麥克斯對別格展現出的友善一面才是真正意識形態上的轉變。在簡和別格第一次見面時，他并沒有瞧不起這位黑人男性，反而是主動向別格伸出了手，笑容滿面對別格說握住吧。這是一只友誼之手，拉近了簡和別格的距離，也拉近了黑與白之間的距離。當別格習慣性地稱呼簡和麥克斯為先生時，兩位共產主義者都表示萬萬不可。簡要求別格將他和麥克斯當作朋友，直接稱呼他們的名字，并沒有其他白人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態。這種朋友間直呼名字的稱謂方式正是體現了共產主義的人人平等觀念。而作為黨內最優秀的律師之一的麥克斯也致力于黑人扶持，親自為黑人募籌資金。簡和麥克斯與道爾頓先生想要鞏固資產階級不同，他們對黑人展現的友善是共產主義思想傳遞的無階級區分、人人平等的思想。

與《土生子》中白人試探性的友好不同，《綠皮書》中白人釋放的善意信號則更為直接。從故事開篇托尼的妻子主動用家中的杯子給黑人維修工喝水可以看出20世紀60年代已經有一部分白人愿意接受黑人的存在，并且盡己所能在微小事情上散發善意。南下巡演過程中托尼和唐由彼此輕視到成為好朋友也正是一部分黑與白彼此和解的縮影。

唐作為接受過良好教育的黑人鋼琴家，他與美國社會對黑人的固有印象截然相反，作為黑人中的少數群體，唐處在一個矛盾邊緣——既不能融入黑人群體也不能融入白人社會。在托尼等白人的刻板印象中，唐應該是吹著口哨唱布魯斯的街頭音樂家，但實際上唐對黑人音樂一無所知。他追求的是高尚優雅的古典樂，然而在白人社會他卻不被允許彈奏這種被認為是專屬于白人上流社會的音樂，只能被迫表演流行樂。白人邀請唐來演奏只是為彰顯自己的優越身份地位。演出結束后的唐依舊是那個被人歧視的黑人。他游走在“第三空間”，既不夠黑也不夠白，他試圖融入白人群體但是得到的仍舊是黑人就應該吃玉米和炸雞的無意識歧視，也曾試圖融入黑人群體，但是得到的卻是黑人群體的不解，妻子與他離婚、兄長和他失聯。而托尼的出現慢慢打破了唐的窘境，將這位處于邊緣狀態的黑人博士拉近中心一步。托尼與唐完全相反，他開車時用手吃三明治，隨手將垃圾扔出窗外，他的一切行為都與白人形象大相徑庭。在南巡路上，唐最初只是想借助托尼的白人膚色尋求一些便利，然而在朝夕相處中，這位看似粗俗的白人保鏢為他在酒吧與白人打架，向他請教學問，唐內心深處長期飽受歧視造成的傷害逐漸被托尼安慰，在旅行中開始轉變。南巡路上，唐始終保持胳膊搭在后車座靠枕上的姿態，這是一個典型的白人姿態，表明在潛意識中唐還是在遵守白人規則，努力融入白人社會，并不考慮自己。而在托尼幫助唐離開白人酒吧后，在前往阿肯色州的路上，博士將胳膊收回，以一種放松的姿態坐在車內，面對路過白人情侶的震驚，唐也不再像在北卡羅萊納面對路邊黑人不解時那般悲痛，反而是微笑向白人情侶點頭示意。在面對主人家的歧視和刁難時，唐沒有再委屈自己繼續演出，而是拒絕演出，和托尼一起離開。在黑人酒吧中，唐嘗試用手拿炸雞吃，并且拋棄對施坦威的要求，用酒吧的鋼琴彈奏肖邦。而后，這位并不了解黑人音樂的鋼琴家在酒吧主動與黑人樂隊演奏起爵士樂。

和唐逐漸走進黑人群體相似，托尼在這段旅程中也逐漸放下了原有的種族偏見。在最初聽到唐說自己不吃炸雞也不聽黑人歌曲時大吃一驚，因為在他的固有印象中黑人就該如此。然而在第一次聽到唐演奏鋼琴后，托尼為唐的音樂才華深深折服，他開始關注這位優秀鋼琴家的內涵，而不只是膚色。在這場演出以后，托尼主動為唐打開車門，盡力完成唐的要求，向他請教如何寫出給妻子的浪漫情書。同時托尼的思想也開始轉變，他開始關注社會中對黑人的歧視現象。在“日不落”城聽到警察對唐的侮辱他開始反駁，維護黑人的權力。在他們返回紐約的路上，白人警察友善地提醒他們輪胎壞了也正能表現出美國社會中人人平等的思想正在蔓延，越來越多的白人放下刻板歧視，開始接納黑人，幫助他們更好地融入社會。故事最后，唐從坐在后面的雇主變成開車的司機，他盡自己所能實現讓托尼回家過圣誕節的承諾，托尼一家人也熱情歡迎唐的到來，黑與白在這一刻放下彼此的偏見，友好和解。

三、結語

《土生子》中白人資本主義對黑人的極度歧視與壓迫，導致別格式暴力反抗應運而生。別格對白人固有的“恐懼”致使他最終走上逃亡道路。而《綠皮書》中接受過良好教育的鋼琴家唐·謝利則是陷在“不夠黑也不夠白”的邊緣困境。如果說20世紀30年代以簡和麥克斯為代表的白人群體所展現出的友好善意是共產主義思想的萌芽，那么60年代的托尼與唐成為好朋友更是表明了人人平等、無階級觀念在進一步蔓延。美國社會應該進一步關注黑人弱勢群體的利益，消除對有色人種的歧視，同時黑人群體應該加強對教育的重視，以更加文明的方式謀求自身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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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孫慧竹（2003-），女，漢族，吉林吉林人，大連外國語大學英語學院2021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