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飛宇小說法譯本副文本研究

【摘要】畢飛宇作品的法譯本憑借其優秀的翻譯質量受到法國讀者的歡迎，然其譯作的副文本卻存在諸多可供商榷之處。本文從中法文化交流的視角，選取《青衣》《玉米》《平原》《推拿》《蘇北少年“堂吉訶德”》五部在法國影響較大的法譯本作品，對其標題、封面、序言、注釋、封底各部分的副文本進行了分析，提出譯者和出版社應高度重視讀者反饋，提升作品副文本質量，促進中法文化的平等交流。

【關鍵詞】畢飛宇；副文本；中國文化；讀者

【中圖分類號】H32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19-0061-04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9.017

【基金項目】本文系李巍主持的2020年度江蘇省社科基金項目“畢飛宇作品在法國的譯介研究”（項目編號：20WWB006）的研究成果之一。

畢飛宇是最能代表中國當代文學的作家之一，從作品的不斷外譯，到獲得各項國內外文學大獎，再到2021年當選為中國作協副主席，無不說明其文學成就與影響。畢飛宇作品的外譯，始于法國，而后擴散到英美世界，法譯本作品為其他語種的翻譯樹立了一個口碑極佳的范本，具有很高的文學價值和研究價值。

在文學作品外譯與傳播的過程中，除了正文以外，副文本也具有重要的價值。“副文本”這一概念最早由法國學者熱奈特提出[1]，包含序、跋、標題、封面、注釋等13種類型，是環繞和穿插于正文本周邊的輔助性文本文字的統稱。有學者指出，“在文學譯介與傳播過程中，譯本的副文本在介紹作品、促進譯本在目標語境中的傳播和接受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2]，“對原作的理解與認識，往往通過譯序或前言加以表達，連同譯作一起都是促進文學交流的重要因素”[3]。畢飛宇的《青衣》《玉米》《平原》《推拿》《蘇北少年“堂吉訶德”》，在法國讀者中引起了較大反響，本文擬對此五部小說法譯本的副文本展開研究，探索副文本在文學外譯中的作用和價值。

一、法譯本的標題和封面

《青衣》法語標題譯為L’Opéra de la lune，法語意為“月亮的歌劇”，采用了歸化的譯法，用法國人熟悉的“歌劇”來代替“京劇”，遷就了法國讀者的文化習慣，這一譯法也為后來葛浩文的英譯所采納。封面見圖1，畫面主體為一位京劇女演員正在給自己畫臉譜，即將裝扮完成，體現了中國的京劇元素，有助于吸引法國讀者的閱讀興趣。

《玉米》法語標題譯為Trois soeurs，法語意為“三姐妹”，比較符合原文。畢飛宇的《玉米》描寫的就是玉米、玉秀、玉秧三姐妹的故事，又被稱為《玉米·玉秀·玉秧》三部曲。封面見圖2，畫面主體為一排點燃的蠟燭前的一位鄉村女子，其服飾具有典型的中國鄉村特色，但封面只有一人，與標題Trois soeurs（三姐妹）未形成完整對應。

《平原》法語標題譯為La plaine，法語意即為“平原”，為典型的直譯。封面見圖3，畫面主體為干裂的土地上長出了一棵植物。該畫面確實反映了平原的特征，但封面設計者對于中國的地理了解不夠，畢飛宇《平原》所描寫的地方是江蘇省興化市，屬于里下河平原，為典型的水鄉，不會出現這種干裂的土地。

《推拿》法語標題譯為Les aveugles，法語意為“盲人”，抓住了本書所描寫的從事推拿工作的群體的典型特征，同時“盲人”也成為該小說在法國宣傳的重點，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同時也回避了直譯為“massage（按摩）”所可能給讀者帶來的誤解。封面見圖4，一根手指按在眼上的穴位，體現了中醫推拿的特色，同時閉著眼睛的男子也對“盲人”進行了暗示，作為背景的花卉圖案也具有中國特色。

《蘇北少年“堂吉訶德”》法語標題譯為Don Quichotte sur le Yangtsé，法語意為“長江上的堂吉訶德”，該標題擁有對西方讀者的天然吸引力，借用了其耳熟能詳的“堂吉訶德”這一人物，同時又結合了中國的“長江”元素，東西方元素的鏈接極易引發法國讀者的閱讀興趣。當然，標題的翻譯并不完全忠實，事實上，“長江”和“蘇北”在地理空間上雖然存在一定交集，但這兩個概念仍存在著較大的差異。封面見圖5，畫面主體為一個背著竹簍的少年的側面剪影，突出了“少年”，但從畫面上無法直接看出代表“長江”或“蘇北”的地理元素。

二、法譯本的序言

序言是讀者打開書本后看到的第一個部分，在介紹背景、闡述動機、點明主題、引發共鳴等方面起到重要作用。對于譯作而言，譯者序的重要性尤為凸顯，譯者在序言中可以闡述選擇該作品的理由，介紹作品特色，從而達到吸引讀者的效果。

然而，在畢飛宇作品的法譯本中，除《青衣》卷首有一篇簡短的譯者序外，其余作品均未見到譯者序。而《青衣》的譯者序也僅僅是“介紹了中國戲劇的臉譜、戲服、行當以及嫦娥奔月的故事梗概……篇幅不長，語言簡短，僅僅是為了便于讀者閱讀而進行了一些必要的解釋”。[4]法國漢學家何碧玉也對此現象提出過批評：“有一些奇怪的現象……讀他們的書根本不知道中國作家是誰。一句介紹都沒有……仿佛出版社對作家不感興趣，但對書很感興趣，對書的故事很感興趣。”[5]幸而，在《玉米》中，有一篇畢飛宇專為此書法譯版而寫的序言，且已翻譯為法語，稍稍彌補了其作品法譯本序言空缺的遺憾。但作者和譯者的視角存在較大差異，譯者對作品的解讀與闡釋，是作者無法取代的，“譯者對作家作品的深刻理解與介紹，既是譯文副文本創作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作品傳播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對讀者的引導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4]序言的缺失，不利于作品的傳播，法國譯者和出版社需要注意到作品譯介過程中的這一薄弱環節，在今后的譯作中，通過高質量的譯者序，加強對讀者的引導。

三、法譯本的注釋

注釋是副文本中與正文聯系最為緊密的部分，多用于對文本中可能會引起讀者閱讀和理解障礙的內容進行解釋說明。在中國文學作品的外譯中，注釋多用于對文化負載詞的解釋。與以往相比，當今的譯者使用了更多的“異化”策略進行翻譯，在譯文中保留了更多的中國文化要素，就更加需要通過加注的方法來幫助讀者理解文本。

在畢飛宇這五部作品的法譯本中，譯者通過注釋對中國的人物、食物、神話傳說、詩歌/名言、成語、書籍/刊物、電影/戲劇、歌曲、服飾、樂器以及特有的文化現象等用法語作出了說明，以幫助讀者更好地了解中國文化，促進作品的傳播與接受。五部作品中的具體注釋詳見表1-5（表格中加粗的文字為重復出現的注釋）。

在《青衣》中，關于人物的注釋有3個（含6名人物），關于戲劇的注釋有2個，關于服飾的注釋有1個，關于文化現象的注釋有2個；多數注釋均與京劇有關（四大名旦、紅燈記、杜鵑山、水袖），與本作品的文化背景相符。

在《玉米》中，關于人物的注釋有2個，關于食物的注釋有1個，關于刊物的注釋有1個，關于歌曲的注釋有2個，關于服飾的注釋有1個，關于文化現象的注釋有7個。本作品主要描述蘇北鄉村玉米三姐妹的生活，涉及的文化現象較多，需通過注釋對法國讀者進行說明。

《平原》中的注釋較多，關于人物的注釋有10個（含14名人物），關于食物的注釋有1個，關于神話傳說的注釋有3個，關于詩歌/名言的注釋有7個，關于書籍/刊物的注釋有2個，關于電影/戲劇的注釋有2個，關于服飾的注釋有1個，關于樂器的注釋有1個，關于文化現象的注釋有6個。其中關于人物的注釋最多，提及了中國古今眾多的人物，有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也有文學或戲劇作品中虛構的。此外，《平原》和《玉米》的背景類似，描述的是蘇北鄉村生活，涉及的文化現象較多，故也有較多涉及文化現象的注釋。

在《推拿》中，關于人物的注釋有3個，關于歌曲的注釋8個，關于詩歌的注釋有7個。出人意料的是，作為該作品的重要特色之一，關于中醫的相關術語并未在注釋中加以體現，如“熱敷”“虛火旺”以及一些穴位的名稱。此外，在這部描寫盲人群體的作品中出現了如此多的詩詞和歌詞，也反映了作者的良苦用心，讓盲人推拿店的老板沙復明擅長唐詩，體現了一種反差美感。

在《蘇北少年“堂吉訶德”》中，關于人物的注釋有12個，關于書籍/刊物的注釋有3個，關于組織機構的注釋有1個，關于成語的注釋有1個，關于文化現象的注釋有5個。這是一部帶有自傳性質的作品，描述了作者畢飛宇童年時期在蘇北小城興化的生活。除眾多關于人物的注釋以外，和《玉米》《平原》相似，關于文化現象的注釋也較多。事實上，關于中國文化的注釋還有不少缺失，如“紅領巾”“篾匠”“剃頭匠”“湯圓”“蒲葦”等。

以上畢飛宇作品中，除《青衣》為中篇小說外，其余四部均為長篇作品，涉及中國元素的詞句極多，法譯本中的相關注釋尚顯不足，部分譯文甚至直接使用了漢語拼音卻沒有加上注釋，對讀者造成了一定的閱讀障礙，不利于作品的傳播和接受。從文化交流的視角來看，這也不利于多元文化的交流和發展。法國譯者在今后對中國文學作品的翻譯過程中，需要更加重視注釋的價值和功能，更多更好地向法國讀者譯介中國文化。

四、法譯本的封底

在畢飛宇小說法譯本的封底均有出版社對該作品的簡短介紹，內容一般涉及作品的時代背景、故事梗概、風格特色等，相關評價往往對讀者起到重要的引導作用。其中不乏對畢飛宇的贊美，如《蘇北少年“堂吉訶德”》的封底寫道：“作者的語言看似簡單，卻具有獨特的感人力量。書中的每一個字都像會思考的石頭一樣厚重……在心靈最深處觸動我們，支撐我們。”[10]再如《青衣》的封底評價：“畢飛宇的故事鏗鏘有力、感人至深，將我們帶到了京劇舞臺的幕后……他塑造了筱燕秋這樣一位女性的形象，她投入了自己全部的精力，通過與藝術之鏡中的形象融合，尋求超越自我。”[6]然而，在這些封底介紹中仍有一些問題值得注意。一是出版社對政治因素的敏感度偏高，過于強調中西意識形態方面的差異，不利于東西方文化的和諧交流；二是偏重于介紹作品中的“異國情調”以激發讀者的閱讀興趣，而對作品文學性的評價不足。“文學作品的深刻性在于促進不同國家、不同民族和不同地域的人們對人的存在和人性的思考，促進靈魂的共鳴與精神的升華。”[11]對于文學作品的評價應以作品的文學性為中心，“一旦離開作品本身的文學價值，僅僅依靠‘異國情調’，很難產生持久的吸引力，難以有效地推進中國文學和文化深層次的傳播。”[4]

五、結語

畢飛宇被評為“最受法國讀者喜愛的中國作家”[12]，說明其譯作的整體質量較高，受到讀者的廣泛歡迎。然而縱觀畢飛宇作品法譯本的副文本，仍有不少可供商榷之處。有些作品的封面設計與標題的表述并不完全相符或對應，序言尤其是譯者序極度缺失，注釋數量不足，封底介紹偏簡單。以上問題需要譯者和出版社高度重視，暢通與讀者的溝通渠道，認真考慮讀者反饋的意見，以進一步提升作品副文本質量，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作品本身以及相應的中國文化，促進中法文化的平等交流。

參考文獻：

[1]Genette G，Maclean M.Introduction to the paratext[J].New Literary History，1991（22）：261-272.

[2]朱明勝.《西游記》英譯本副文本解讀[J].小說評論，2016（04）：100-107.

[3]高方.從翻譯批評看中國文學在法國的譯介與接受[J].外語教學，2009，30（01）：99-103.

[4]李巍.譯者、評者與讀者：畢飛宇在法國接受的三維透視[J].上海翻譯，2022（04）：66-71.

[5]何碧玉，畢飛宇.中國文學走向世界的路還很長……[J].東方翻譯，2011（04）：59-63+67.

[6]Bi Feiyu.L'Opéra de la lune，Claude Payen traduit.[M].Traduit du Claude Payen.Arles：Editions Philippe Picquier，2003.

[7]Bi Feiyu.Trois soeurs[M].Traduit du Claude Payen. Arles：Editions Philippe Picquier，2005.

[8]Bi Feiyu.La plaine[M].Traduit du Claude Payen. Arles：Editions Philippe Picquier，2009.

[9]Bi Feiyu.Les Aveugles[M].Traduit du Claude Payen.Arles：Editions Philippe Picquier，2011.

[10]Bi Feiyu.Don Quichotte sur le Yangtsé[M].Traduit du Claude Payen.Arles：Editions Philippe Picquier，2016.

[11]許鈞.中外交流 文化互鑒——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與勒克萊齊奧的交往與對話[J].外語教學與研究，2018，50（01）：126-132+161.

[12]高方，畢飛宇.文學譯介、文化交流與中國文化“走出去”[J].中國翻譯，2012（03）：49-53.

作者簡介：

李巍，揚州大學外國語學院法語系副教授，碩士生導師，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博士。

李玟靜，揚州大學外國語學院法語系在讀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