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夏酷熱,難以入眠,我恍惚間回到小學課堂,老師諄諄教導: 學問有兩個部分,一個“學”,一個“問”。延續到初中,在語文課上聽講《論語》,“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提醒我們思考并提出問題。高中又學到宋儒的“學則須疑”,進而接觸《易經》,“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辯之”。天長日久,不禁對“問題”有所思考,“問題”是什么呢?
隨著互聯網的普及和人工智能技術的飛速發展,面對海量的信息和即時的答案,一個問題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來:我們的問題是否會越來越少?日常課業上的“一題一解”大都不在話下,甚至我們居住出行生活的效能問題,也能在指顧之間解決。然而那些關乎個體存在意義、人類社會發展乃至宇宙本源的深層次問題,卻常常讓我們無法匆促應答。
我們的認知絕不是簡簡單單的進化——多掌握一門知識,就多獲得了看世界的一種途徑,反而有時候知道得越多,可能營造的“玻璃囚籠”越大。因此,我認為,開創世界的不是解決方案,而是問題。當你提不出問題的時候,便不可能獲得有效的解決方案。
二戰后的一個盛夏,現代派女作家格特魯德·斯坦彌留之際問床邊的護士及探視人員:“答案是什么?”大家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叫作“答案”的問題。她接著問:“那么問題是什么?”問完這個問題,她就合上了雙眼。
這位名人的易簀之問,其深意在于,如果我們不學會逼問問題是什么,我們的解決方案也許根本就是虛假的解決方案,沒對準“真問題”的解決方案。我們要學會如何捕捉重大的真問題,只有捕捉重大的真問題,才能夠對未來的行為做出精準的預測。在不確定性中找到確定的東西,從而指引下一步的行為,如此我們才能夠正確地呼應正在變化的世界。赫胥黎有一句話說得非常好:“大多數人僅僅使用了人類心智能力中的一部分,而其余的部分則徹底被封閉住了?!彼晕覀円蜷_這種“封閉”,讓自己的智性變得豐富。
倫理學家告訴我們,作為萬物靈長,傳統社會中的我們,其實是處于“洞穴”之中“戴著鐐銬的奴隸”,即使別人告訴我們外面真實世界的精彩,并且我們的身體也有能力砸碎鐐銬沖到洞穴外面去享受真實世界的精彩,我們也做不到這一點,因為思想上的惰性讓我們沉醉于“洞穴假象”,并把這種假象想象成真實世界而在其中自得其樂。
我們的世界是聲與色的世界,聲音與顏色是我們這個世界的基本要素。19世紀以來的聲音工業和電光工業對聲音與顏色世界的技術化改造,導致所謂的“聲音與顏色虛無主義”。但聲音與顏色“問題”依然成謎。兩者問題的本真是“寂聲”和 “黑白”,無聲無色為虛無,而有聲有色即存在。從自然人類的具身存在角度來說,我們今天需要維護或者重新喚起一種“聽無聲”和“觀黑暗”的原初感知能力。一個好的問題一定是有深度、有趣味的,并且很簡潔、漂亮。當年牛頓、愛因斯坦、狄拉克的方程都是非常簡潔的,總結了大自然的奧秘。
滄海桑田,大道至簡。時間之樹開花、結果、成熟、腐爛,時間種子掉落土地再成長成樹木,周而復始,似乎無窮無盡。但是我們從生產者社會變成了消費者社會,人人都成為消費者,而消費主導的時代會出現很多問題,變化速度飛快,產品不斷更新,讓人們對于長久性、恒久性沒有耐心。
從古至今,人們總是把有用和無用的問題放在中心討論。莊子的話:“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是對這個問題最好的回答。當日新月異的科學技術對社會造成顛覆性的影響,當各行各業的認知不斷被刷新,一些人士自嘲:“聽過很多道理,仍然過不好這一生?!?與此同時,我們在貶損“兩腳書櫥”們缺乏創新力、執行力之外,現在是否要反思,互聯網除了給人類生存帶來便利之外,其現狀與其發明之時的初衷有沒有相背離?其達到的現實是和彼時發明者的夢想是更近了,還是更遠了?
引起現代社會焦慮的另一個原因,是指導現代社會的思維模式——技術思維。在這個技術決定論的時代,我們是否需要康德重新出現?在商業如此發達的情況下,為什么需要不賺錢的東西存在?這回答了最本真的問題,因為生命有著豐富的訴求,它不僅要呼吸,還要想象和創造。
問題不息,思辨永存。數學大師丘成桐建議:“無論如何,提出問題是一個最重要的步驟。提出問題之后還要能夠解決它,就算不能解決,也要探索新的工具、新的方向。”遇到暫時無解、歧解、費解的問題之時,不妨回到當下的本真,去思考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