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縣級融媒體是縣域的信息傳播平臺,其發展必然需要重視與“地方”的關系。通過對地方社會的意義生產,縣級融媒體塑造出極具辨識度的地方性空間,建立起“具身性”的地方感,促成了差序化的地方圈層。從“地方”角度建設與發展縣級融媒體,不僅有助于其以更加人性化的尺度觀照地方的日常生活,也是推動實現社會治理功能的有效途徑。
【關鍵詞】縣級融媒體;地方性;地方感;地方圈層
當今社會亦是媒介化社會,互聯網創造了大量去地域化的網絡空間和虛擬現實,“地方”的基礎地位和重要作用或被壓抑、或被選擇性忽視。“地方”的缺失可能引發多重現實問題,大量“失根”“無根”以及“尋根”現象的出現使人們開始重視地方?!暗胤矫襟w本土性的消解亦是不爭的事實,但這并不意味著兼有自然與人文雙重意義的‘地方’的徹底消亡”[1]。地方所提供的親近性和歸屬感對人們區分自我與他者是不可或缺的,一種“回到地方”的聲音要求重新審視日漸模糊的“地方”[2],特別是在全球化與現代化的沖擊下重構地方社會的意義。
縣級融媒體是縣域的信息傳播平臺,縣域社會的環境變化能夠被縣級融媒體及時感知和反映,并聯結起“橫到邊,縱到底”的社會資源網絡。本文以人文地理學有關“地方”的理論為切入點,對縣級融媒體建構的地方性、地方感以及地方圈層進行探討,以期在治理維度之外為縣級融媒體尋找一種發展的可能性。
一、“地方”的相關概念
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后現代主義思潮影響下,傳統地理學經歷了由“空間”到“地方”的研究轉向,著名華裔地理學家段義孚把研究重點置于人的主觀情性與客觀地理環境的豐富關系上,創建了人文地理學派。他認為,地方是個體經驗與社會群體多樣化的空間實踐,承載著社會與文化意義。經歷了感知和體驗后,“空間”才會變成“地方”。概言之,人文地理學意義上能滿足人的生理或精神需求且讓人感受到價值的所在之處,都可以被視為“地方”。在媒介化社會中,學者強調的地方必然離不開媒介對之的意義生產,與“地方”的相關概念也呈現出新的特征。
“地方性”是人與地方社會文化條件之間關聯的特殊形式,既包含了地形、氣候、自然資源等地方天然所具有的客觀屬性,又包括地標建筑、文化遺產、歷史事件、名流人士等被人們賦予、強化和接受的意義。人的傳播活動歷來就帶有明顯的地域差異,“地方性反對以孤立、靜止、片面的眼光來看待媒介,而將媒介放到與地方環境的真實聯系中去研究”[3]。
“地方感”建立在地方性之上,是人們對此地的依戀與感受。早期學者對地方感的認知相對模糊,隨著研究的深入,地方感在構成上的復雜性和多維度逐步顯現?,F代社會以信息化、媒介化為特征,“人們越來越意識到地方感的建立并非只在親身實地感知中才能形成,由媒介直接作用產生的地方感也是不容忽略的?!盵4]地方感的形成與演變受到諸如電視、電影、短視頻、融媒體等媒介的影響,使這一主觀、抽象的概念更加具體化、具身化。
“地方圈層”是在地方性、地方感基礎上形成的帶有差序格局的社會關系。費孝通認為,中國的社會關系是以“己”為中心構成的網絡,“像水的波紋一般,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遠,也愈推愈薄”[5]?,F代化進程中,傳統社群關系雖然在時間與空間上被不斷多元化、陌生化,但基于差序格局的地方關系圈層依然存在。地方圈層使得地方的權力、資源、文化集中在一定的社會層級中,塑造了地方社會的關系結構和現實情境。
作為社會實踐的重要方式和場域,媒體深度嵌入到地方社會關系的再構中。具體而言,媒體促成了人與地方極富深意的連接,自然的、先驗的地方特征構成了地方性;媒介的社會實踐不斷產生新的內涵和意義,個體或社群對地方的認知、理解和情感依附形成了地方感;地方性和地方感蘊含了豐富的社會關系,媒介嵌入地方的過程也是再造地方社會關系的過程,由此推動地方圈層的形成。
二、地方性:縣級融媒體的在地化實踐
人對地方的理解不能脫離地方自身的特性,地方是人們認識外部世界的前置條件。媒介處于一定的地域環境中,所呈現的圖像、場景、經驗帶有不同地理環境的烙印。在媒體融合環境下,縣級融媒體的文本生產被置于更寬廣的社會空間中,形成個性鮮明的在地化敘事,“媒介即地方”正成為現實[6]。
(一)聚焦本地公共符號
正如地方具有的自然性和先驗性,人們透過地方所呈現出的公共符號或具有公共符號的意義,可以洞悉特定地方,建構和更新對地方的認知。不同于傳統媒體對地方的宏觀、嚴肅、全面再現,縣級融媒體借助碎片化、互動性、伴隨性的文本,聚焦于一些本土化的公共符號。這些符號既可來源于人們居住地方顯著的社會和地理空間,如商業建筑、文化廣場、湖光山色等,又可產生于日常互動的微觀環境及較小社會范圍,如阡陌巷弄、青堂瓦舍、小橋流水等。通過區別于其他空間的地方性敘事,縣級融媒體引導人們形成地方觀念,探究地方社會的意義生成。
(二)深耕地方性知識
地方性知識來自當地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不斷沉淀和積累的歷史文化,深耕地方性知識能夠成為媒體的獨特優勢,既滿足了受眾對差異化信息的需求,提升原創性內容質量,又豐富了地方歷史文化內涵,賦能區域經濟社會發展??h級融媒體要善于挖掘和提煉地方性知識,尤其是在生態環境優美、歷史底蘊深厚、文化遺產富集的地方,要做地方性知識的建構者,并在地方性知識的基礎上進行包裝,提高地方知名度。深耕地方性知識不能滿足于常規性的新聞報道,選題策劃要有全方位的考量:一是多做蹲點調查、深度報道,從專業的角度深挖當地自然和人文景觀;二是與本地民族學、藝術學、歷史學、生態學等領域的學者密切互動,從文獻資料、科研項目、學術會議等渠道獲取線索和靈感;三是加強與周邊縣域的協同聯動,通過“抱團發展”和“差異化定位”推動縣域融入區域的整體發展規劃中。
(三)塑造廣泛的地方意象
在媒介技術的賦能下,“地方”被更為便捷的再現、儲存和記憶,形成更加廣泛的地方意象。當前,社交媒體上以“小鎮青年”“土味文化”“方言小品”為代表的地方話語異軍突起,這些“來自草根、民間的表達,往往與地方的方言、景觀、風俗、物產等緊密相關,并憑借鮮明獨特的地方特征在同精英話語、全球話語的對抗中獲得一席之地”[7]。依托媒介技術,縣級融媒體通過人工智能、定位技術、大數據計算等進行一種新的地方實踐。地方特色的歷史文化、旅游休閑或特色風俗經縣級融媒體發布后,吸引著受眾的積極扮演、創作和分享,進一步引發“打卡”“刷屏”“拍同款”等媒介事件,地方在“我拍故我在”與“我打卡故地方在”的過程中被塑造和確認,繼而成為地方性新的組成部分。
三、地方感:縣級融媒體的具身性實踐
地方承載著社會與文化意義,是個人主觀建構出來的情感集合。現代社會難以脫離媒介尺度去討論地方,作為開放、多元、動態的媒介形式,縣級融媒體對地方性的塑造編織出多維度的地方意涵,讓不同傳播地理空間的人們感受到獨特的“具身性”在場,促成地方感的形成。
(一)“我”與地方的關聯性
無論是傳統縣域媒體還是縣域之外的媒體,大都停留在機械地轉載新聞或沒有結合縣域社會實際開展內容生產,“未能使政策信息與地方性社會空間中鮮活的人聯系起來”[8]。加拿大傳播學者馬歇爾·麥克盧漢認為“媒介是人的延伸”,隨著社交、購物、交通等軟件的流行,人們的日常生活被“壓縮”在了手機上。有研究發現,“縣級融媒體中心積極連接快遞100、美團、安居客、去哪兒旅行、阿里健康平臺等涉及到受眾衣食住行的商業平臺,通過多元服務供給提升縣級融媒體中心作為服務節點的實用性”[9]。依托于區域性的功能拓展和服務,縣級融媒體成為了當地人生活中的工具性依賴,地方與個體的關聯性進一步增強。
(二)“我”在地方的參與度
“地方”一詞本身就意味著血緣、地緣、學緣、業緣、趣緣等方面的共同性,對媒介技術的應用要建立在當地受眾真實的需求基礎上。相較于地理位置區隔較遠的媒體,縣級融媒體連接起具有共同地域特征的群眾,擁有地緣與心理上的接近性優勢,更加容易促成線上與線下的聯動?!懊襟w+活動/節會”是縣級融媒體樹立品牌形象的重要舉措之一,以線上優勢帶動線下聚合,讓當地受眾面對面地交流,形成區域內的強關系、活關系??h級融媒體深耕地方垂類資源、拓展政商資源,廣泛開展各類線上線下活動,不僅使縣域成為“可見”的地方,還是可“參與”的地方,激活本地的社群活力。
(三)“我”對地方的認同感
基于同一地理空間、歷史源流、文化記憶所積淀的認知與共感,人們容易產生對某一地方的認同。縣域群眾生活在相同或相似的生活經驗和文化背景下,既有對傳播中所使用的語言、文字、圖像等符號的共同理解,又有大體一致或接近的社會實踐經驗,激發地方認同感是縣級融媒體嵌入地方的關鍵舉措。縣級融媒體可以借助地方性公共符號來打造本地特色且有價值的內容,喚起當地受眾的“共同經驗”,讓個體回歸地方,增強對地方的認同感。
四、地方圈層:縣級融媒體的差序化實踐
有學者將縣級融媒體對當地社會關系的影響分為媒體圈層、商業圈層和公共圈層[10],這三個圈層由中心向外部形成不同等級的優先秩序,代表著縣級融媒體嵌入地方的關系深度。
(一)媒體圈層:媒介化內容生產
縣級融媒體上升到國家戰略之初,就被賦予了信息傳播“最后一公里”的角色定位??h級融媒體首先是一家新聞機構,其次才有其他功能屬性,只有樹立本地思維、提供本地內容、服務本地受眾,才能真正“有人看”“有人用”。當前大部分縣級融媒體都建成了“中央廚房”和APP客戶端,將街道號、委辦局和企業號納入自己的傳播矩陣,打造出集新聞推送、政務信息、市場情報、生活資訊等于一體的信息聚合平臺,形成以媒介化內容生產為核心的媒體圈層。在縣級融媒體把觸角延伸至基層的同時,基層也更容易對縣級融媒體“反哺”。一方面,基層可以向縣級融媒體提供新聞線索,甚至直接更新部分欄目、板塊和矩陣,充分調動起內容生產的創造性和主動性;另一方面,基層也是縣級融媒體開展新聞和服務的有機載體,通過資源的有效配置,為縣級融媒體提供各種人力、物力、財力支持。媒體圈層以提供和獲取優質的新聞產品和服務為導向,建立并發揮其主導性地位,是縣級融媒體立足縣域的堅實基礎。
(二)商業圈層:市場化邏輯運作
在“萬物皆媒”的時代,行業邊界日漸模糊,縣級融媒體的市場化運作形成了與現實生活場景接駁的商業圈層。商業圈層有利于增強媒體的“親地方性”與“易接近性”,加深與當地受眾的人情互動。當前不少縣級融媒體上線了區域電商、直播帶貨、社區配送等服務模塊,或是與當地銀行、企業、電信運營商等合作,受眾打卡即可賺取積分免費兌換禮品和福利?!叭诿襟w市場化運作的圈層與老百姓的人情圈交集越大,二者間的聯系就越強”[11],需要探索建立更為堅固的互利互惠關系。
(三)公共圈層:社會化民生服務
在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背景下,縣級融媒體被賦予社會治理的角色期待,“治理媒介化”已成為縣級融媒體重要的社會表征。當前大部分縣級融媒體都建成了聚合式一體化平臺,集合了政務直播、媒體問政、政企云服務等功能。部分縣級融媒體還接入了新時代文明實踐云平臺,以“百姓點單、志愿接單、政府買單”的模式,開展法律維權、家教助學、醫療衛生、科普宣教等文明實踐活動?!俺休d服務國家治理思路的行業標準對縣級融媒體中心的服務功能做了許多綜合規劃”[12],在促成政府治理要求和地方民眾需求的交集過程中,盡管各地治理媒介化的基礎和條件不同,但縣級融媒體已經加大問需于民、問計于民、問效于民的建設力度,嘗試尋找公共利益與工具理性、價值理性的統一。之所以把公共圈層置于媒體圈層、商業圈層的外部,一方面是因為新聞才是媒體的根本屬性,社會化服務是縣級融媒體承擔的新任務;另一方面是公共圈層涉及的事務幾乎涵蓋了社會治理的所有領域,需要縣級融媒體與其他社會主體形成合力,其邊界還需要在未來進一步拓展和完善。
五、結語
媒介新技術的快速發展打破了依賴于物理空間的交往實踐,人與地方置身于一個多重流變的媒介語境中,“以媒介尺度探討地方意義的建構與文化認同是當代社會研究不可或缺的角度”[13]??h級融媒體將“地方”納入核心觀照范圍,通過塑造地方性的社會交往空間,建立起“具身性”的地方感,促成了差序化的地方圈層,推動媒介之于縣域的深度嵌入,以更加人性化的尺度審視人們的日常生活。當前對縣級融媒體研究集中于社會治理,相對忽視了與縣級融媒體朝夕相伴、須臾不離的“地方”。實際上,縣級融媒體重構的“地方”與社會治理并非沒有關聯,因為只有提升了縣域受眾對地方的認知和認同,才有可能更好地實現治理媒介化。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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