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新銳導演辛爽執導的網絡劇《漫長的季節》自播放以來以實力刷屏。區別于常規網絡劇的敘事模式,該劇將其堅守的平民立場引入創作,通過時空交錯的嵌套結構以及直視苦難的書寫方式,呈現了東北工業轉型過程中普通人的生存境遇,以象征隱喻提升劇集的審美表達和意義空間,坦陳并救贖植根于一代人生命深處的深憂隱痛,為同類電視劇樹立了新的美學范式和藝術景觀。
【關鍵詞】 《漫長的季節》; 時空向度; 平民立場
近年來,文化市場以及“網生代”群體需求的日趨多元化,中國的網絡劇通過精良制作、實力派演技以及技術與人文共生的媒介生態,逐漸走出類型化、同質化的創作困境,沖出重圍一步步走進大眾“期待的視野”,出品了《法醫秦明》(徐昂,2016)、《無證之罪》(呂行,2017)、《我是余歡水》(孫墨龍,2020)、《摩天大樓》(陳正道/許肇任/吳中天,2020)、《白色月光》(劉紫微,2020)、《隱秘的角落》(辛爽,2020)、《沉默的真相》(陳奕甫,2020)等系列佳作。2023年由辛爽執導的《漫長的季節》,無疑是其中的上乘之作。其以豆瓣評分9.4分①的收視實績,躍居為近年來評分較高的國產劇,走出了“內容為王”的精品化道路,提升了系列“高開炸走”的網絡爆款劇層級。
該劇集以東北工業小城樺林為背景,講述了出租車司機王響與表妹夫龔彪在調查套牌車的過程中,遇到十八年前刑事案相關人員,二人與退休警官馬德勝組隊成為“專案三人組”一起找尋真相的故事。交錯呼應了1997年、1998年、2016年三個時空場域,將老一代的找尋與年輕一代的命運牽連在一起,描摹社會經濟結構轉型下普通人的深憂隱痛,引發關于東北敘事、象征隱喻、生活倫理以及平民立場的多元思考,在敘事實踐和美學范式上做了全新探索。
一、基于時空關照的東北敘事
法國思想家亨利·列斐伏爾(Henri Lefebvre)曾提出:“空間不僅是物質的存在,也是形式的存在,是社會關系的容器。”[1]地域作為一種空間形式和承載文化的場域,對影視作品的生成與意義衍生具有重要意義。影視作品從情節構建,到人物描摹塑造,包括主題的錘煉升華,都建立在地域的文化和歷史積淀之上。近年來,作為文藝作品熱衷的地域背景,“東北”逐漸結束了空間層面的單向度認知,而在空間敘事等領域方面得到多方面的表現和闡釋。作家劉巖的《東北往事》屬于文化想象層面的“東北”,文學作品《平原上的摩西》《逍遙游》《仙癥》等作品對東北老工業區“銹帶”化歷史過程也有所表現[2],文學作品《人世間》《刺殺小說家》《生吞》《平原上的摩西》則被翻拍為影視劇,在更大的接受視野下增生著東北敘事的意義。
空間對文學創作影響深遠,“文學家的作品,和他生長的地方,有密切的關系……他文學的特質,有時可以完全由地理造成”[3]。導演辛爽生于東北長春,他啟用了“鐵西”三劍客中的班宇擔綱文學策劃,將《漫長的季節》的表現空間放在東北,展現了對生活過的那片土地的情懷以及再創造的努力。劇集以20世紀90年代東北工業轉型為背景,將敘事地點選擇在工業小城樺林。這座20世紀末的東北小城,是文學虛構的產物,也是許多同時期東北工業城市的縮影,具有許多空間敘事的文化意蘊。在樺林,樺鋼作為大型國有工廠,與成千上萬樺鋼人的生計息息相關。從呼嘯駛過的貨運列車,到家屬樓、廠院、學校、醫院等設施一應俱全,它是“天然的保護傘”,一旦出現問題,會影響到無數個家庭的聚合離散。劇中人物王陽、李巧云和龔彪,他們的生活、價值和人際關系,都曾仰賴于樺鋼,但變局中的樺鋼卻把他們流放出這“烏托邦”之外。王響的妻子羅美素,在與兒子談到自己這代人時這樣說道:“我們這代人,那真是被安排慣了……你像我們這輩子,就覺得我們那個身上啊那是有個圈的。我們呢就在那,按部就班地在圈里那么走著,也沒人問為啥,也沒人到圈外溜達過,就連踩了個線都害怕。”這種“被安排慣了”的生活給人帶來歸屬感和安全感,另一方面也被嚴重地體制化,一切都是被規定好了的,失去了超越的可能性。對樺鋼人而言,由“被安排慣了”到“沒人安排了”是一種巨變,那種被懸置了的狀態,對身為勞模的“王響們”而言,有的只是失去仰賴和依傍之后的茫然與無措。
比起恢宏壯闊的英雄史詩,《漫長的季節》采用了個人敘事的框架,將關注的目光投射到時代嬗變中掙扎求生的人們身上。在劇中,編劇將樺鋼廠小職工的下崗生活遠置為背景,在三個時空中延展人物的生活與命運。鏡頭聚焦點由曾經擁有“鐵飯碗”的中年人,轉向劇集中的幾個青年人,洞察他們在時代變化中所面臨的人生選擇。當劇中人王響發現自己在下崗名單上,為了生存和尊嚴,他想通過幫警察破案以“立功”的方式留在樺鋼,卻發現離真相越近而他的愛子王陽的嫌疑就越大,也逐漸認識到昔日引以為傲的樺鋼早已成為貪腐者牟利的工具;劇中的另一個人物龔彪,以大學生的身份進入樺鋼廠辦工作,他年輕有朝氣,前途一片光明。龔彪看上了王響的表妹黃麗茹,在暴露她和宋廠長的丑事之后,丟失了樺鋼體面的工作,成了身材走形、一切都好說的出租車司機;子一代的重要人物王陽向往詩與遠方,不想走父親的老路到樺鋼廠上班,他悶不作聲地一頭扎進愛情里,卻被卷進數樁命案的漩渦,最終為了心愛的姑娘永遠沉入小涼河冰冷的水中……劇中人物的選擇與結局,顯然是東北地區歷史的折射,也是工業轉型時期平民生活的縮影。樺鋼人與其安身立命的鋼廠之間的共生關系,隨著兇案逐漸浮出水面,也一步步地走向支離破碎。
空間場域為人物提供容身之所,也參與敘事和演繹,影響故事情節發展與人物的命運走向。在《漫長的季節》中,編劇將東北工業屬性納入劇集的書寫中,將工業轉型發展嵌入東北老工業基地的發展進程中。劇中人物的選擇與結局,構成了工業轉型時期樺鋼人的起落沉浮,也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人的局限性。無論是以樺鋼為家的“王響”們,還是利用樺鋼為自己牟利的“宋廠長”們,紛紛躋身于自己命運里,被紛至沓來的變化驅策著走向不可確定的未來。正如劇集反復提到的一首詩所言:“打個響指吧,他說,讓我們打個共鳴的響指,遙遠的事物將被震碎,面前的人們此時尚不知情。”
工業巨獸在東北的土地上凝望著無數人的生命歷程,或是因理想而眼中閃光,或是因愛情輾轉反側,或是因現實顛沛流離,或是因命運奮力抗爭……這些鏡頭描寫構成了具有馥郁工業氣息的東北敘事。《漫長的季節》以“在場感”的姿態,除了描摹東北國有企業的轉型外,更重視對普通人身上時代砂礫的書寫。正如學者所言:“理解‘東北’,意味著如何理解、如何正視普通人的尊嚴。”[4]在創作實績層面,及時呼應“東北文藝復興”①,體現了這部網絡劇的平民立場和獨特眼光。
二、明暗嚙合交織的象征隱喻
象征隱喻是《漫長的季節》慣用的修辭,這種處理劇情的方式,既與懸疑劇的隱秘和“意外之外”的風格相得益彰,也提升了觀眾的現場感和參與意識,劇集的意義延展性和自足性也應運而生。在推進劇情節奏之時,《漫長的季節》的編劇更樂于將象征隱喻的本體與客體納入完整的故事框架,本客體之間不僅僅是某一特點的趨同,更是結構上的互相映襯,在情節流轉中嚴絲合縫地相嵌,猶如拉鏈的兩條鏈帶彼此嚙合,最終展現給觀眾的是明暗交織、流動發展著的嵌套結構。
在象征和隱喻里,意義隱含在具體事物里。玉米是北方土地常見的農作物,《漫長的季節》中出現在開端和結尾的那一大片金黃的玉米地,在視覺上給人一種廣袤無垠之感。待劇情進一步展開,可以看出導演對“漫長”的理解,不僅是時空范疇的“漫長”,更是精神空間和心理上的“漫長”,子一代用峻急的方式,將生命定格在那個明亮的秋天。而父一代則被下崗、失子喪妻以及懸案長久未解等接踵而至的苦痛所折磨,20年沉寂寥落的時光被拉長,恰如苦捱著的漫長而沉寂的人生一樣。劇集細部之間的關聯性得到指涉,意象作為象征隱喻的意義載體,增強了劇集的藝術性和哲理意蘊,與觀眾的心靈體驗構成某種滿足與映射。
不難發現,象征隱喻手法的嫻熟運用,在結構上為《漫長的季節》奠定了象征隱喻格局,豐富了劇集的詩意和想象的空間。劇中沈墨約王陽在傅立軍的小錄像廳里一起觀看《泰坦尼克號》(詹姆斯·卡梅隆,1997),這部愛情電影曾風靡一時,男主人公杰克在生死關頭把活著的希望留給露絲,而自己卻落海凍死在大西洋里,與愛人天人兩隔。同樣在小涼河里,王陽把那份珍貴的“活著”的希望留給了沈墨。王陽對沈墨的愛或許沒有杰克那么純粹而坦蕩,但同樣真摯。劇集插入電影《泰坦尼克號》這一情節,在超越生死以表達愛情方面,形成某種映射與隱喻。王響在王陽的房間找樺鋼地圖的時候,無意間翻到兒子收集的詩集有這樣的詩行:“這樣的時刻,讓我殤于父親之前,讓母親以挽歌的絕唱,為我,也為大地上的四季守眠”。而最后王陽溺于小涼河,讓父親王響白發人送黑發人,而母親羅美素因失去愛子最后絕望自盡,與詩中所表達的內容一一對應。無論是《泰坦尼克號》中凄美的愛情絕唱,還是詩歌《阿櫓之死》的詩性隱喻,都為劇集發展埋下伏筆,為劇情賦予了瑰麗凄美的形態。
《漫長的季節》用兩條線索組織劇集的交叉敘事結構,一條是王響等人追查命案真相的線索,另一條是沈墨在命運的預言下苦苦掙扎的線索。隨著王響三人“探案小分隊”的層層解謎,與沈墨命運的不斷起伏變化,明暗兩條線纏繞交叉,將最終的主題升華至樺鋼的命運,王響與馬德勝執念半生的命案,其真相不僅僅是沈墨灰暗艱澀的“命”,更是樺鋼不斷衰落乃至消亡的“運”。沈墨身世凄涼,父母雙亡后被大爺沈棟梁收養,在成長過程中,一直飽受沈棟梁的折磨和變態控制,后來沈墨考上大學,本以為生活可以慢慢向好,可這些不過是進一步苦難的伏筆。沈棟梁帶妻子來樺林看病,沈墨再次受到控制,與其徹底翻臉后被污蔑為“三陪”,裸照被貼在大學公告欄上,又接連被朋友殷紅背叛,被港商盧文仲算計……沈墨徹底墜入命運的深淵。在更深層次的主題結構上,沈墨是“樺鋼”的象征,這層象征在她化名“林木華”的劇情中窺見出暗示的意味。與沈墨一樣,“樺鋼”也難逃既定的命運。“樺鋼”飽經滄桑,被王響、龔彪等“以樺鋼為家”的人們所深愛,被邢三兒、宋玉坤等以權謀私倒賣公家財產的人所傷害,又被港商盧文仲玩弄于股掌之間,最后在命運的枷鎖下逐漸消亡淪落。
《漫長的季節》以熒屏電影和悲情詩歌以及敘事結構的加持,剝離層層迷霧揭開荒涼冷酷的現實,最終通向人心的荒蕪與人生的悲涼,進一步確定了“荒寒”的審美取向。與命運纏斗的少女痛失所愛、永墮深淵的過程,隱喻著與命運抗爭的樺鋼支離破碎、分崩離析的歷程。由閃爍,到墜落;由希望,到失望;由理想,到現實,劇中一切青春洋溢的、熱烈忘我的、理想高歌的,最后都歸于沉默與嘆息。在藝術處理上,該劇巧用明暗交織、冷暖對照的嵌套結構,沖淡這種悲劇所帶來的荒涼和不確定性,營造了一種平靜熾烈的悲傷意境,增強了網絡劇的生活懸疑氣息。在豐富劇集文化意蘊的基礎上,抒寫了更深層次的人性幽微和藝術景深。
三、面向生活倫理的主題建構
《漫長的季節》改編自懸疑小說《凌冬之刃》,女主人公沈墨一黑到底的復仇之路是小說的敘事主線,她像一把“凌冬之刃”,步步為營,一個也不寬恕。《漫長的季節》則改變了原作的暗黑色調,將獨特的生活場景引入創作,著力表現的是悲欣交集的生活真相。它的懸疑敘事似乎看起來有些寡淡,既沒有《開端》(孫墨龍/劉洪源/老算,2022)中重復爆炸帶來的循環,也沒有《隱秘的角落》(辛爽,2020)中對人性深度幽暗的顯露,更沒有《沉默的真相》(陳奕甫,2020)所牽涉的社會正義的宏大,有的只是兩代人盤根錯節的命運和充滿變數的平凡生活。遭受生活之苦的父一代,通過追溯子一代的命運來完成使命,用“和解”和“往前看”完成自我救贖。走出“漫長的季節”是活著的意義,顯示出一種新的創作選擇和藝術追求,即“我們很想在這個涉及往事變遷的故事架構內探討人和時間、人和命運的關系,希望這個創作方向能夠激發觀眾對于生活的思考。扎根人與生活是創作最根本、最關鍵、最牢靠的辦法”[5]。
誠然,其他懸疑劇也會在呈現懸疑謎底時關注人物的生活背景,用人物的生活經歷解釋人物的行為動機,讓一切邏輯形成完整閉環,對劇中人物的行為給出合理解釋。但這種對生活的表達依然是為謎題本身服務的,其目的僅僅局限于邏輯呈現的合理性與完整性,而不在于對生活本身的思考與探究。例如《隱秘的角落》(辛爽,2020)之中,在塑造性格矛盾復雜的張朝陽時,對其日常生活和家庭背景的介紹,是為了將其性格的流動變化展現得更加合情合理,以推動情節向前進行,且《隱秘的角落》最終目的之一是通過探尋人性的幽微來表現家庭對青少年心理的重要作用。
《漫長的季節》的敘事原點是人與生活。該劇主人公王響的父親形象的塑造,是在現實生活中慢慢豐滿起來的,符合生活懸疑劇自身發展的邏輯。“我兒子20歲不到死在水里,我能不天天想嗎”,王陽的死因是王響在妻兒死后的生活執念,破解謎團找出兇手是他的另一個生活支撐,一切案情和主線的懸疑情節都是在真實生活的基礎上設置的,且在展現懸疑情節的同時并未疏忽對生活本身的思考。當宋玉坤等人污蔑兒子王陽,王響既可以低得下頭屈尊懇求,也能在逼不得已之時直起腰來與他人爭辯,在生活的源頭活水中考量人性。懸疑的發生肇始于王響對兒子溺亡多年卻依舊難以釋懷的隱痛,王響通過沈墨的背影開啟對事關兒子命案的回溯與追查,其追查過程中也穿插了王響、龔彪、馬德勝的家庭情感生活,最終命案的真相也是圍繞殘酷的生活本質所展開,包括王北的形象刻畫,也是為了更好地鋪墊王響后來的生活,服務其形象的新變而設置的。
導演辛爽在一次采訪中提及《漫長的季節》創作題旨并不在于懸疑,“這部戲到最后一集,大家真正被打動不是因為懸疑的元素或是感官的刺激,大家是跟著人物的命運在走、跟著他們的生活在走”[6]。在某種意義上而言,《漫長的季節》中的懸疑更像是將多扇面的生活對焦之后的一次打開,其中的復雜和緊張也許就是生活本身。面向生活的懸疑,將經典懸疑中意外帶來的偶然性弱化,轉而去強化生活命運的必然性。圍繞命案而來的懸疑以及延展的命運,不僅僅是意外性和偶然性的產物,也不僅僅是為滿足觀眾解謎“快感”而進行的創作,而是將神秘難測的懸疑糅合于平凡的家庭生活之中,讓觀眾在感受懸疑的同時,增加審視劇內劇外人生的現實維度。該劇的現實品格與美學意味因此而直立起來,具有豐富的層次性。在命案的懸念之下,是詭譎難測的人生,是變化萬端的生活,是奮力掙扎于生活中的人們。
四、植根平民立場的集體記憶
《漫長的季節》中隱含著一種平民取向,即“主要關注對象不再是民族國家層面的精英,而是地方基層主體”[7]。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落在普通人身上的砂礫,會變成一座大山。真正觸動人心的是情感和生活,是代表“地方基層主體”的生存狀態。《漫長的季節》正是植根于平民立場,思考的著眼點是在時代的重軛之下普通人如何活著和活下去,據此獲得現象級作品的質地和大多數觀眾的共情。
《漫長的季節》描寫的是以“工人下崗”為主題的心酸往事,還原的是20世紀90年代“樺鋼人”的集體記憶。正如辛爽導演在談論《漫長的季節》時所言:“我們在講一代人的一生是如何過來的。”[8]劇中老列車司機王響,不僅失去了愛子還失去了工作,改行做了出租車司機。龔彪,原本擁有大好的前程,因曝光黃麗茹與廠長不光彩的事情惹火了宋玉坤,慘遭報復被列入下崗人員名單里。刑警隊長馬德勝認真辦案,卻因暴揍無法定罪的嫌疑人而被迫辭職,后來還是高傲和不合群,舞技很棒卻無法如愿參加正式比賽,在老年舞蹈隊依舊被潛規則。他們一個是失去愛子,一個是婚姻不幸,一個是事業潦倒,是大時代席卷之下的可憐人。
在這段關于鋼鐵廠里普通人命運的書寫中,人物的光澤與黯淡、尊嚴與茍且、善良與無奈如齒輪一般咬合在一起,顯示了該劇對普通人生存際遇的關注,對豐富的真實創作旨趣的重視。主人公王響雖有生活上的各種煩惱和窘迫,但他依然抱持“勞模”風范,批評拾荒老人破壞樺鋼公共衛生,指出“樺鋼衛生,人人有責”,身體力行地做到“樺鋼是我家”。而其多次提到父親“挖的樺鋼的第一鍬土”,無疑是為了標識自己的“元老”身份。再如龔彪,因愛慕女護士黃麗茹而和她的表姐夫王響套近乎,卻在得知麗茹與廠長宋玉坤的丑事之后不管不顧地得罪他,因而失去了大好的前程。當黃麗茹遭遇到人生的至暗時刻,善良的他義不容辭地做“接盤俠”,娶了名節受損、難產不能生育的黃麗茹。但劇中婚后的“老實人”龔彪在家里基本不做家務活,瞞著老婆拿了家里的15萬元去買車標卻血本無歸,與藥店的小露關系曖昧等。
劇集中人物陷入命運的漩渦之中,在逼仄的境遇里討生活。他們身上的不完美對于觀眾而言,更接近“完美的真實”。這些不完美并非他們身上特有的,而是人性共有的,更容易讓觀眾“感同身受”。正是這些真實的人物性格,共情著普遍的人性,淡化了懸疑命案的冷峻與殘酷,賦予作品更多可以依托的明亮與溫暖。每一個人物因接近人間煙火氣,而顯得真實、生動、立體。正如演員秦昊在微博分享了他對所飾演的角色“龔彪”的理解:“中年的龔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東北人:樂觀、善良,不服輸。他努力感染著身邊的人,就像你‘老舅’。我是東北人,被這份內里的真實所打動。”他們的愛恨情仇和種種“啃嚙性”的煩惱,更能引起觀眾的情感共鳴。“理解普通人的命運與尊嚴”[9],是該劇現實主義道德倫理的一次勝利。
在闡釋《漫長的季節》的情感態度時,辛爽談道:“我認識的東北人通常都陽光、樂觀,我希望把這種生活態度向大家展示出來。”[10]劇集改變了以往懸疑劇的破疑復仇方式,而是用溫暖達觀與和解的方式,完成對劇中人物命運的救贖。這種對常規劇集刻板模式的打破,是一種“去蔽化”,也是對劇中人物人生新路的探尋。當主人公王響遭遇人生重創,兒子溺斃在小涼河,妻子難以接受這一現實選擇自盡,特別是他自小就建立起來的關于“樺鋼人”的價值觀,一步一步地被殘酷的現實所粉碎之時,編劇以“反轉”形式完成劇情處理。面對人生至暗時刻,王響躺在鐵軌上準備臥軌自盡,這時候傳來了嬰兒的哭聲,這個嬰兒就是后來他收養的孩子王北。“山南水北為陽”,王陽殤于冰冷的河水之中,命運卻將王北送到王響身邊。新生兒王北的到來,成為王響后半生的救贖。
結語
在跨越20年的時空向度下,《漫長的季節》以象征隱喻提升了生活懸疑劇的藝術性,勾勒出人與他者、人與世界的沖突與和解。在懸念之下,通過破解主人公多舛詭譎的痛苦人生,透析千頭萬緒的命運軌跡,那苦難汁液中熬出來的是生長于東北土地上的那份樂天精神,更是普通人生活的邏輯。正如作家劉恒在接受采訪時說:“當普通人的能力天然地有限,自我拯救的方法也許就是自己的樂觀主義,它未必不是一種精神財富。”[11]普通人借生命微光,為世人指出了一條抵抗困厄與無常的生命路徑——“往前走,別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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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邱偉.《漫長的季節》:懸疑劇火了靠的卻不是懸疑日期[N].大江晚報,2023-05-05(A12).
[11]新京報.笑著笑著就哭了,《漫長的季節》如何用幽默突破東北敘事[EB/OL].(2023-05-09)[2024-04-02].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65382954203675867amp;wfr=spideramp;for=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