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泰山來

今天，是家長接孩子回家的日子。

第二節還沒下課，肖洋的爸爸就來了，并且直接走進了教室。我正在批改作業，孩子們正在讀書，希望他看一眼肖洋就出去等著，不要影響其他孩子的情緒。可是他竟長篇大論地說開了：“我來的時候下暴雨了，好家伙，房子都給沖倒了。風大得很，這么粗的樹連根都給拔掉了。”說著，肖洋的爸爸用胳膊比著樹有多粗。“電線桿子也給拔掉了，雞也給風刮跑了！風從泰山來！”我驚詫地瞪大了眼睛。我不但驚詫我們這里風和日麗，他們那里竟有如此惡劣的天氣，相距才區區幾十里，而且，我更驚詫肖洋爸爸竟然還知道風是從泰山來的！

“情況這么嚴重，我怎么沒聽說呢？”我問道。

“鄉長給縣長打電話了，縣長待會兒就去登記受災情況。待會兒給我打電話，我乘車回去。”肖洋的爸爸說。

“那你在大伙上吃完午飯再走吧！”我知道肖洋家很困難，肖洋的爸爸每次來都要在學校大伙蹭一頓再走。

“這次怎么也不能在學校吃了，人家特意安排了，我在等電話呢！”肖洋爸爸一副日理萬機的模樣，但雙腳卻穩穩地站在教室里，一點兒也不急著走。眼看就下課了，我索性放下作業，專心和他聊聊。

“肖洋不聽話你揍他哈！”說著，肖洋爸爸瞅一眼黑板，嘿嘿笑了，“這些我都會呢，算賬可難不倒我。”我再一次驚詫，肖洋爸爸不是不識字嗎？每次接送孩子時都驕傲地讓肖洋代簽，因為肖洋就是他們家最有學問的人了。肖洋同學也當仁不讓，很認真地寫了三堆字，就像三堆小樹枝搭的三堆字。我仔細辨認，看不出個所以然。肖洋爸爸還一個勁兒追問，寫得對不對啊？

我連連點頭“對！對！”后來再上課，學寫爸爸的名字，就成了肖洋的學習內容。

“不好好學習，小心我揍你！”肖洋爸爸拍了一下肖洋的腦袋。正認真寫作業的肖洋莫名其妙地歪頭看了看爸爸，接著“畫”

他的作業去了。

“這孩子好長時間沒有得獎狀了啊？”

肖洋爸爸問我。

說到獎狀，就得說說肖洋同學。

肖洋屬于聾啞加智障的多重殘疾。聾童是很好教育的，只要與他們建立起溝通的橋梁，他們與正常孩子一樣，接受知識很快。智障的孩子就很難辦，你辛辛苦苦了一天又一天，眼見著他們毫無起色，就像黑夜看不到光明一樣，真讓人沮喪。好在肖洋屬于輕度智障，溝通沒有問題，但要是提到學習，那難度就不是一般的大。就“肖洋”這兩個字，練習一年他竟然越寫越復雜，越錯越遠。無奈，又卷土重來，在黑板上一遍遍再教。前天，他讓我看他作業本封面上的名字，真的寫對了，而且還工工整整。我很高興，對他豎起了大拇指。好不容易得到表揚的肖洋立馬表起他招牌式的微笑。那一刻，我的心柔軟得都要化了。

但是說到獎狀，學校好像都是發給學習方面優秀的孩子。雖然肖洋每次作業都很努力地完成，但這是一本什么作業呢？一篇篇全是沒有答案的算式。每次肖洋把作業交給我，看著他一副勝利完成任務的驕傲模樣，我都不知道該怎樣批改他的作業。打對勾肯定不行，分數更沒有。如果只給孩子批上日期，未免太殘忍。思來想去，還是給他作業本紙上畫了一面大紅旗。于是后來，肖洋捧著畫有大紅旗的作業本四處顯擺去了。

此刻，肖洋爸爸的話給我觸動很大。肖洋怎么就沒有得到獎狀呢？

在黑板的左上角，寫著五個孩子的名字，他們每有一點兒進步，我都會給他們畫一面小紅旗，雖然只是我用彩色粉筆畫的，但孩子們非常看重。誰多一個少一個都不行，少的同學會表現得更加努力，爭取得到老師的認可。但是，肖洋名字的后面，常常空空如也。

每個孩子都有閃光點。肖洋不是愛勞動嗎？每次勞動的時候，這孩子表現都很積極，真的是不怕臟，不怕累。

這次勞動結束后，我在肖洋的名字后面用鮮艷的紅色仔仔細細地畫了一面大紅旗。肖洋指著自己的大紅旗，兩眼放光，嘴咧得老大，竟然像一只小猴子一樣蹦了起來。看到這個孩子如此興奮的模樣，我心中突然充滿了成就感。

下課了，肖洋爸爸領著肖洋回家了。跟同事說起肖洋爸爸說的他們那里的惡劣天氣，同事們都哈哈笑了。

原來，肖洋爸爸每次來說的都是這一套，他們原來也早就知道。

我雖然事先也知道肖洋爸爸的智力有問題，但他描繪得那么逼真，我就不由得相信了。特別是那句“風從泰山來”，更是無端地覺得非常高妙。

同一片藍天，他們是跌落的天使，我們正在修復他們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