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新

酷暑來襲，農人們看著稻田里一天天成熟的稻子，早已顧不上勞作的艱辛，便想迫不及待地開鐮收割。

收割之前，父親會先到田地里去走一走，看一看，扯上一兩根稻穗，數一數稻谷的粒數，掂一掂稻粒的分量，預測一下當年的收成。看一看稻穗的成熟程度，既不能收割得過早，怕有秕谷，也不能收割得太晚，造成稻粒自然脫落，影響產量。

七月的一個清晨，天剛蒙蒙亮，父親就會扯開嗓子喊我們起床。父母一前一后吃力地抬著打稻機走向田野。我們兄妹便挑著籮筐，拿著鐮刀緊跟其后，一家人開始夏收了。

當第一擔稻谷鋪在屋前的禾場上晾曬時，父親要去翻上好幾遍，總想早點曬干，可以碾米。這時，父親便會安排好一件神圣的大事，那就是一年一度的嘗新。

嘗新這天，母親是最忙的。清早上街買菜，回來后就開始殺雞、剖魚，從自家菜地里摘上一籃子的絲瓜、辣椒、豆角、茄子、空心菜，然后，淘好一盆新稻米，生火做飯。灶膛里的柴火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猶如農人興奮的心情。在烈火的蒸煮下，飯鍋里散發出一陣陣稻米的清香，是那么的誘人。母親一邊煮飯，一邊做菜。這時，我們也可以不去田間勞作，父親安排我們兄妹在家給母親燒火、揀菜、打下手。當飯菜做得差不多時，母親便讓我們去田間喊父親回家呷飯嘗新。

父親一身泥、一身汗從田間回來，在門前的水塘里潦草地洗上一把臉，便在堂屋里擺上一張八仙桌，然后把母親做好的肉、魚、雞三牲擺上桌。桌上，擺放十三個碗碟、杯子和筷子，意為祖宗十三代。每個碗里裝上新米飯，每個杯中斟上過年特地留下來的湖之酒。一切準備就緒，父親會點燃幾炷線香，在禾場上，面朝前方，鞠上三躬，以示感恩天地自然給我們提供的生存資源和空間，也祈禱來年風調雨順，讓未來的生活呷穿不愁，順順當當。然后，轉身面對堂屋鞠上三躬，以示感恩祖宗，祈愿一家人丁興旺，家庭幸福。我們則在心里催促父親，快點搞完這些儀式議程，因為，桌上的菜、鍋里的飯實在是太誘人了。母親則一再叮囑我們，天地和祖宗沒有嘗完新之前，一定不能上桌呷飯，否則，便會讓天地祖宗不高興。天地祖宗就會作孽，讓我們肚子痛。小時候，不明白父母為什么要這么做，后來長大了，才明白這是中國農人對天地祖先的一種感恩和敬畏。

父親走完了敬天敬地敬祖宗的流程，我們便和母親把灶屋里早已做好的其他菜全部端上桌來，一家老少便開始嘗新。這時，母親端上一壇湖之酒，給父親倒上一大碗，讓父親喝個痛快。平時，這壇酒是不準父親喝的。父親平時酒癮來了，母親總是說，酒沒了。嘗新這天，母親卻很大方，很豪氣，一定要讓父親喝得高興。難得有這么樣的好飯好菜，我們每人都要吃上好幾碗新米飯。父母笑著說：“多吃點，要吃飽，好長身體。”

嘗完新，一家人又走進烈日，走進田野，開始了新的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