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中“普通又不普通”的人如何尋

“陳廉，號子貞。1903年出生于房山長溝鄉西甘池村一個貧苦農民家庭，他天資聰明，自幼勤奮好學。其父在生活困難的情況下，仍然不惜花掉二年學費，領著子貞拜圣人并進私塾念書，這給子貞以后經商乃至成為長溝地區的商會會長和擅長書畫以至成為造詣頗深的民間書畫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這是書籍《房山文史資料》中的《陳子貞略傳》一文開篇的一段話。

陳明家族《土地房產所有證》

陳金垚

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碩士

《陳子貞略傳》中的陳廉，正是我的父祖輩三太祖。《陳子貞略傳》講述了他求學、謀生，不斷自強起來的成長歷程。他的家族從剛開始的耕田務農走向了商業經營，由一個上方山下的小店鋪發展為往來京津冀的大型商號。后來，陳廉獨立門戶，創設“華貞號”商鋪，一步步成為房山長溝地區的商會會長。抗戰中，他幫助平西抗日根據地運輸物資。新中國成立后，在社會主義改造過程中，商鋪并入供銷合作社，陳廉與家族成員又成為供銷合作社的工作人員。陳廉平時喜愛作畫寫字，贈送鄉里，頗有佳譽。這些在這篇文中也都得到記錄。

我太祖父叫作陳明，排行在四，他的大哥名陳忠，二哥名陳孝，三哥即為陳廉。他們，特別是三太祖陳廉的事跡在長輩們的言談話語間略有談及，但都不詳細。我一直想多了解家族舊事，但苦于不知如何查找。

上研究生讀歷史專業后，我學習到了檢索文獻資料的專業方法，由此再次萌生了找尋家族往事資料的想法。我想可能會有一些歷史資料中有他們的身影，因為他們畢竟做出過不平凡的事情；但我也不確定是否有這樣的資料，因為他們的事跡又算不上多么輝煌。我覺得他們可說是“普通又不普通”的人，就用專業文獻檢索方法在史海中鉤沉吧。

歷史學中的文獻檢索方法有很多，有線上的也有線下的。線上的有“愛如生”“鼎秀”“翰堂典藏”等專業軟件。“愛如生”功能全面，除一般古籍資料外，它還有方志庫、譜牒庫和金石庫。方志庫常有多個版本的志書文獻；譜牒庫包括家譜、年譜、仕譜、日譜等；金石庫多用于查詢石刻資料，往往一些碑刻已經轉移、被毀，在金石庫中還能找到碑文信息。“鼎秀”“翰堂典藏”功能與“愛知生”類似，只是收錄古籍種類、數量不同，往往我用“愛如生”檢索后，它們還能給出更驚喜的結果。

我將已知的自清代至民國的7名家族先人姓名、字諱在古籍庫、譜牒庫、金石庫、讀秀等平臺一一檢索，還通過全國報刊索引查閱民國時期報紙文獻，但要么無檢索結果，要么就是重名人員，比如貴州有重名叫陳明的，或是曲藝名家叫陳子貞的，檢索民國文獻，大部分檢索結果都是陳子貞演出的情況。

在這個檢索的過程中，我感受到了一個人在歷史上留下記載有多難！清代至民國的社會，考取功名、身居要職、一方鄉紳等有可能會在文獻中留下記載，而其他人，則仿佛被歷史大浪淘沙，不留痕跡。一次次負向反饋后，我問自己還要不要檢索下去，恐怕不會有結果了吧？這個庫都沒有其他庫會有嗎？但歷史專業的學習告訴我，歷史檢索要有一種“倔勁兒”，把所有能找到的可能相關的資料都搜檢盡，才算對這事有所交代，不撞到南墻絕不回頭。

我知道，再好的數據庫，也不能將數據全部收集，畢竟面對浩如煙海的文獻數據，能夠整理為電子數據的只是一小部分。因此在線上檢索多個數據庫沒有收獲后，我便開始去圖書館線下翻閱歷史文獻。北京市房山文化活動中心的方志館閱覽室是房山文化部門精心建設的展示、查閱史志的地方，收錄了全國各地的地方志，也包括房山史志機構撰寫的大量房山地方史料文獻，是探究房山地區人物歷史的特色資料館。

在方志館閱覽室的書架前，我想看看運氣會不會來。當然運氣是“碰”不來的，也要花功夫。“逛書架”檢索是個“笨”辦法，但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可以保證不落下什么。我一排一排逛書架，每排書架從上到下看書名，只要見到房山史志相關的字樣，比如《房山碑刻通志》《北京房山年鑒》《北京市房山區地名志》等，都翻開目錄去查閱，看目錄中是否有“陳廉”“陳子貞”和“長溝”等。

灰色的書架，轉完一排書架轉下一架，看完一層書轉下一層，駐足仔細看著一排排書脊文字，心里默念書名，期待著期待著。我心想，如果轉遍圖書館的書架都沒有發現，也就可以無悔矣。看著看著，《房山文史資料》進入視野，心想這里或許有，看目錄便格外仔細，由上到下閱讀，突然看到了《陳子貞略傳》！那一刻，就如同在漫長的夜晚終于等到那一顆流星，如同考古人員通過漫長的勘探終于確認了遺址位置，如同在四顧迷茫的沙漠中終于尋找到水源。當翻到那一頁，我仿佛跟隨陳子貞，回到了清末民國時期他所經歷的一世之事中。

這篇《陳子貞略傳》雖然只有不到三千字，卻成為記錄家族歷史的珍貴文獻，將三太爺主要人生經歷記錄其中。感謝趙潤東老師在20世紀80年代，應房山區文史部門的安排，對老爺子進行的專門采訪，這也是房山區各機關對陳子貞支持抗日戰爭，發展房山地區傳統文化的肯定。

歷史文獻是記錄歷史信息的重要載體，若不是《陳子貞略傳》的撰寫和留存，僅憑長輩碎片化、片段化的回憶，無法系統、清晰地了解陳子貞的生平歷史，如陳子貞少年時在圣水峪地區的成長經歷，抗戰時期輸送物資的情況，目前健在的長輩都不曾經歷，也未聽說過，都是看到此篇文章才有所了解，這也使我更加理解了人物采訪與文獻撰寫的重要意義。

當然，口述史料也可以對文獻史料進行補充，如文章開始提到陳廉，號子貞，是建國之后不再流行字諱之說，才改為號，用于字畫題寫。長輩們還能記起陳忠字子厚，陳孝字子先，陳廉字子貞，這也是重要的家族歷史信息。

感謝歷史專業的學習，感謝專業檢索方法的學習，讓我的先人的形象栩栩如生地站在我面前。如果您想了解與您密切相關的、歷史上“普通又不普通”的這類人，不妨也試試這樣的方法，來探索那些鮮為人知的家族歷史。

責任編輯：張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