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園藍鵲的育兒食譜

4月中旬，北大燕園的藍鵲已經開始孵蛋了，我便利用飯前飯后的時間觀察它們。孵蛋工作由雌雄親鳥輪流負責。藍鵲巢的工程量和豪華程度遠不及喜鵲巢，細枝編成的簡易小巢與藍鵲的體型不太相稱，孵蛋時藍尾巴完全伸出巢外；另一只則在附近守候，除了為前者提供食物，還要驅趕偶爾誤闖其領地的其他鳥類。有時我站在樹下，守護的一方會徑直飛到我面前的樹枝上，歪頭打量著我，毫無懼意，似乎沒有將我視作入侵者。5月是繁殖高峰期，幼鳥紛紛破殼，朗潤園里的藍鵲開始為哺育幼鳥而忙碌。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發現幼鳥的食譜著實有些出乎意料。

桑果和小鴛鴦

藍鵲巢所在的柳樹旁有一株老桑樹，今年不知何故未結桑葚，但附近的三株小樹均結滿桑果，所以今夏此地的熱鬧程度不遜于往年。藍鵲巢西側不遠處還隱藏著一汪小湖，與朗潤湖相連，兩者被一座石板橋分隔，因地處朗潤園西北角，人們稱其為“朗北橋”，同時也是燕園最北的一座橋。小湖岸邊有6株雌桑樹，所以也是小鴛鴦聚集的熱點地區。采食桑果是藍鵲、小鴛鴦等小鳥類的常規操作。

桑葚成熟也意味著藍鵲夫婦的狩獵季開始了。每年5月下旬至6月上旬，是小鴛鴦和小綠頭鴨活躍的時期，在我辦公樓周圍經常能邂逅這些毛茸茸的小東西。有時坐在二樓辦公室里，可聽見窗外傳來鴛鴦或綠頭鴨親鳥略顯倉促的鳴叫，開窗尋找，一群小鴛鴦在親鳥的帶領下，正行色匆匆地從樓下走過，恰似農村院前屋后散養的走地小雞一般。這為藍鵲提供了充足的捕獵機會。

5月19日，臨近中午時分，我出差回來帶上相機興沖沖地去探望“鳥友”。站在小橋上，發現在小湖對岸的桑樹下，鴛鴦媽媽正帶領一群寶寶疾步朝水面行進，小鴛鴦才出殼不久，還都很小。與此同時，一只紅嘴藍鵲就停落在附近的桑枝上緊緊注視著它們，并連續數次發起攻擊，勇敢的鴛鴦媽媽及時展開羽翼阻止，藍鵲未能得手。小鴛鴦們入水后，藍鵲不再發動空襲，但仍目光貪婪地凝視著它們。

過了一會兒，未見任何動靜，我以為小鴛鴦可能已經安全了，便準備離開去吃午飯?？蛇€沒走出多遠，就聽到身后響起鴛鴦媽媽響亮的叫聲，這種聲音我以前聽到過，一般在寶寶走失或者受到攻擊的情況下才會發出。這可能預示著藍鵲已經得手了，我趕緊折返，看看到底什么狀況。不出所料，那只藍鵲飛到小橋上方的樹枝上，嘴里叼著一只小鴛鴦！這可憐的小家伙，它的雙腿在空中拼命亂蹬、無助地掙扎著。附近一只烏鶇見此情景，立刻飛到藍鵲跟前，發出警示性的啼鳴，好似強烈抗議譴責藍鵲的惡行。我迅速舉起鏡頭，要是能定格下這場跨物種聲討的奇妙瞬間，那簡直太完美了。可還沒對上焦，藍鵲就飛了。它把小鴛鴦帶到附近的地面，單腳按住，然后用嘴扭斷了小鴛鴦的脖子，又狠狠啄了幾下頭部，將其徹底殺死。趁著藍鵲殺死獵物的時機，我總算拍到了二者的高清照片。

隨后它把獵物移至國槐的一根橫枝上，準備剖腹取食內臟。內臟營養價值高，柔軟易于消化，許多捕食者都是先從獵物的內臟開始吃起。與猛禽的操作類似，藍鵲先一口一口拔掉尸體腹部的羽毛，淡黃色的絨羽隨風飄散，如蒲公英的種子；接著撕破肚皮，從里面叼出一塊未知器官含在口中，但并未吃下，應該是準備帶給窩里的孩子們。接著，又把灰褐色的腸道拽了出來，仿佛在嗦一根蕎麥面。可能覺得樹下的人類很礙眼，藍鵲把獵物轉移到朗潤湖對岸的大榆樹上，繼續“腸”規操作。

今日的拍攝讓我心滿意足，我便不再多做打擾，轉而奔向食堂吃飯。一頓飯的工夫回來，再度途經此處時，藍鵲窺視小鴛鴦的一幕重現！自然界沒有道德與公平，只有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為了更好地維持自身生存和繁衍，捕食者需不斷獵取食物資源。

三天后的早晨，我吃早餐路過那里，看到有只成鳥正在樹上摘桑葚吃，隨后它從柳樹樹洞里叼出一具高度枯槁的鳥類尸骸，骨架上的肉已被啃食干凈，一些殘羽仍粘連在骨架上，干燥無光，宛若一小團枯柴，無法分辨出種類。藍鵲在一口一口撕扯鳥爪上僅存的筋皮，如同人類啃鹵雞爪那般神態專注，真是一絲一毫都不舍得浪費。早餐之后再次經過小湖，當時天色陰沉，無一絲風息，前方小路竟然持續有羽毛輕輕飄落，景象詭異。天雨毛羽，必有妖異，我抬頭尋找，果然又有一只活力四溢的小鴛鴦落入鵲口，藍鵲正在枝頭為其拔毛。我連忙拿出相機拍攝，占有食物的藍鵲十分警覺，它隨即飛到朗潤湖對岸的石板上，把尸體用枯葉埋了起來。

小黃鴨、蝙蝠、黃鱔

在藍鵲神秘的育兒食譜中，除了桑果、小鴛鴦這樣的家常菜之外，我發現還有小黃鴨，蝙蝠，甚至黃鱔。

我在北京大學鏡春園人工智能研究院的籬笆小院里曾看到一只被人散養的小黃鴨，幾天后驚人的一幕出現：那只小黃鴨的尸體出現在朗潤園藍鵲巢附近的大榆樹上，藍鵲正一口一口撕扯著它的軀體，并把扯下來的碎肉“打包”帶回巢中。

有一次，我看到藍鵲嘴里叼著半只蝙蝠，殘體上長有五趾的后足格外醒目。藍鵲捕食蝙蝠出乎我意料，因為蝙蝠日伏夜飛，與絕大多數鳥類的活動節律相悖。校園里生活著兩種蝙蝠，一大一?。盒◎鸾袞|亞伏翼，俗稱家蝠，體長約4厘米，最為常見；大蝙蝠指的是中華山蝠，數量相對較少，在未名湖東側的足球場，夏夜偶爾可見繞燈覓食的中華山蝠。這些飛天小獸是？類猛禽的重要食物來源，聽北大綠協前輩說，從前鷹？在校園里繁殖的時候（2007年-2015年），常見親鳥棲于樹洞巢一旁的天線上，猶如一位暗夜刺客，身形凝固，靜默無聲，伺機斬殺飛過的蝙蝠。

黃鱔的習性也是日隱夜出，白天藏于洞內，洞口通?？拷?，夜晚外出捕食。這種魚身體滑膩異常且力道大，善于在淺水打洞做穴，徒手捕捉很困難，稍有不慎就可能脫手而逃。記得小時候去村頭干涸不久的塘底徒手挖泥鰍，在齊膝深的淤泥中，我非常幸運地摸到一條很粗的黃鱔，起初誤以為是一截樹根。雖然淤泥中黃鱔的行動并不敏捷，但它的身體像抹了油一樣，滑溜無比，單憑我一己之力根本握不緊，眼瞅著它鉆向淤泥深處，我趕緊招呼小伙伴過來幫忙，兩人四手才把這大物拽上來。所以我認為藍鵲是沒有能力抓黃鱔的，但我看到巢樹旁邊的堤岸石縫中確實曾有黃鱔藏身，便繼續觀察。

一天中午，我看到藍鵲正在土坡上啄食鱔肉，那是一條挺長的黃鱔，但身形有些萎縮，很可能是從岸邊撿來的尸體。附近有兩個教職工在遛彎，跟我說這只鳥已經在這啄了一個中午了，藍鵲見人多，便用枯葉把黃鱔暫時埋了起來。當天傍晚，我看到它仍在啄黃鱔。黃鱔屬于高檔水產品，民間素有 “夏令之補，黃鱔為首”的說法。那段觀察時期，我曾在朋友圈發布藍鵲每天的餐食，更新到黃鱔時，有朋友評論道：“這營養比我都均衡。”

由于多次遇到藍鵲埋食物，我懷疑土坡灌木下是否集中埋藏著未吃完的獵物，于是當晚搞了個夜襲藍鵲糧倉的行動，結果一無所獲。

責任編輯：樸添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