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功(外一篇)

“扯”字在百度漢語解釋為“漫無邊際地閑談”。在我看來，“扯”同閑扯、東拉西扯、扯謊、扯燴面一樣，是一門功夫，簡稱“扯功”，是增加印象、獲取信息的簡便方法。

扯功用途廣泛。普通人閑聊，從BAT到陶朱公，從魯智深到李師師，會有效拉近距離、增加心理認同。基層干部跟平頭百姓閑聊，從三駕馬車與國貨崛起，到社會民生與時事政策，會被贊曰：“平易近人，知識淵博。”

扯功可用于摸底。全國公安系統二級英模陳曉磐就是在與群眾的親切溝通中，發現隱患，排查矛盾，調解糾紛，破獲案件，他稱之為“深接地氣、巧解疙瘩”。很難想象，一個不會拉家常，只會照本宣科的干部能做好群眾工作。

扯功可以用于破案。有個縣官，提疑犯過堂，并不問案件，而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疑犯也隨口胡謅。縣官讓人伏于屏風之后，將其信口雌黃之語記錄下來，幾番閑聊，疑犯露出破綻，無法自圓，不得不從實招來。

由此可見，扯功并不是漫無目的地胡扯，而是像寫散文一樣，形散神不散；而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比如司馬懿接待來訪的蜀軍使者時，沒有問軍事，而是問諸葛亮的睡眠、飲食和瑣事，從中挖掘重大情報，“諸葛孔明食少事煩，其能久乎！”堅定了固守不戰的策略，繼而熬死諸葛亮，為滅蜀計劃奠定了堅實基礎。而最能展示扯功之處的是酒桌。出于加深印象增進了解的社交需要，能多扯就多扯一會兒。眾所周知，“一寸光陰一寸金”，我把如此寶貴的光陰交付予你，足以看出我對你是非常重視的，所謂以時間換友情。“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你可別很快就把我忘了喲。如果只是吃飯，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一二三買單，未開扯就結束，達不到預期目的，于是人們就擺上酒，觥籌交錯之際，將內心所想徐徐拋出。

操練扯功有幾個誤區。誤區一是泄露隱私被人利用。一老嫗被慫恿去算卦，一報八字，不需多言，半仙就把家中情況說得頭頭是道，令老嫗驚嘆“真乃神人也”，于是入彀被騙。老嫗就是之前操練扯功時沒有防備，被人將家底摸得一清二楚。誤區二是收放不自如，俗稱“扯遠了”。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各地開辦掃盲班，一個干部扯癮犯了，從猴子進化講起，后來有人提醒時候不早了，他趕忙快進到馬克思。有個婦女就聽不懂了，問道：“猴兒還沒講完，怎么就開始講馬了？”誤區三是一天到晚閑扯，不知道“言而當，知也；默而當，亦知也”的道理。閑人有大把時間和一顆無處安放的心，而閑扯是其消磨時間最簡便、最高效的方式，也是社會矛盾產生的重要方式。多少恩怨都因為說閑話，多少矛盾都源自論是非。依鄙人愚見，要減少社會矛盾，先要減少說閑話的人，讓其忙碌起來，比如組織其跳廣場舞。誤區四是言惡不言善。扯功好的人，也大多思維奔逸，善于負面聯想。群聊時，若說起勞動模范，都噤若寒蟬，鴉雀無聲，而說起丑聞緋聞，馬上就都口沫橫飛，興致勃勃。這種習慣是普遍的，但對社會風氣的健康向上是有害的。我素來不喜閑扯，奉行“不說無益虛妄之言，言不求勝，亦不朋黨，所言柔和，不失時節，言不虛發，是為言清凈”的原則。既無話癆之咎，亦無熱情之譽，但不得不時常因公陪聊。以前在鄉下工作時，群眾來辦事，常常是不看表的—看日頭。夏天早早地“一唱雄雞天下白”，我就得開門接客了；直到“一輪紅日西墜”，還有人流連忘返。遇到屁股沉的，有事沒事東拉西扯，而我有一句沒一句，態度明顯敷衍。后來領導就提醒我，要跟群眾打成一片。領導說得也對。對于說話不著邊際、沒有條理的人，我缺乏耐心。實習時，有個婦女來報案，說得云遮霧罩，讓人不知所云。最后，我終于聽明白了，壓縮成六個字：冒雨步行前往。無奈，我只得啰啰唆唆地記上。

因扯功不濟而苦惱的不單有我。過年時，七大姑八大姨都來了，問年輕人，漲工資了嗎？有女朋友嗎？買房子了嗎？諸如此類。不善言辭的年輕人畏親如虎。不過還是好人多，有網友就支招，可以反問她們，股票解套沒有啊？今年生意咋樣啊？減肥效果如何啊？云云，反正是哪兒不癢往哪兒撓，哪壺不開提哪壺，把話題引向她們，從而解放自己，此乃“圍魏救趙”是也。

今番在此閑扯，諸位看官中意的抬手賞個贊；看得瞌睡的請速速就枕，幫助入眠也算小可功德一件。

三分之二愁滋味

背著“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讀著“太陽他有腳啊”，唱著“再見啊，我們的青春啊”，日子匆匆地流逝。就像雪花落進水里，無聲無息、無影無蹤。一過四十，越發覺得日子過得飛快，跟高鐵一樣提速了。如灰鼠過隙，迅速而安靜，吱溜聲都未聽到，就已絕塵而去；就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來不及細細品味就已過去，連渣都不剩。

年少時，盼望過生日，可以收禮物、吃大餐；而越上歲數，就越厭倦過生日，但又不得不過，總不能隔過去。再過若干年，可能要害怕過生日了，真不知道那時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還是日薄西山、日暮途窮。過生日時，照例又要唏噓一番，發發感慨、談談人生。名士說過，只有兩種人喜歡談人生，一種是中學生，喜歡說“人生的風帆啊”；另一種是街頭的老大娘，喜歡說“人這一輩子啊”。其他人談人生，感覺不咸不淡、半生不熟，所以我也就不咋發感嘆了，而是以制定目標為主。正如歌中唱的“小小的我，有大大的夢”。也是大領導說的“追夢人”。不幸的是，年齡越來越大，目標越來越小。像那種“先掙兩個億”的小目標，我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的，那都是云彩影兒里的事，我總是腳踏實地。而到了下一個生日時，感覺一切仍然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

說起“追夢人”，就想起“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發，讓它牽引你的夢”，就想起《我的未來不是夢》《你的柔情我永遠不懂》……如果你很麻溜地憶起了這幾首歌，甚至捎帶著勾起了絲絲縷縷如夢如煙的往事，說明你也跟我一樣老了。

佛家說，世人所處的是“娑婆世界”，意思是充滿煩惱、常令人發愁的世界。作為一個活人，有一樣東西是無法避免的—“愁”。愁，常指煩惱，是需要花費一定心理能量去處理的事情，通常都不是稱心如意的。作為一個“70后”，小時候愁吃愁穿，上學時愁考試，隨后愁工作、愁老婆、愁孩子、愁孩子的孩子……這個愁，不是“離人心上秋”，而是“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剛過四十三歲生日就說“識盡愁滋味”，有點兒吹牛，畢竟有些愁尚未品嘗，比如兒子找工作、討媳婦之愁，我媳婦跟兒媳婦相處之愁。但好歹有些滄桑，扮嫩又不老相，稱之為嘗了“三分之二愁滋味”還算恰如其分。多數人都在愁柴米油鹽、封侯拜相、桂子蘭孫、兒女情長，均是自己的私事。而“詩圣”杜甫在自家茅屋被秋風刮破后，不為自己上愁，卻為別人操心，發出“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絕響，令人高山仰止。

如何排遣憂愁大抵可以分為幾個流派：一是江湖派，此派大碗喝酒，一醉解千愁，“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二是雅士派，此派種忘憂草，“一叢萱草，數竿修竹，幾葉芭蕉”，在這里吟詩作賦、鼓瑟吹笙；三是靈山派，此派在心地上下功夫。觀察煩惱無所從來，亦無所去。凡夫對喜愛的想占有，對厭惡的想回避，未能如愿就會心生煩惱。如果能“外不著相、內不動心”，對好壞境遇不起分別心，多少憂愁都能拋到“十”霄云外。愁歸愁，生活還得繼續。用接地氣的話說：“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戀。”用高大上的話說：“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的人。”再用大無畏的話說：“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索性就“釃酒臨江，橫槊賦詩”，直面剩下那三分之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