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棒冰

我十歲那年，家里辦了一個棒冰廠。那時我很是貪玩淘氣，看到有來拿棒冰賣的人，我會跟著他們吆喝，跟著他們走街串巷。那是個自行車都很少的年代，村里村外很少有看到做生意的人。

有一天，父親拿出一個木箱子，這是專門為我賣棒冰準備的。廠里有專門賣棒冰的人，或用肩背，或用自行車馱，但是像我這么小年紀做棒冰買賣的沒有。那天父親和我講了很多賣棒冰的生意經，還講了一些我現在一想起來仍會笑出聲的話。父親說：“每個賣棒冰的小孩兒都是生意人，他們長大后都會很聰明。”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母親知道我的心思，把我拉到她身邊摸著我的頭對我說：“做生意不倒霉的。”后來，在一次家訪中，母親對我的班主任老師說，其實，那個時候她也有一種擔心，怕我受不了那份苦。

第二天晌午，父親幫我裝好棒冰后，我問：“夏天那么熱，為何還要蓋厚棉被？”母親擦了擦我額頭的汗水，說：“這是起保溫作用的，棉被越厚蓋得越嚴實，保溫效果越好，里面冷氣不易散發，棒冰不易融化，儲放時間會更長久。”我吮吸了一口棒冰，哇，我家做的棒冰真甜！父親沒打算讓我賣棒冰前，我天天纏著父親說自己想去賣棒冰，有賣棒冰的人來我會興奮老半天，覺得那是我的快樂所在。然而，當父親把一切安排好，真要我背上棒冰箱子去叫賣，我卻沒了膽。我鼓起勇氣跟父親說：“我有點兒怕，不想賣棒冰了。”父親看了看母親，一邊笑著一邊用嚴厲的語氣對我說：“男孩子要不怕吃苦。”父親說了很多給我打氣的話，可我還是央求父親，說自己還小，不知拿到哪里去賣。母親見我一副呆呆的可憐相，整了整我的衣服，又用涼涼的清水給我洗了把臉，連哄帶騙地對我說：“你是小孩子，就當是玩，沒賣掉沒關系，小小年紀做生意，人家會覺得你這小孩子聰明。”當時，我大腦一片空白，要自己開口叫賣，我是真的不敢，臉上火辣辣的。母親看著我，沒有再說什么。父親和母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父親一個眼神，母親心領神會，他們走到另一個房間。我聽到他們在鬧著意見，父親就一個意思，我已不小，該讓我吃點苦了。可能是父母真的認為我還太小，他們都在盡量壓低聲音說話。盡管如此，我還是感受到了父親講那些話對我的分量和壓力。

窮養孩子是我家祖傳家風。我的祖上深刻地認識到：窮養的孩子不會壞。母親沒有再說什么，她讓我背起棒冰箱。我知道，父母已下定了決心，這一次非讓我吃點苦了。我知道父母是寵我、愛我、喜歡我的，但我心里也清楚，我是怕他們的。我走前面，母親走后面，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做生意就這樣開始了。我很少回頭，我怕母親生氣，然而，我能感覺到母親在故意與我拉開距離，一步、兩步、五步、十步……母親是多么希望她的孩子能快快長大啊！

我和母親沒走出多少路，父親追上來再三跟我們說，天熱吃不消要在陰涼通風的地方多休息。父親那么關心，母親看了很是開心，她小跑幾步牽上我的手笑呵呵的。母親說，現在剛好是吃午飯的時間，生意一定會好。母親無論什么時候總會給我希望和力量。

翻過小山岡，還沒到陳家村，母親就叫我喊，平時唱山歌一樣順喉的“賣棒冰”，到了正經要喊的時候，我卻一句也喊不出口。還好，坐在那村口大香樟樹下乘涼的人看到有人賣棒冰，遠遠地向我們這邊招呼著。母親示意，我們的生意來了！

母親跟那些人聊著天兒，我一個人數著棒冰找著零錢，還時不時地要回答買棒冰人講的話，真是忙！

每個買棒冰的人都很喜歡我，他們見我小小年紀又大熱天背著一個那么重的箱子，于是便說一些贊美話夸我。母親遠遠地看我忙得不亦樂乎，她朝向我打趣道：“‘小豬仔’，口水流出來了！”“小豬仔”是我的小名。有人心疼我，喊我的母親幫忙，他們不知道，母親是故意不幫我的，她要讓我一個人接受鍛煉。那一天，我們跑了三個地方，把全部棒冰都賣掉了。

回家路上，我開心得好似整個人要飛起來一般。我跟母親說，我要天天去賣棒冰。母親問我暑假作業做好了沒，我向母親比畫了一個大大的愛心，母親懂我。母親看了看我肩膀上被背帶勒壓成的紅色勒痕，她笑了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