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訓”可解釋為以形說義,即一種通過分析字的形體結構尋求解釋詞義的釋詞方法。本文以分析“形訓”在日常生活中靈活運用的具體表現為切入點,以燈謎、辨析古詩文易混字、古今字為例,并基于許慎《說文解字》和段玉裁《說文注》等史料,針對某些漢字進行形體結構上的解析;同時指出在學術分析上和日常生活中對于“形訓”使用的誤區,比如誤認“形訓”為簡單的拆字、沒有堅守遵從文字本義的原則和容易對字形主觀分析;而后對“形訓”之法的使用價值,以及對于當今社會來說的意義所在進行舉例論述,尤其是“形訓”在研究古文字、文言文教學、漢字形體簡化等方面可以起到啟示和促進作用。
“形訓”是需要與字形貼切的訓詁方法,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古書中據形說義的釋字方式。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中大量使用因形釋義的方法,將小篆字體作為分析文字的基礎,運用六書理論,對漢字字形進行了比較系統和合理的分析,體現出使用“形訓”對于漢字進行歷史性發展是具有重要作用的。
“形訓”從古到今在日常生活與學習中仍有運用,具體體現在燈謎、辨析古詩文易混字和古今字上。在使用“形訓”分析字形引申字義的同時,我們需要注意一些使用誤區,尤其注意“形訓”并不等同于簡單拆字。通過研究“形訓”的活用,我們可以挖掘“形訓”之法對當今社會漢字文化發展的現實意義,如在研究古文字發展、中學文言文教學、漢字形體簡化等方面。
一、“形訓”在日常生活中的活用
(一)燈謎
燈謎起源于明代,主要著眼于字義和詞句的形體結構,通過別解、會意、假借等方法使得謎面和謎底在字義和字形上相扣。其中的“離合謎”就是對漢字字形進行分析拆解。劉勰在《文心雕龍·諧隱》中提到:“謎也者,回互其辭,使昏迷也。或體目文字……義欲婉而正,辭欲隱而顯。”通常來說,燈謎是在對漢字的構形單位—部件進行有目的的拆解,以此來揭示謎底。
“六書”中的象形一般指的是用描摹詞所概括的客觀實體來表達詞義的一種造字方法,而將象形之法運用在燈謎上,則是沿用了“畫成其物,隨體詰詘”(《說文解字》)的造字原則,如“渚畔亭臺半隱掩,云腳舟影與帆影(打一三字地理名詞)”,其中“舟影”象形為走字底“辶”,“帆影”象形為“衛”,“亭”字在“半隱掩”后留下“丁”和“口”二字,再結合“渚”的三點水“氵”和“云”字,可以推出地名應該是“衛運河”。燈謎中的象形,是人們對字形特征進行推理和聯想的典型例子,兩者最基本的契合點就在于外形有一定相似性,如大家常常公認“厶”形似遠山,“豐”形似樹木,左耳旁“阝”形似隨風飄揚的旗幟。
(二)辨析古詩文易混字
在日常學習古詩文時,常常會出現同音字,即同音但異拼異義的漢字,在傳誦時或許并不會對全詩造成太大影響,但在理解詩意上有明顯差異。以“蕭”字為例,本義是指艾草,所以“蕭蕭”就是指艾草隨風搖動發出的窸窣聲,常用于形容風雨聲、草木聲、馬叫聲,或用于寂寞孤冷的情境中,如“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杜甫《登高》)中的“蕭蕭”正是采用了風吹落葉之聲的意思。經常與“蕭蕭”易混淆的是“瀟瀟”,而“瀟”最早可追溯到《水經注》中的“瀟者,水清深也”,本義即為水清澈又較深,引申到“瀟瀟”之意,自然也與水有關—不同特點的雨聲,如“瀟瀟暮雨子規啼”(蘇軾《浣溪沙·游蘄水清泉寺》)是在形容柔和細密的小雨,“對瀟瀟暮雨灑江天”(柳永《八聲甘州·對瀟瀟暮雨灑江天》)是形容緩和的秋雨,而“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岳飛《滿江紅·寫懷》)是狂風暴雨。“蕭”與“瀟”的部件區別在于三點水“氵”,這相應地影響“蕭蕭”和“瀟瀟”的意思。假如說“蕭蕭”暮雨子規啼,很明顯與“雨”對不上,與前一句“松間沙路凈無泥”的“凈無泥”也少了其中暗含的雨水刷洗的意思。
(三)古今字
古今字是指一種同表某一字義但在不同時期使用了不同字符的漢字,正是因為早期漢字常常是一字多義,從而促使了人們后來為了方便區別就在原字基礎上添加了形符或聲符,這也就是形聲字的由來,早先使用的漢字與后來的形聲字就對應為古今字。例如,從詩句“已是黃昏獨自愁”(陸游《卜算子·詠梅》)打一外國作家名,謎底是“莫里哀”。其中的“黃昏”對應了“莫”字,這從許慎的《說文解字》中可考:“莫,日且冥也。”再從“莫”字的部件來看,上下為草,中間為日,太陽原本是高懸在天上,位于草中就說明現在已經日落西山,也就是現在說傍晚日暮,表達了天色漸晚的意思;加上“愁”近義為“哀”,所以不難得出謎底是“莫里哀”。從漢字字義的角度上理解,“莫里哀”可解釋為在黃昏里哀愁,與上述詩句“已是黃昏獨自愁”表達的意思相符合。
二、“形訓”的使用誤區
許慎在《說文解字》的序言中明確指出:“諸生競說字解經誼,稱秦之隸書為倉頡時書,云父子相傳,何得改易?乃猥曰:馬頭人為長,人持十為斗,蟲者屈中也。”運用“形訓”的基本原則是由“形訓”的基本性質決定的,不僅要注意“形訓”是為推出求得字的本義,還要注意所分析研究的字的形體結構演變情況,憑借依據不能是主觀的,否則很容易造成“形訓”之法的誤用。
首先,拆字不等于“形訓”,典型例子是“武”字。據《漢書·武五子傳》記載:“倉頡作書,止戈為武。”后世乃至現在對“武”字有停止戰爭的理解,楚子在《左傳·宣公十二年》中曾闡明“武”有“七德”,即“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者也”,這是典型的拆解字形來理解字義。古文字中“止”并非停止之意,而是指腳趾,有行走之意。所以,“武”不是如武德論所說是停止戰爭的意思,反而是指拿著武器進行征伐行動。
其次,“形訓”始終遵循堅守文字本義的原則,雖然《說文解字》中大部分的說解是正確的,但也存在爭議之處。以“行”字為例,其甲骨文的形狀近似于現在的十字路口俯視時的樣子,在《爾雅·釋宮》中解釋為:“行,道也。”金文中行字字形仍延續了道路相交的樣子。但許慎《說文解字》解釋“行”字為:“人之步趨也。從彳,從亍。”這相當于將道路引申為在道路上行走的步伐,也是違背了求字本義的原則。
最后,使用“形訓”時很容易對字形進行主觀分析。以“隻”字為例,該字的古文字字形近似于一只右手捉住一只鳥的樣子。馬敘倫在《讀金器刻詞》中是這樣解釋的:“隻為禽獲之獲本字。”馬敘倫憑借《說文解字》中所說的“獲,獵所得也”,推得“字從手持鳥,會意”(李運富《漢語字詞關系與漢字職用學》)。但其實“隻”,也就是如今的“只”字,本義是鳥一只,這便是典型的望形生訓了。
三、“形訓”對當今社會的使用價值
(一)古文字的研究
古文字通常是指漢代以前的古漢字,因為年代太久遠,有些文字的形體結構的演變發展難以考究。“形訓”對于分析小篆等古文字形體結構和本義、引申義可起到一定幫助作用。以“舍”字為例,金文中的“舍”字是以“余”字和“口”字為分化符號,并解釋“舍”字意思是施發,戰國文字沿用此意。但在《說文解字》中的解釋是“舍,市居曰舍”,此時受社會經濟發展的影響,“舍”字中人字頭這一部件的表形作用增強,近似于當時的屋頂形狀,“舍”字的含義遂轉為居所。還有“庶”字,甲骨文中“庶”的字形近似于在火上放上一個器皿后覆上了一個蓋子,所以“庶”字本義是指以燒熱的石頭投于盛水器而煮熟食物。而《說文解字》中對“庶”字的解釋是:“庶,屋下眾也。”“眾”一字,體現了“庶”字在字形發展演變中,很大程度上受到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轉變的影響,原先的部件“火”字逐漸突出其中的“人”的意思。
(二)文言文的教學
近代語言文字學家黃侃曾說:“訓詁者,用語言解釋語言之謂。”(《文字聲韻訓詁筆記》)通過以形索義的方法,老師在教學時可以借用分析字形來達到解釋字義的目的,尤其是對于文言文中較為特殊的形近字、通假字、古今異義字等學習,有較為良好的效果。以文言文中最常見的一組形近字為例,甚至直至今日也容易混淆的“既”和“即”。這兩個字均為左右結構,左邊的部件相同,表示了器皿中可盛放食物,而右邊的部件是區分的關鍵。“即”的部件“卩”,意為一個人靠近器皿想要飲食。這一解釋在《詩經·氓》中有運用:“匪來貿絲,來即我謀。”而“既”的部件“旡”,意為一個人飲食完后準備離開。《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中寫道:“既罷歸國,以相如功大,拜為上卿。”這里的“既”翻譯為“……之后”,正是表達了“既”的完畢之意。因此,“即”用于未完之事,“既”用于已做之事。延伸到當今,“即使”一詞仍保留了尚未實現之意,“既然”也還是常常用在說明已經發生的事情的前提下。
(三)漢字形體的簡化
漢字形體的簡化是長期性的,從甲骨文開始,由繁到簡,是漢字發展的歷史總趨勢。對漢字形體進行簡化主要是為了認讀方便,同時也希望文字本身的形體和意義明確。例如,《說文解字》中收錄的異體字“竆”,在《集韻·東韻》中提到“窮,或作竆”,分析該字的部件“穴”和“躳”,分別表示洞穴和家徒四壁的意思,引申到極限便成了“窮”的意思。用“力”代替原先的部件,意為除了力氣以外一無所有,符合了貧窮的意義。再以“護”字為例,“言”和“蒦”相輔相成,即為言辭上的保護,將“言”換成提手旁“扌”,引申出了動作上的保護之意,“蒦”簡化成了“戶”,不僅筆畫減少,“戶”字也加強了表音功能。
通過分析“形訓”之法在日常生活的具體活用的例子,如漢族民俗活動燈謎、古詩文形近字或是同音字的辨析、古今字的學習,同時指出在以形索義時需要注意的使用誤區,得出“形訓”使用時必須遵循求字本義的原則,不能將“形訓”簡單視為拆字,更不可主觀臆斷,憑借個人知識經驗理解字形各部件的意義,切忌望形生訓。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是考究“形訓”之法的重要典籍,雖然許慎在書中大部分列舉的以形索義的例子是正確的,但也有許慎個人主觀聯系的例子在,所以本文借助《說文解字》既研究了“形訓”的妙用活用,也參考了其中許慎為后人所批判之處作為誤用的舉例。
在中華傳統文化的傳承上,“形訓”憑借其因形索義的方法,一定程度上為底蘊深厚的民族文化尋得漢字作為有力載體建立了有效鏈接,如延續至今的燈謎,既是中華民族傳統節日元宵節的代表,也是追溯漢字字形演變的有力證據;在對古漢字古詩文的教學上,“形訓”以六書的理論為基礎,對古文字的教育有輔翼作用,不僅可以幫助我們辨析易混易錯的形近字,也有助于我們在品讀詩句時,借助字形來理解詩句的意境;在漢字的自身發展上,尤其是漢字在遵循從繁到簡的發展規律時,“形訓”有利于在滿足社會對寫快寫少的需求的同時,仍保留漢字原本的關鍵字形和本義,為漢字發展留住根基。
本文系2023年珠海科技學院大學生創新訓練計劃項目“基于組合模型對廣東省三次產業就業預測及分析”(項目編號:S202313684037)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