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喝牛奶的人

嚴大力在學校優秀輔導員表彰大會發言暈倒時，認出了那個給他嘴里塞奶片的女學生，是上上周才因為開玩笑被他氣哭的楊祺祺。兩周前的周六晚上，嚴大力作為脫口秀演員登臺剛好滿一年。他平時在單位沉默寡言，沒人想到他還能做這個。他這晚講了前幾天讓他意外的一件事，工會發了牛奶，他分了一些給做辦公室助理的學生。結果好幾個學生都說不喝牛奶，乳糖不耐受。嚴大力感嘆現在的大學生身子金貴，他都沒聽過乳糖不耐受。他小時候因為條件不好，也不喝牛奶。他們家的銀行余額不耐受。

講到這里，觀眾大笑，嚴大力突然看到坐在觀眾席角落的楊祺祺。她是辦公室助理之一。此時二人都認出對方，像在比誰更驚訝。嚴大力大為窘迫，自己的這個秘密空間被發現了。周一在辦公室相遇，氛圍一時有些尷尬。嚴大力終于問她為什么會去那個酒吧。楊祺祺說她一個同學在那里兼職駐唱。非常正當的理由。楊祺祺問：“嚴老師，你為什么在辦公室從來不說話呢，那晚脫口秀我認出是你，驚得不行。”嚴大力笑說：“誰還沒點兒隱藏技能。”楊祺祺認真道：“你為什么說我金貴？我不喝牛奶，真的是因為乳糖不耐受。”嚴大力嘆道：“上次請一個學生吃面包，他也不吃，說什么麩質不耐受。現在的小朋友是怎么了？人類祖先從樹上下來就開始吃面包、喝牛奶，你們就是條件太好，太被慣著了……”

越說楊祺祺越委屈，吸了兩下鼻子竟哭了出來。嚴大力手足無措，說：“喝點水吧。”誤給她遞上了盒牛奶。

楊祺祺是大會禮儀，嚴大力彩排暈倒后，她陪著他送去了醫務室。嚴大力解釋說頭天加班太晚，又沒吃早飯，低血糖了。楊祺祺卻看出他就是緊張。雖然只是彩排，但學校分管領導要挨著聽每個人的發言。嚴大力看到領導，臉色就不對了。醫務室里，嚴大力對楊祺祺不計前嫌的搭救表示了感謝，問為什么要給他喂奶片。楊祺祺笑道：“能補充能量。”

楊祺祺問他知不知道誰是第一個喝牛奶的人。嚴大力說：“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我倒是知道。”她說：“是釋迦牟尼。相傳，釋迦牟尼修成正果前因為長期苦修進食，身體極度虛弱，在吃了牧牛女供奉的醍醐后逐漸康復，此后悟道成佛，創立了佛教。”嚴大力奇道：“醍醐？”楊祺祺說：“《大般涅槃經》提到，‘從牛出乳，從乳出酪，從酪出生酥，從生酥出熟酥，從熟酥出醍醐。醍醐最上。若有服者，眾病皆除，所有諸藥，悉入其中’。這里的醍醐，就是一種發酵后的乳制品。”

嚴大力這次之所以可以在學校優秀輔導員評選中獲獎，就是他指導的養殖專業學生，做了“科學養殖，規范飼養”的實踐計劃，幫助學校對口扶貧的奶牛農場提升了產量跟效益。他在跟學生一起去農場調研時，給奶農提出的口號就是要做養殖脫貧里面第一個喝牛奶的人。經楊祺祺這么一說，嚴大力覺得跟奶的緣分閉環上了。

楊祺祺問他，為什么當著奶農、脫口秀觀眾就可以侃侃而談，當領導發言就不行。嚴大力長嘆一聲，坦言曾看過心理醫生，被診斷為高敏感人群，有一種叫作5-羥色胺的基因水平低，對特定人群有社交障礙，比如同事跟領導。脫口秀舞臺燈晃眼，對他有掩護作用。楊祺祺若有所思的樣子。

周四上午九點半，表彰大會正式舉行。嚴大力第三個上場發言，抬頭看見會場密集的觀眾及第一排學院領導的凝重神情，腳下又要不穩。突然聽到上方有什么開關輕啟的聲音，嚴大力只覺一道晃眼的白光朝眼前投來。舞臺前方正中那盞從未開啟過的聚光燈突然打亮。嚴大力側目一躲，再回過神時，逆光中觀眾席已看不真切，白晃晃一片。就像，嚴大力心中一凜，站在脫口秀舞臺上一樣。

他想起上臺前瞟到楊祺祺快步走向音控室，明白了她的用意。牧牛女的擅長不僅喂食一項，還可以成為佛祖的助力。嚴大力感受到那股獨屬脫口秀舞臺的表達欲回歸，知道一切就緒，輕拍話筒，開始他的表演。

“今天，我獲獎演講的主題是，第一個喝牛奶的人。”

晃眼中，嚴大力看見楊祺祺淺笑著走回臺邊，他感覺一切都變得耐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