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與赫勒生命政治理論之比較研究

摘要：福柯和赫勒的生命政治理論存在較大差異。福柯主要關注生命權力的概念，包括生物政治與生物權力，以及生命政治與死亡的權力。赫勒則更關注對生命權力的理解、后馬克思批判，以及抵抗與變革。福柯與赫勒生命政治理論比較：（一）在生命權力概念上，福柯側重于國家對個體、人口的管理和控制，赫勒更多地關注個體如何體驗和抵抗權力；（二）在治理邏輯上，福柯揭示了自由主義背后復雜的權力運作，而赫勒則從東歐經驗出發，對自由主義提出了更為直接的批判；（三）在主體性和反抗路徑上，他們都認識到個體能夠在權力結構中找到反抗的空間，但赫勒更加注重個體在文化和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實現。

關鍵詞：生命政治理論；差異；福柯；赫勒

中圖分類號：B51/5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24-0158-04

A Comparative Study of Foucault’s and Herrer’s Theories of Biopolitics

Wu Yueqi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80）

Abstract： There are significant differences between Foucault’s and Heller’s theories of biopolitics. Foucault primarily focuses on the concept of life power， encompassing biopolitics and the power over life and death. Heller， on the other hand， is more concerned with the understanding of life power， post-Marxist critique， and resistance and transformation. A comparison of Foucault’s and Heller’s theories of biopolitics includes： （1） In terms of the concept of biopower， Foucault emphasizes the country’s management and control over individuals and populations， while Heller pays more attention to how individuals experience and resist power; （2） In terms of governance logic， Foucault reveals the complex operation of power behind liberalism， whereas Heller， drawing from Eastern European experiences， offers a more direct critique of liberalism; （3） In terms of subjectivity and paths of resistance， both recognize the space for individuals to resist within power structures， but Heller places greater emphasis on individuals’ self-realization in culture and everyday life.

Keywords： theory of biopolitics; distinction; Foucault; Heller

福柯與赫勒的生命政治理論都是當代重要的社會批判理論，他們從不同的視角探討了權力與生命之間的關系。福柯的生命政治理論起源于他對現代權力機制的分析，而赫勒的生命政治理論則更多地受到東歐政治和文化背景的影響，特別是在對日常生活和個體經驗的關注上有所側重［1］。福柯的生命政治理論是他權力知識體系中的關鍵部分，他在20世紀70年代后期提出這一概念，主要關注人口的生命和健康如何成為現代國家治理的對象。福柯認為，隨著現代性的進程，國家權力的行使基礎從領土轉向了個體生命與人口生命，形成了一種新的權力形態——生命權力。這種權力不僅關注個體的身體和行為，還關注人口的整體健康、出生率、死亡率等生物性特征［2］。赫勒的生命政治理論則在福柯的基礎上發展出了獨特的文化批判視角。她將生命政治視為19世紀激進主義19世紀激進主義：一般說來，激進主義對現存社會的組織和運作方式懷有強烈的不滿，對現存社會制度抱有徹底的否定態度，急切地希望對社會進行根本性的急劇和即時的改變。當然，不是所有激進主義者都是相同的，他們之間也有激進程度的差異和左右之分，對社會的變革傾向于一種更公正或更科學態度的激進主義往往屬于左翼激進主義，而那些傾向于使社會回到過去狀態或者甚至是舊的價值體系的屬于右翼激進主義。這里的19世紀激進主義指的是前者，包括激進經濟學派（馬克思），哲學激進主義（英國功利主義的邊沁等）。的延續，認為生命政治取代了社會問題的政治化，從屬于大眾文化。赫勒強調生命政治是身體的政治化，她的理論更多地關注個體如何在日常生活中體驗和抵抗權力的滲透。她認為，生命政治在維護生命價值的同時犧牲了自由，而現代民主必須尊重少數人的權利，甚至是個人對于公民權利的反對。

一、福柯的生命政治理論

（一）生命權力的概念

1.生物政治與生物權力

福柯的生命政治理論中，生物政治（bio-politics）與生物權力（bio-power）是兩個核心概念，它們共同構成了對現代國家權力運作方式的深刻剖析。生物政治是指現代國家對人口進行管理的一種策略，涉及對人口的生命過程、健康、出生率、死亡率等生物學特征的監控和調節。福柯指出，從18世紀開始，國家治理的重心從單純的領土控制轉向了對人口的生命質量的優化。這種治理方式通過統計學、公共衛生政策、教育制度等手段，旨在提高人口的整體福祉和生產力，同時也為國家的穩定和發展服務［3］。生物權力則是生物政治得以實施的權力形式。它是一種微觀權力，滲透到個體的日常生活中，通過各種規范和紀律技術，如醫療、教育、工作場所的規訓，來塑造和控制個體的身體和行為。

2.生命政治與死亡的權力

福柯的生命政治理論中，生命政治（biopolitics）與死亡的權力（thanatopolitics）構成了對現代國家權力運作的雙重視角。生命政治關注于國家如何通過各種政策和實踐來增強、保護和優化人口的生命質量，包括公共衛生、教育、福利等措施，旨在促進人口的增長和福祉。這種權力形式體現了國家對生命的積極投資和關懷。相對地，死亡的權力則關注于國家如何通過法律、戰爭、死刑等手段來決定生命的終結。這種權力體現在國家對生命進行選擇性剝奪的能力上，即在特定情況下，國家有權決定誰可以活，誰必須死［4］。福柯強調，生命政治與死亡的權力并非對立，而是相互交織和互補的。在現代國家中，這兩種權力形式共同作用，形成了一種復雜的治理策略，既關注于生命的延續和提升，也涉及對生命終結的控制和決策。通過這種分析，福柯揭示了現代國家權力的深層邏輯，即在維護生命的名義下，同時掌握著生命的剝奪權力。

（二）治理術與自由主義

1.政府理性與治理技術

福柯在其治理術理論中，將政府理性視為治理技術的核心，強調治理不僅僅是對個體的規訓，而是涉及對整個人口的管理和調控。政府理性體現在國家對人口、經濟、健康等社會生活的全面干預和優化上，這種干預不是簡單的命令和禁止，而是通過一系列復雜的技術和策略來實現。治理技術則包括了各種政策、法律、經濟手段以及社會工程，它們共同構成了國家權力運作的具體實踐。福柯認為，自由主義自由主義：一種意識形態和哲學，是以自由為主要政治價值的一系列思想流派的集合。特色為追求發展、相信人類本性善良、擁護個人自治權。更廣泛地，自由主義追求維護個人思想自由的社會、以法律限制政府對權力的運用、保障自由貿易的觀念、支持私人企業的市場經濟以及透明地保障每一個公民的權利。自由主義反對許多早期的主流政治架構，例如君權神授、世襲制和國教制度，主張生命權、自由權、財產權等基本人權。在現代社會，自由主義者支持以共和制或君主立憲制為架構的自由民主制，建立開放而公平的選舉制度，使所有公民都有相等的權利參與政務。作為一種治理技藝，其目標是實現個體自由與社會秩序之間的平衡［5］。福柯的治理術理論揭示了現代國家權力如何在看似促進自由的名義下，通過各種治理技術實現對個體和社會生活的深入控制。

2.自由主義的悖論

福柯在其治理術理論中探討了自由主義的悖論，即自由主義在追求個體自由的同時，實際上需要通過一系列的治理技術和權力實踐來實現這種自由。福柯指出，自由主義通過法律、教育、經濟政策等手段，塑造了一種“自由的主體”，這種主體在享受自由的同時，也被納入了一種權力關系中，從而在某種程度上限制了他們的自由。這種治理術的實施，使得個體在追求自由的過程中，不得不接受和內化一系列社會規范，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自由主義所宣稱的自由價值。福柯的這一分析揭示了自由主義治理術的復雜性和內在張力，以及現代權力如何在促進自由的名義下進行微妙的控制。

（三）主體性與反抗

1.主體性的構建

福柯在其理論中探討了主體性的構建，特別是在權力關系中個體如何成為“主體”。他認為，主體性并非先驗存在，而是在特定的歷史、文化和權力結構中通過一系列實踐和話語構建起來的。在福柯看來，權力不是單向的壓制，而是通過知識、規范和紀律等手段，促使個體在自我認知和自我實踐中形成一種主體性。這種主體性是通過教育、法律、醫療等社會機構的規訓實踐，以及個體對這些規訓的內化和自我監控來實現的。福柯強調，個體在成為主體的過程中，既是權力作用的對象，也是權力運作的參與者［6］。這種主體性的構建是一個動態的過程，涉及個體如何在社會中定位自己，以及如何在權力關系中尋求自我實現和自我表達。福柯的這一觀點挑戰了傳統的主體概念，揭示了主體性是如何在權力網絡中被塑造和維持的。

2.反抗的可能性與形式

福柯認為，盡管權力關系在構建個體的主體性時具有滲透性和控制性，但反抗的可能性始終存在。他提出，反抗的形式多樣，可以從微觀層面的個體行為到宏觀層面的社會運動。個體在權力關系中的反抗可能表現為對規范的質疑、對自我認知的重構以及對既定社會角色的拒絕。福柯強調，反抗并非總是直接對抗權力，而是可以在權力的間隙中尋找空間，通過創造性的實踐來挑戰和改變現有的權力結構［7］。福柯的理論鼓勵我們認識到，即使在看似嚴密的權力體系中，個體和集體仍然有能力通過各種形式的反抗來爭取自由和改變。

二、赫勒的生命政治理論

（一）赫勒對生命權力的理解

赫勒的生命政治理論深刻地探討了生命權力在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社會中的運作方式。在資本主義社會中，赫勒認為生命權力體現在對個體生命的管理和控制上，這種權力通過市場機制、法律規范和社會政策等手段，塑造個體的生活方式和消費習慣，從而維護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和社會秩序［8］。資本主義下的生命權力強調個體的自由和選擇，但實際上是通過消費文化和市場競爭來實現對個體生活的隱性控制。赫勒指出，在社會主義社會中，生命權力表現為國家對人口和資源的集中管理和分配。社會主義體制下，國家通過計劃經濟和集體主義原則，對個體的生活進行直接干預，以實現社會的整體利益和平等。然而，這種干預有時伴隨著對個體自由的某種壓制，因為社會主義國家在追求社會整體目標時，可能會犧牲個體的自主性和多樣性。赫勒的生命政治理論強調，無論是資本主義還是社會主義，生命權力都是現代社會中不可或缺的治理機制。她的理論揭示了生命權力如何在不同社會制度中以不同形式存在，并對個體的生活產生深遠影響。赫勒的理論為我們理解現代社會中權力與生命的關系提供了重要的視角。

（二）赫勒的后馬克思批判

赫勒的后馬克思批判體現在她對馬克思主義的繼承與超越，以及她從后馬克思主義視角對生命政治的重新解讀。赫勒認為，盡管馬克思主義提供了對資本主義社會深刻批判的理論基礎，但在面對現代性的復雜性和多樣性時，馬克思主義的某些理論框架顯得不足［9］。她試圖超越馬克思主義的某些限制，特別是在個體自由、倫理道德和文化多樣性方面。赫勒強調，個體的道德選擇和文化實踐在社會變革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這與馬克思主義對個體的功能性理解形成了鮮明對比。從后馬克思主義的視角，赫勒對生命政治的理解更加關注個體在現代社會中的經驗和感受［10］。她認為，生命政治不僅僅是國家對人口的管理和控制，更是個體在日常生活中對自我實現的追求。赫勒的生命政治理論強調了個體在面對現代性挑戰時的道德責任和文化創新，以及個體如何在全球化和后現代語境中尋求自我認同和自由。

（三）赫勒論抵抗與變革

赫勒在其理論中探討了抵抗與變革的策略與實踐，以及社會變革的前景。她認為，抵抗不僅僅是對現存權力結構的直接對抗，而是包括了在日常生活、文化實踐和道德選擇中的微妙反抗。赫勒強調，個體和集體可以通過創造性的實踐來挑戰和改變現有的權力關系和社會結構。這些抵抗的策略可能包括文化創新、社會運動、政治抗議以及對主流價值觀的批判性反思。在社會變革的前景方面，赫勒持謹慎樂觀的態度［11］。她認為，盡管現代社會的復雜性和權力結構的穩固性給變革帶來了挑戰，但變革的可能性依然存在。赫勒提出，社會變革需要個體的積極參與和集體行動的協同，以及對現有社會秩序的深刻理解和批判。她強調，變革不是一蹴而就的過程，而是需要時間和持續努力的漸進過程［12］。在這個過程中，個體的道德勇氣、批判性思維和對自由的追求是推動社會進步的關鍵因素。赫勒的理論為理解個體如何在現代社會中尋求變革提供了深刻的洞見，并為社會變革的實踐提供了理論支持。

三、福柯與赫勒生命政治理論的比較

（一）生命權力概念的差異與聯系

福柯與赫勒的生命政治理論都探討了生命權力的概念，但他們在定義和理解上存在差異，并在生命權力的運作機制上也有所不同。在定義與理解上，福柯的生命權力概念主要關注國家對個體和人口的管理和控制，強調權力如何在微觀層面上塑造個體的身體和行為，以及在宏觀層面上調控人口的生命過程。福柯認為，生命權力是一種積極的權力形式，它通過規范和紀律技術，如醫療、教育和法律，來增強個體的生命并優化人口的整體福祉。相反，赫勒將生命政治定義為身體政治，即身體的政治化。她的理論更多地關注個體如何在日常生活中體驗和抵抗權力的滲透，強調生命政治是反傳統民主政治的，并且在維護生命價值的同時可能犧牲自由。在生命權力的運作機制上，福柯強調了規訓權力和生命權力的互補性，其中規訓權力側重個體層面，而生命權力則側重人口層面。赫勒則區分了生命政治的兩種形式：一種是通過社會規范和法律對個體身體的直接控制，另一種是通過文化和意識形態對個體的間接影響。赫勒的理論更側重于個體如何在文化和日常生活中體驗權力，并在其中尋求自我實現和自我表達。盡管兩者在生命權力的理解上有所不同，但福柯和赫勒都認識到生命權力在現代社會中的重要性，并探討了權力如何在不同層面上影響個體和集體的生活。他們的理論為我們理解現代治理機制提供了重要的視角，并揭示了權力如何在促進生命的名義下進行微妙的控制。

（二）治理邏輯的不同解讀

福柯與赫勒在生命政治理論中對治理邏輯的解讀存在顯著分歧。

在自由主義批判方面，福柯的批判集中在自由主義如何通過權力機制實現對個體和群體的控制。他認為，自由主義社會中，權力通過規訓技術和生命權力，以看似促進自由的方式，實際上對個體進行微觀管理和宏觀調控。福柯揭示了自由主義背后的權力運作，指出這種權力關系如何在促進個體自由的同時，也限制了個體的自由。而赫勒則從東歐的政治經驗出發，對自由主義的批判更為直接，她認為生命政治在維護生命價值的同時犧牲了自由，強調了生命政治的自我封閉特性，可能導致極權主義的誘惑。

在治理策略與技術方面，福柯強調了國家通過法律、醫療、教育等手段對個體和人口進行的積極干預，這些策略和技術旨在優化人口的生命質量，提高社會的整體福祉。福柯的生命政治理論中，治理技術是生產性的，它不僅限制個體，還促進個體的自我管理。赫勒則更關注個體如何在日常生活和文化實踐中體驗和抵抗權力的滲透，她的理論強調了個體在面對現代性挑戰時的道德責任和文化創新，以及個體如何在全球化和后現代語境中尋求自我認同和自由。赫勒的生命政治理論更側重于個體的主體性和自由，以及個體如何在社會變革中發揮作用。

（三）主體性與反抗的不同路徑

福柯與赫勒在主體性構建和反抗路徑上的理論差異顯著。在主體性構建方面，福柯的理論強調主體性是在權力關系中形成的，主體是通過話語、知識和權力的相互作用而塑造的。福柯認為，個體的自我認知和行為受到社會結構和權力機制的影響，主體性不是先驗的，而是在特定的歷史和文化背景下通過各種社會實踐和權力技術構建起來的。相反，赫勒則將主體性與個體的道德選擇和文化實踐聯系起來，她認為個體在面對現代性挑戰時具有道德責任和文化創新的能力，主體性是在個體與社會互動中不斷形成和重塑的。在反抗與革命的構想上，福柯提出反抗的可能性存在于權力關系的微觀層面，個體可以通過微妙的抵抗和自我表達來挑戰現有的權力結構。福柯的反抗觀念更多關注于個體如何在日常生活中通過反抗來尋求自我實現。而赫勒則強調反抗和革命需要集體行動和社會變革，她認為生命政治的反抗不僅僅是對權力的直接對抗，而是包括了對現代性價值的批判和對民主政治的重新定義。赫勒的理論傾向于通過對話和包容差異的政治來實現社會變革，她認為這種變革能夠促進個體的自由和多元文化的發展。

四、結論

福柯的生命政治理論強調了權力如何在微觀層面上塑造個體的身體和行為，以及在宏觀層面上調控人口的生命過程。隨著現代性的進程，國家權力的行使基礎從領土轉向了個體生命與人口生命，形成了一種新的權力形態——生命權力。福柯的理論揭示了現代治理中權力的隱蔽性和普遍性，以及權力如何在看似自由和福利的表象下實現對個體和社會的深層次控制。赫勒的生命政治理論則更側重于個體在日常生活和文化實踐中如何體驗和抵抗權力的滲透。她認為生命政治是身體的政治化，強調個體在面對現代性挑戰時的道德責任和文化創新。赫勒的理論提供了一種文化批判視角，關注個體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尋求自我實現和自由，以及如何在全球化和后現代語境中尋求自我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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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吳悅綺（1999—），女，滿族，廣東深圳人，單位為黑龍江大學，研究方向為東歐新馬克思主義。

（責任編輯：張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