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徐顯秀墓室壁畫與拜占庭鑲嵌壁畫比較研究

摘要：文章通過對比北齊徐顯秀墓室壁畫與拜占庭鑲嵌壁畫《查士丁尼及其侍從》，探討中西方藝術在歷史背景、繪畫風格、表現形式和社會文化等方面的異同。研究發現，這二者在人物形象、造型特點、色彩運用等方面存在明顯差異，反映了中西方藝術各自的文化背景和宗教信仰。北齊徐顯秀墓室壁畫強調對生死、陰間生活的認知，呈現世俗化特征；拜占庭鑲嵌壁畫則突出基督教信仰對人們思想和生活的影響，體現宗教與政治的緊密結合。二者的差異源于文化傳統的差異，反映了當時社會環境、宗教信仰、審美觀念等方面的差異。通過比較，我們能更深入地理解和感受人類文明的多樣性和精彩。

關鍵詞：徐顯秀；壁畫；拜占庭；鑲嵌畫；藝術比較

中西方藝術在公元6世紀呈現出不同的獨特風貌，反映了各自文化背景和宗教信仰下的差異。通過比較北齊徐顯秀墓室壁畫和拜占庭圣維塔爾教堂鑲嵌壁畫《查士丁尼及其侍從》，探討它們在歷史背景、繪畫風格、表現形式、社會文化等方面的異同，以深入理解中西方藝術的異同。研究方法主要包括文獻分析、藝術史研究和比較分析等。

一、徐顯秀墓室壁畫

徐顯秀墓位于山西省太原市迎澤區王家峰村，遍布全墓的彩繪壁畫基本保存完整，共有330余平方米。徐顯秀，名穎，字顯秀，忠義郡（今河北蔚縣）人，生前為北齊太尉、武安王，北齊武平二年（571）正月卒于晉陽。

徐顯秀墓壁畫分布在北、西、東、南四個方位，共計91個人物，還有牛車、鞍馬、經幡、傘蓋等元素。北壁中央設有高懸的帷帳，帳下為矮床榻，后方為折扇式屏風，屏風上繪有彩色畫作。墓主夫婦畫像華麗，只見二人背靠屏風，目光前視，雙手揣漆杯，正坐于帳下床榻，一大盤食物擺放在中間，四周還擺放著十幾個高腳杯。侍女捧盤杯站在兩側，侍者執扇子和傘棚，另有男女樂伎分別彈奏琵琶、橫笛等樂器，呈現一派繁華景象（圖1）。

西壁畫面核心為一紅色駿馬，展現男性墓主人出行時的備馬場景（圖2）。東壁畫面中心為一輛牛車，描繪女性墓主人出行時備牛車的場景，四周伴有男女侍衛。

墓門上方繪有飄逸的圖樣并畫有群星，反映了墓主人希望逝后靈魂升天的愿望。人物上方配有飄逸神獸二只，但大部分畫面已脫落。

徐顯秀墓墓室頂部為漢代至魏晉南北朝時期常見的天象圖，包括蓮花、祥禽瑞獸、龍鳳呈祥、鶴魚相伴，或許還展現了祝賀墓主升仙的慶典場面。

二、拜占庭鑲嵌壁畫

拜占庭鑲嵌壁畫中最為經典的作品是《查士丁尼及其侍從》（圖3），其于公元547年在圣維塔萊教堂中制成，是當時的工匠們為了紀念和頌揚查士丁尼以及他為國家帶來的勝利而鑲嵌于墻壁上的。

查士丁尼大帝身穿的長袍為紫紅色，長袍上鑲嵌裝飾物，他手里拿著盛裝圣水的器物。其左側有2名穿紫紅色和白色衣服的貴族，以及5名拿著盾牌和矛的侍衛。他們身體筆直且踮腳站立，表情呆板嚴肅，凝視前方，好似在舉行某個儀式。查士丁尼大帝的右側是大主教，身穿白色和黃色相間的衣服，手持鑲嵌綠寶石的黃色十字架，二人之間只露出上半部分身體的人據推測是阿爾罕塔利亞。畫面最右側兩位為助祭者，分別手拿圣經和油燈。雖然身形雷同，但是面部各有特點，看得出是按照真人繪制的肖像。畫面中，12名延臣與基督的十二門徒數量正好一致，而查士丁尼大帝頭上的光芒也寓意政權與神性的融合。背景則用金色覆蓋，產生一種神圣感。

三、文化背景之比較

“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苦痛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藝術精神的一個時代。”正是在這一特殊背景下，南北朝時期的思想與信仰獲得空前的自由，藝術創作精神得以蓬勃發展。這是一個充滿活力的時代，人性覺醒，藝術邁向“自覺”的時期。北齊作為這一歷史時期的重要組成部分，雖未能重現春秋戰國時期的“百家爭鳴”，但在儒學衰退、玄學與佛學興起的背景下，加上多民族與多元文化的交融，為北齊人的觀念、行為和藝術注入了獨特的活力。

拜占庭帝國作為4至15世紀歐亞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其基督教不僅是信仰，更是教權與國家政治的緊密結合。拜占庭藝術深受政權與教權的影響，反映文化更替、民族訴求、統治需要和神學發展的交織作用。其中，鑲嵌壁畫最具代表性，如圣維塔萊教堂中的作品展現了宗教崇拜與政治權力的結合，圖像內容圍繞皇室成員的日常生活和宗教活動，反映其信仰和生活方式，同時也體現基督教禮儀的莊嚴和神圣。漢末魏晉六朝與拜占庭時期都經歷了社會動蕩和政治混亂，但藝術風格卻各具特色。魏晉南北朝藝術受多元文化影響，展現了人性覺醒和藝術自覺；拜占庭藝術則在基督教文化和政治的影響下，受到一定程度的束縛。

四、造型特點與色彩之比較

北齊壁畫以“簡易標美”著稱，徐顯秀墓室壁畫中的人物形象圓渾敦厚，造型呈橢圓狀，人物狀態不如魏朝時期的清朗俊俏，但有著渾然天成、淳樸厚壯的特點。長圓豐滿的臉型代表了當時的社會審美，反映出北齊對人物的審美已然發生變化，不再局限于以清瘦為美。

在墓室北壁的宴飲圖中，徐顯秀夫婦的描繪線條簡約流暢、剛勁有力，通過非僵硬的筆觸以及富有韻律和變化的線條，恰到好處地展現人物特質，從而使人物形象實而不虛、簡約而傳神。對墓主雙目的刻畫尤為傳神，用兩條弧線將眼神表達得極為精妙，很好地印證了顧愷之“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之中”的理論。徐顯秀墓室壁畫中的人物造型，顛覆了以往對中國傳統繪畫人物結構造型表現不寫實的認知，畫家已具備主動展現人體結構和全面審視面部形態的能力。

徐顯秀墓室壁畫中的人物形象，顯然受到西域造型觀念和藝術風格的影響，具有濃厚的北方民族文化氣息。在面部造型方面，著重凸顯鮮卑人和胡人的種族特質，具體表現為圓額豐頤、發際較高、臉型長圓、細目長眉、鼻梁挺直，東、西壁上的侍衛則以眉毛濃重、下頜凸出、絡腮連鬢胡須、鼻梁高挺為主要特征。

拜占庭鑲嵌壁畫中的人物形象，通過拉長身體比例，頭身比接近1∶9，展現出高大莊嚴的氣質，傳遞了秩序、冷靜以及權力的至高無上。邵大箴教授指出，畫中群像看似靜止，實則蘊含運動與前進的意蘊。其硬直線條強調人物的拘謹姿態，營造出莊嚴感。這種風格對基督教圣像畫產生深遠影響，表現為基督形象永恒神圣，使徒形象則與之共享“細長人體、瘦小腳、橢圓形面龐、瞪大平視眼”等特征。拜占庭藝術家在制作鑲嵌壁畫肖像時，需消除透視造成的視覺偏差，因此在創作前會計算觀看者與肖像的空間距離，考慮周圍空間環境，調整肖像大小比例，以獲得理想的視覺效果。

徐顯秀墓壁畫展現了豐富的色彩變化和精湛的繪畫技巧，畫家巧妙地運用“低染高留”的手法，為人物面部塑造出凹凸感。在眼窩、嘴角、頸項等低洼之處進行暈染，而在臉頰、眼皮、嘴唇、額頭則施以淡雅的朱紅色，再以橘黃色作為退暈色，使色彩深淺隨結構而變，男女膚色因此各有千秋，營造出橢圓面龐的豐腴圓潤之感。壁畫的整體色調以和諧為主，避免大紅大綠的突兀，營造出一種穩重而典雅的氛圍。基色調以淺色為主，如淺灰色，搭配其他配飾色彩，整體感覺溫暖飽和，拉大人物空間，彰顯人物關系，豐富了壁畫層次。

《查士丁尼及其侍從》色彩豐富熱烈、氛圍典雅和諧，充滿秩序和理性。背景采用金色，具有高貴、華麗和基督教寓意，同時體現查士丁尼大帝的神性光輝和自然光的視覺效果，使教徒產生身處天堂的幸福感。畫中人物衣物豐富多彩，與主題相呼應。這幅畫未完全遵循基督教的色彩規律，可能受東方藝術影響，注重明快的視覺效果以及宗教傳播教義、凝聚人心的意義。其色彩感覺來源于拜占庭教堂壁畫的馬賽克鑲嵌工藝，使壁面仿佛由無數個璀璨斑斕的色點構成，產生神秘幻覺效果。

五、作品形式和構圖之比較

徐顯秀墓室壁畫的構圖獨特，未遵循常見的上、中、下布局，而是采用同一基準線橫向展開的新穎構圖方式。相較于同時期壁畫，徐顯秀墓室采用單欄式構圖，改變了圖像的表現形式和文化內涵。這種構圖使壁畫結合緊密、過渡自然，對立兩面壁畫相互呼應，與四個方向的壁畫形成和諧過渡。360°環繞且銜接自然的壁畫，使觀者沉浸其中，再現北齊繁榮景象。徐顯秀墓壁畫中的人物、神獸、牛馬，幾乎與實物等大，且基本采用平視的視角，接近人的視覺習慣，使畫面與觀者之間不易產生強烈的距離感，有身臨其境的感受，造就了徐顯秀墓室壁畫的獨特之美。

《查士丁尼及其侍從》這幅鑲嵌畫并未呈現空間縱深的效果，畫面中的每個人物皆呈平面狀，缺乏透視和體積感。色彩與明暗變化的運用簡潔而純粹，不刻意強調立體感，使觀者面對的仿佛不再是現實人物，而是一種抽象的藝術符號。在這種表現手法下，抽象化、夸張及神化等元素在鑲嵌畫中得以完美呈現。

在古代鑲嵌畫豐富多樣的表現手法中，早期的基督教鑲嵌畫秉承教會的要求，嚴格按照教會規定的圖像規范進行創作。此類鑲嵌畫將形式與宗教信仰相結合，進一步提升了教堂的神秘氛圍。人物被表現為正面、嚴肅古板的形象，在布局上必須遵守對稱的法則，強調平面構圖和金色背景，使畫面距離現實生活越遠越好，這樣才能有遠離塵世、向往天國的感覺。構圖為橫式和中心對稱構圖，其對稱性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個是畫面構圖的對稱，另一個是圖案的對稱。強調在視覺上，物體的重量分布、描繪程度，視覺中心的左右兩部分都體現出一種均衡和穩定的感覺，從而展現出對稱的美感。

六、作品技法與材質之比較

徐顯秀墓室壁畫多直接起稿填色，無粉本，墻面粗糙，用筆簡練粗放，捕捉人物輪廓動態后填色，部分僅保留初勾線，無復勾痕跡。北壁墓主人像先淡色起稿再填色，重色勾出人物結構輪廓。畫師用墨線繪面部五官，朱砂上唇色，紅色暈染外眼角與嘴角，創造靈動豐腴的人物形象，線條手法顯示中原繪畫傳統。推測使用天然礦物色顏料，如鐵紅、朱砂、土黃、黃赭石、鉛白、蛤粉、碳黑。

拜占庭鑲嵌壁畫注重材料和制作工藝，需適合公共空間環境。拜占庭教堂內部特點為圓穹頂、厚墻、高小窗戶、陰暗神秘，斑駁閃爍的馬賽克嵌片折射發散光線，解決了內部光線不足的問題。材質為彩色玻璃、寶石、彩色石塊，大量使用金箔夾層玻璃，堅硬、耐久、耐腐蝕，符合教堂堅固、抗火、耐腐的要求，且契合基督教精神永恒主題。這些材質和工藝最適合教堂內部空間環境和表達基督教精神。

北齊墓室壁畫與拜占庭鑲嵌壁畫展現了形式、構圖、技法與材質的差異，反映了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藝術表現和社會精神內涵。北齊壁畫體現中國古代墓葬文化中對生死、陰間生活的認知和想象，強調個體主觀意識和生命追求，展現世俗化特征。而拜占庭鑲嵌壁畫則展示基督教文化在東羅馬的藝術表現，強調對神圣的崇敬和統治者權威的認同，體現宗教與政治的緊密結合以及基督教信仰對人們思想和生活的影響。通過比較這兩種藝術作品，能更深入地理解和感受人類文明的多樣性和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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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崔楚昕（1998—），女，漢族，湖南衡陽人。中國藝術研究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工筆人物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