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代人的生活記憶與情感紐帶

蘇州最早的幾個農貿市場，基本都是自發形成的，為了滿足“一家之煮”們買汏燒的需求，商販將新鮮蔬菜、魚蝦、水果、點心副食品等匯集到一起，形成了一方市井煙火。

民以食為天，一個人與菜市場的關系，就是他與一座城市最基本的連接方式，由于生活方式的不同，每一代人、每一個人的“菜場生活”也各具特色。

隨著時代的變化，支付方式在變、生活在變、菜場也在變，不變的是在一餐一食以及日復一日的生活中積累傳承的蘇州城市記憶。

“50后”王雪龍

舊時買菜似“打仗”

王雪龍是1950年生人，他小的時候，所有商品都是限量供應的，去供銷社買餅干要糕餅券、買大餅油條要糧油券，早起5點鐘排隊，憑票幫家里購買豆制品，是他關于菜場最早的記憶。當時，在農貿市場擺攤賣菜的基本都是當地和周邊的農民，食材的品種也遠遠沒有現在這么豐富。

十幾歲時，王雪龍在西山煤礦從學徒做起，一干就是十一年，之后他又到齊門合成化工廠工作，忙碌于家庭和工作之間，當時他一個月工資三四十元，每天買菜只要幾毛錢。那時候，菜場營業時間集中在早上，居民買菜必須趕早市，超過早上八點，菜販就基本收攤了。“現在菜場都營業到下午甚至晚上，如果在以前，早上八點過后再去菜場，肉販早就把攤子都收拾干凈了。”他說。

回憶當年的生活，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我們那個年代，很多東西都是定時、定量的，人們不得不把每一件事安排在固定的時間內完成，所以那時的人都是很有時間觀念的。”

由于王雪龍和愛人是雙職工家庭，每天不得不早早起床，買完菜催促孩子洗漱吃早飯，而后送孩子上學，再去上班，每個早上都忙忙碌碌得像在“打仗”。

雖然大多數小吃攤和菜販都會在固定的時間和地點經營，但是由于以前的農貿市場沒有精細的規劃，小販們大多追逐著人流量多的時間和地點出攤經營，有時不趕巧，想買海棠糕、蘿卜絲餅等點心還會偶爾撲空。

當時，蘇州的農貿市場都是大同小異的，買菜高峰時段，菜場里烏泱泱人頭攢動，一些沒有固定攤位或沒趕上好位置的菜農會把攤子擺到菜場外的馬路邊上，有時候原本寬敞的馬路被菜販和買菜的人群擠占，以至于推著自行車進出都很困難。

1997年，王雪龍從唐家巷搬遷到雙塔農貿市場附近居住，菜場的南面和西面有整排的點心店，雖然已經極大滿足了附近居民買菜、買點心、購買小商品，甚至縫縫補補的需求，但菜場內依舊比較凌亂。不過王雪龍對此已經十分滿意，孫子降生后，他和老伴承擔起了買菜、燒飯、接送孩子的任務。

在一日日的餐食之間，孩子漸漸長大，家庭迎來了一個個新的發展階段，隨著2019年雙塔菜場改造煥新，這個家庭的生活環境也迎來了重大改變。

雖然王雪龍不像年輕人那樣對“網紅菜場”有著深深的喜愛和追捧，但作為在這里生活了近30年的老居民，看著菜場的環境變得這么干凈，買菜比之前更加便捷，他也由衷欣喜。

菜場與居民生活聯系緊密，如今蘇州的菜場不僅是蘇州人生活的必需品，更成了為蘇州城市增色的美妙點綴，那些干凈便捷、各具特色的菜場，點亮了周圍居民的生活。相信隨著城市更新的步伐，在蘇州像王雪龍這樣的居民、這樣的家庭還有很多。

“60后”皮阿姨

創造屬于自己的美味和幸福

皮阿姨小的時候，能跟著爸爸媽媽去菜場買菜，意味著可以順便開個小灶，吃上湯圓、油條、泡泡餛飩等小吃，因此這是屬于家里得寵孩子的殊榮。

偏偏她并不是最得寵的那個，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我在家里的小孩子中，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讀書沒那么好，還不是男孩子，所以一般父母有什么特別優待并不會想到我。”

在對食物和偏愛的渴望中長大，皮阿姨進廠工作后經人介紹認識了現在的丈夫，并組建了家庭，雖然沒有現在年輕男女追求的激情，但她對婚后的生活卻十分滿意。因為夫妻二人的工資足夠家庭開銷，而她也可以在每天去菜場買菜的過程中，感受小時候未曾獲得的快樂和自由。

“那個時候，菜的品種不多，也不像現在這么干凈，買回來的菜上面有泥土，還要花很多時間擇菜、洗菜，不過我是很喜歡做這些的。”有了孩子，皮阿姨也會帶他一起買菜，現在，她的兒子有了自己的小家庭，皮阿姨則會坐一小時的公交車，從姑蘇區到工業園區，只為給兒子一家燒一桌可口的飯菜。

“疫情的時候買菜不方便，兒子教會我用手機買菜，但是我總覺得自己從菜場買的更新鮮，特別是那些魚蝦，還是自己挑的好，所以我不是在姑蘇區買了菜帶過來，就是到兒子家附近的菜場買點。”

夏天的時候，皮阿姨的孫女學會了走路，皮阿姨就會牽著她的小手一起逛菜場，看到那些餛飩、湯圓的店鋪，她會彎下腰詢問：“囡囡阿要吃點心呀？”比起傳統的點心，小孫女顯然對冰激凌、搖搖車更感興趣，有時皮阿姨會帶她坐會搖搖車，偶爾給她買個冰激凌或果汁，然后牽著孫女提著滿滿的食材和幸福感回家做飯。

“70后”王磊

這座哺育我們的城市，我們也守護著它

“我叫王磊，不是花朵的那個蕾，是又臭又硬的那個。”1970年，王磊出生在觀前街附近，父母給她起的名字，似乎也預示了她極具個性的人生哲學。

“老早以前，菜場里都是一些老頭老太在擺攤，他們挎著籃子來販賣一些自己種的蔬菜，菜場里又嘈雜又臟亂，除了買菜也沒什么值得去逛的理由。”從小在父母關愛下長大的她，最不喜歡昏暗臟亂的菜場環境，因此一直到結婚成家，家里買菜燒飯的任務都是由爸爸媽媽公公婆婆承包的。平常她會和丈夫分擔家務，到了休息日，兩人一起看看電影、逛逛街，在那段很是甜蜜的二人時光里，菜場也是他們偶爾會選擇的約會場所。

不過，像王磊這樣“不夠賢惠”的妻子和兒媳，在那個年代還是比較另類的，性格豪爽的她對于別人的閑言碎語倒是并不在意：“我都吃現成的了，別人要說就讓他們說好了。”

王磊真正開始進出菜場和廚房，還是近十幾年的事，父親去世后，為了照顧年歲漸長的母親，她也開始自己買菜做飯。現在，恢復單身的王磊跟媽媽過上了“女生宿舍”的生活，已經退休的她生活卻非常忙碌且充實。做完日常買菜燒飯等家務，每天下午，她一般都會在家陪伴母親或是去探望住在附近的孤寡老人。

在雙塔街道唐家巷社區擔任網格員的她，對社區公益十分上心。除了針對獨居老人的生活狀況走訪和上門服務，附近居民有一些大事小情也會在社區微信群里找她幫忙，一般碰到可以自行解決的，她都會第一時間伸出援手；不能解決的問題，她則會通過與社區、街道進行聯系幫助居民解決。

除此之外，安全巡邏也是網格員每天必做的功課。每天吃完晚飯，王磊會在6點半開始一小時的巡邏，以確保周邊老房和空屋的水電煤安全。隨著雙塔市集二期開幕，菜場不僅延長了營業時間，人流量也大大增加，這在無形之中也增加了網格員進行安全巡邏的時間和范圍。但在王磊看來，雖然工作量增加了，但是作為居住在附近的居民，她也獲得了更好的生活環境，并且為了守護大家的生活環境和生命安全，每天的工作無疑是充實而有意義的。

除了做好網格員的工作，王磊還會花很多時間在唱歌、文學、配音等個人興趣愛好上，作為社區合唱團的一員，她也將在社區請來的聲樂老師的指導下，在過年期間為街坊們進行演出。

這座城市、這方風物，將王磊養育成了如今很多年輕女性向往的新潮女性，而她也在成長中越發融入城市的生活，承擔作為市民的責任，并為城市增添了諸多風采與魅力。

“80后”原斌鵬

菜市場里找到一方風味

39歲的原斌鵬出生在山西，他曾輾轉山西太原、北京等多個北方城市從事餐飲行業，這幾年，隨著參與經營的餐飲品牌唐詩樓的品牌擴展，他來到了蘇州，并開啟了往返蘇州和太原的雙城生活。

作為主要負責產品研發、員工培訓和質量管控的餐飲經營者，原斌鵬對于“吃”有著專業的敏銳度。

來到蘇州以后，他很快感受到蘇州餐飲行業在方方面面透露出的精細，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不敢挑戰”。“無論是工藝、造型、創意、選材、餐具搭配等方面來說，蘇州的餐飲團隊都非常厲害，整體來說，南方人還是比我們北方人要精細得多。”他說。

看到了差距，原斌鵬想的是如何通過創新，滿足被“嬌養慣了”的蘇州食客，不過，在他看來，創新不是無本之木，創新的基礎，是尊重、順應當地的口味和飲食習慣。

“一個地區的口味是一代一代傳承下來，它是根據當地的氣候、人文、環境等因素產生并傳承下來的。”原斌鵬說，“我以太原為例，山西風大、空氣干燥，飲用水多是黃河水或井水，水質比較硬，所以山西人愛吃醋，醋能夠軟化血管，比較適合我們那邊的氣候和飲食。”

來到蘇州，為了了解這里的飲食習慣，原斌鵬常常會跟客人聊天，交流用餐體會，也會利用閑暇時間去大大小小的菜場里逛逛，試圖從當地特色的食材中找到一些靈感。

在所有的菜場中，葑門橫街是他去的最多的地方，他說：“在橫街，我能特別清晰地感受到當地人的生活狀態，老人家拉一個小車買東西，挑選到合心意的菜品，然后跟商販討價還價，生活氣息特別濃。盡管那里就只有一條街，但是我發現一進去就有各種各樣的小吃，整條街逛完，我感覺就能把蘇州的飲食狀況了解個大概了。”

基于這些功課，唐詩樓在菜品方面也做了很多推陳出新的嘗試，其中，酸湯帶魚就深受蘇州老饕的喜愛，原斌鵬從傳統蘇幫菜松鼠桂魚中獲得靈感，以貴州酸湯為基底，佐以蜂蜜、沙棘汁和鳳梨，創造了果香濃郁、酸甜咸鮮的酸湯帶魚，并受到了極大的歡迎。未來，他還考慮為酸湯帶魚增加更多蘇州飲食文化的特色，或進行更多藥食同源的嘗試。

原斌鵬認為，想讓一家餐廳在某一地區保持長盛不衰的狀態，最重要的就是產品的獨特性，因此他會持續花時間、下功夫，逐步升級唐詩樓菜品的獨特性，希望這個來自山西的品牌也能成為廣受認可的蘇州味道。

“90后”小野

好好吃飯，按時長大

今年剛滿30歲的小野，曾經堅定信奉著“人生是曠野”的生活哲學，來自四川的她，自大學畢業以來，她在蘇州一直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她認為，人生就要多體驗，吃飯也是一樣，在吃遍蘇州所有的外賣和餐廳之前，都不需要自己做飯。

兩年前，她為了工作從高新區搬到姑蘇區生活，也開始了一段穩定的戀情，一次偶然的機會，她逛進了家附近的菜場，這也給她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我從來不知道青菜、菠菜、蘿卜還有這么多品種，剛開始只是好玩買了一些菜回去，那時我們還不會做飯，只能拌沙拉，到后來一發不可收拾，閑著沒事就會去菜場轉轉。”小野說。

菜場里，不僅食材的產地、品種五花八門，計量單位也新奇有趣，有的攤子標注著常規的500g、斤、公斤，有的牌子上則寫著“抓抓”“一堆”等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標注。“還好我外向得可怕，有不懂的就會問身邊買菜的嬢嬢。”小野說，“原來‘抓抓’就是不給挑選，抓著稱重的；那些寫著‘一堆’的則一般是品質不大好的蔬果，但是價格便宜，這樣囊中羞澀的人也可以買到各種水果蔬菜。”菜場里，不僅有各種“冷知識”，還有鮮活而個性化的生命，這里的食材與餐廳碗碟中剁碎炒熟的那些，是截然不同的。

除了讀懂各種千奇百怪的價目牌，小野還會跟著那些“菜場OG”學習如何挑選食材，剛開始，她總是往顧客多的攤位扎堆，因為這意味著這些攤位的菜一向品質優良，需要挑選時，她則會求助老板。好幾次，她開口讓老板幫忙挑選食材時，一旁同樣在買菜的阿姨會指點她一些要訣，久而久之，她不僅會主動開口請教，甚至碰到不知道怎么做好吃的菜，也會詢問陌生的阿姨。

“老輩子不僅會教我怎么選菜，怎么做菜，甚至什么季節吃什么菜，還有提醒我去公秤上復稱，他們都會提醒我，真的超級暖心。”她說。

兩年時間，她從一個“廚房小白”，變成了親朋好友眼中的“小廚神”，從前對父母打電話問“吃飯沒”極不耐煩的她，也逐漸明白了那些看似平凡重復的餐食和問候背后，是深重的關愛和用心。

菜場讓她找到了與社區、與傳統文化的連接，也讓她在愛上做飯的同時，加深了家庭的歸屬感。“今年過年回家，準備給家里人做幾個大菜，讓他們知道我在外地能好好地照顧自己，也長大了，成了靠譜的大人了。”小野說。

“00后”王同學

帶著城市的味覺記憶奔赴未來

2008年出生的王同學現在是一名高二學生。

眾所周知，現在的學生學習壓力非常大，可以說是從起跑線開始卷起來的，因此，雖然王同學從出生起就住在雙塔菜場附近，但好好到菜場里逛一逛的經歷卻屈指可數。

可以說他對于家門口這座網紅菜場，甚至生活多年的家鄉的了解，始于舌尖，也基本聚焦于餐桌之上。

在王同學的記憶中，很小的時候，他曾經跟著爺爺奶奶去菜場買菜，但那時的菜場昏暗潮濕，靠近魚攤、肉攤等位置的時候，還會有難聞的氣味，因此幼年他并不太喜歡這樣的經歷。

不過菜場的點心他是很喜歡的，軟乎乎、熱騰騰的蛋餅，底部焦脆、湯汁鮮美的生煎，都是他特別喜歡的早餐。家里人深知他的喜好，也心疼他學習的辛苦，經常會一大早去菜場買好這些早點，好給他一天的學習生活提供足夠的能量。

王同學小學五六年級時，雙塔菜場進行改造。他當時看著長時間設置的圍擋，誤以為菜場關停了。只是個小學生的他并不了解買汏燒這些家務背后具體的運作，只知道每天依舊有熱騰騰的飯菜上桌，菜色依舊隨時令豐富地變換著，而大人們交談間偶爾會提及“好在市區買菜比較方便”這樣的話。

雙塔菜場一期改造完成的時候，王同學特地跟著家人進去逛了一圈，沒什么生活經歷的他在這里第一次看到了有品牌的豬肉，也驚喜地發現，除了自己最愛的蛋餅，菜場里還增加了很多像海棠糕、赤豆元宵、咸肉菜飯等各色各樣的小吃。

從老菜場到新菜場，從不時不食的家常蘇幫菜到五花八門的各色小吃。王同學在一餐一飯間，從一個小朋友成長為一個少年。為了方便上學，他已經搬到別處去居住，有時來雙塔附近看望爺爺奶奶，則還能吃一吃小時候常吃的飯菜和點心。

未來等待著他的是更廣闊的天地，他也許會去更遠的地方，也許會有更長的時間不能回到這座曾經陪伴著成長的老房和菜場，但曾經的味覺記憶會深深烙印在他的人生中，無論未來在哪里，柔軟的蛋餅、鮮美的生煎、軟糯的糕點，還有家中的每一餐飯食，每一個合家團聚、分享美味的瞬間，都是他人生路上的珍貴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