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誓言

“我吹過你吹過的晚風，那我們算不算相擁？”抬眼望去，藍天高遠，群山連綿，層林盡染。偉大祖國又迎來了一個豐碩的金秋。

10月29日，一個普通又不普通的秋日，海淀鋪開了最美的秋天圖畫。明知這里集結了四色旅游集群：以中共中央“進京趕考”為代表的革命紅；以“三山五園”、長河御道為代表的皇家黃；以大西山為代表的生態綠；以北大、清華、中關村等高等學府和高科技園區為代表的科技藍，我仍將目光投向了享有“太行之首”“神京右臂”美譽的西山。

這是一次充滿儀式感的祭訪。其肇因或許只來自一張舊照：前面幾人身披重孝，相互攙扶，難掩滿臉悲痛之情，緩步走在市井當中。街邊和酒肆有人駐足觀看。

覆蓋著繡有藍色花朵棺罩的烈士靈柩在群眾簇擁下，緩緩被抬出浙寺。大家胸戴白花，臂纏黑紗。一些同志抬著畫像，扛著花圈和挽聯，邊走邊向路邊行人拋撒傳單并高呼口號……不斷地有人加入，匯成滾滾洪流。不久，便堵塞了馬路，致使交通一度中斷。雖身處白色恐怖的高壓環境，一路上仍有許多群眾團體不畏強暴、路祭送行，祭桌上擺滿了水果、糕點和醇酒。人們時而高呼“先烈精神不死！”等革命口號，時而又低聲唱起悲壯的《國際歌》。

這張拍攝于1933年4月23日的特殊出殯照定格的不是司空見慣的生離死別，而是見證了一段真實歷史。

1889年10月29日，李大釗出生河北省樂亭縣大黑坨村，字守常。他是中國共產主義運動的先驅，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杰出的無產階級革命家，中國共產黨的主要創始人之一。1927年，不幸被捕入獄，備受酷刑卻不屈服。同年英勇就義。

“今天，李大釗誕辰135周年。致敬，緬懷守常先生！”《北京日報》微信公眾號隆重推送。

作為俄羅斯語言文學專業的畢業生，對俄蘇歷史歷來抱有濃烈興趣的我看到這條消息，不禁想起與之有關的往事。

1989年9月14日，原蘇聯發行了一套《中國共產主義運動先驅者李大釗誕生100周年》的紀念郵票。主圖為栩栩如生、樸素大氣的李大釗肖像，面值5戈比。概因他作為信仰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也為國際共產主義事業作出了重大貢獻。

1924年6月，作為中國共產黨代表團首席代表，李大釗赴蘇參加共產國際第五次代表大會。閉幕后，他到莫斯科、列寧格勒等地參觀訪問，并應邀作報告、發表談話和講演，撰寫有關訪蘇通訊或有關中國革命的政論文章等，積極宣傳中國革命。

9月22日，在莫斯科國家大劇院，李大釗發表演講介紹中國當時遭受的苦難和壓迫，講述年輕的中國共產黨的誕生與成長，呼吁各友好國家的幫助……

一個多小時后，已經來到靜謐的萬安公墓門前。

“您是？”比起數輛津牌大客車上下來的組團訪客，形單影只的我顯得很醒目，難怪保安師傅要客氣地問一句。“我來憑吊烈士的。”“刷身份證就行。”閘機開啟，沒走兩步。“知道怎么走嗎？左轉，一直往前就看到了。有指示牌，不會找錯的。不行也可以問工作人員。”身后追來的話語很熱情，還隱約透著尊重和自豪。

被松柏和鮮花簇擁的李大釗烈士陵園莊嚴而雅凈。迎面一尊潔白高大的烈士立像。挺胸背手，目視遠方，表情堅定剛毅。

仔細讀過碑文，鼻端縈繞百合和菊花的沁心清香，沿著鑲嵌于地面的一串金屬地標牌來到主展廳。共有七塊。金黃奪目，四周刻有典雅大氣的云紋。始于樂亭，經天津東京等而終于北京。如此短，又如此重，承載了他短暫卻光榮的38年人生。

圖文、陳列物品逐一認真看過。大釗同志當時在莫斯科的演講鏡頭作為國內首次播映的珍貴文獻，此刻就在我面前生動再現。整整一百年后，這位先驅者的發言仍回蕩在潔凈有序的展廳內。振聾發聵、擲地有聲，強大的感染力似透屏而出。

“當我們走到父親的墓地時，只見墓邊的小路上躺著一塊新的石碑。碑面朝天，碑頭上鐫刻著鮮紅的鐮刀錘頭，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烈士之子回憶文章中所指石碑也在展廳靜靜佇立，好像在無言述說。

“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在那風雨如晦、萬馬齊喑的舊中國，大釗同志宛如一盞明燈，于無盡的黑暗中閃耀著希望與勇氣的光輝。又似漫漫長夜的播火者，向苦難深重的大眾同胞宣傳革命真理。

“釗自束發受書，即矢志努力于民族解放之事業，實踐其所信，厲行其所知，為功為罪，所不暇計。”這是久經考驗卻矢志不渝的革命者的一生。他以生命踐行了誓言。

1907年，18歲的李大釗考入天津北洋法政專門學校。六年后東渡日本。“留東三年，益感再造中國之不可緩”。

1917年開始，李大釗成為新文化運動的主將，積極領導和推動“五四運動”，并撰寫介紹蘇俄十月革命的大量文章。

看到墻上懸掛的大釗同志部分作品列表，《新青年》《每周評論》《法俄革命之比較觀》《庶民的勝利》《我的馬克思主義觀》等中學歷史課本上需要牢記的知識點，此刻應和著，爭先恐后地復蘇了。

1920年3月，李大釗創辦馬克思學說研究會。

1921年，他代表黨中央領導北方地區工作，擔任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北方區分部書記。

1922年8月，李大釗參加在西湖召開的“研究國共兩黨合作會議”。

他堅持革命道路、與一切黑暗反動勢力不屈抗爭的腳步走到1926年。3月12日，日本派遣軍艦掩護奉軍艦隊進攻天津大沽口，炮擊國民軍。之后各帝國主義國家的20余艘軍艦群集，公然施行武力恫嚇。

列強的野蠻行徑點燃了愛國民眾的怒火。在中共北方區委的領導下，立即掀起了抗議活動。

3月18日，這個被魯迅先生稱為“民國以來最黑暗的一天”里，李大釗指揮并組織發動基層群眾，舉行“反對八國最后通牒的國民大會”。之后又率領游行隊伍在段祺瑞執政府門前廣場請愿。

不料警笛狂鳴，轅門衛兵得令后向群眾平射，并手持馬刀、刺刀、鐵棍追擊砍殺。當場打死手無寸鐵的群眾47人，重傷55人，釀成空前悲壯的“三·一八”慘案。大釗同志也負傷并被通緝。

慘案發生后，周作人、林語堂、朱自清、聞一多等著名知識分子紛紛譴責段祺瑞政府。由劉半農作詞、趙元任譜曲的《哀歌》唱遍京城；魯迅更是激憤不已，為慘案連續寫了七篇檄文。

在足可彪炳中國革命史冊的光輝一頁，出現了另一位為民族解放而無畏獻身的名字：北京女子師范大學的學生劉和珍。

當時她正值青春年少。受到李大釗先生的鼓勵，立志“以青春之我”創建“青春之國家”“青春之民族”，為此不惜拋灑熱血和生命。

不知何時，明媚的陽光已頑強穿透云層，驅散了薄霧。依偎著圓明園的湖光山色，坐北朝南、六棱形的白色“三·一八”烈士紀念碑安靜地掩映于柏林間。細碎的光影跳躍在地面，如蓬勃靈動的青春。幾道呈梅花瓣狀的細臺階輻射散開，與四周的28位烈士墳塋緊密相連。

曾經鮮活的生命如今長眠地下。雖然沒有看到為之獻身的新中國的美好未來，但我相信那一個個英靈正無比欣慰地護佑著他們熱愛的這片大地。

貼近基座，逐行尋找。終于在正北面第六位發現了熟悉的名字：劉和珍。年輕的革命斗士劉和珍和畢昇、朱升、汪道昆、李少微等歷代大家并排擺立，接受南來北往的人們的注視與敬仰。纖瘦的身軀里似蘊含著無窮力量。

她祖籍風輕水軟的徽州，性格卻剛猛倔強，難怪常被列為南昌人。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聽聞慘案，也悲憤無比地為小同鄉寫下“府有執政，殺人如虎，民蟊國賊，相期共鋤，魂兮有靈，鑒茲肺腑”的哀辭。

邁入西山森林公園，仿佛伴著鳥鳴啁啾走進了一幅山水畫卷。山巒起伏，林深草密，落葉繽紛。深吸一口清新氣息，瞬間讓人沉靜。看吧，每一片木葉都是大自然的詩篇，每一處景點都是歷史的縮影。

沒有太多喧響和塵囂，占地3000平方米的西山無名英雄紀念廣場顯得圣潔肅穆。

五塊銘文銅板，“追夢”“忠魂”“家國”“信義”“光影”；四位英雄雕像，陳寶倉、朱楓、吳石、聶曦；五組戰斗場景浮雕……只有這些，遠遠不夠承載隱蔽戰線的英雄群體形象和強大力量。要知道，1949年前后，我黨秘密派遣1500余名干部入臺，其中1100余人身份暴露后被國民黨當局公審處決。

“無形戰線、無名英雄、無私奉獻、無上光榮”，多年前這十六個字就清晰刻在塞外營區的辦公樓墻上。無數次從它們面前匆匆走過，唯有此時才領悟到其深刻含義。“我志愿加入中國共產黨，擁護黨的綱領……永不叛黨”耳畔一遍遍回響著入黨誓詞。仿佛穿越歲月長河，與潛伏者前輩們來了一次滌蕩心靈的對話。

哪里有什么歲月靜好？只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

從萬安公墓李大釗烈士陵園到圓明園三·一八烈士紀念園、西山無名英雄紀念碑園，讓我短短一日內，穿越了百年人文歷史。默默地燃一支心香，讓靈魂也變得馨香。為這一日長于百年，擁抱無休無止。

“我吹過你吹過的晚風，那我們算不算相擁？”抬眼望去，藍天高遠，群山連綿，層林盡染。偉大祖國又迎來了一個豐碩的金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