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清茶，一城雅意

每逢冬天，日子就慢了下來，喝茶便成最好的消遣。蘇州的茶館喜歡臨水設計，像藝圃的延光閣，臨水而茶，眼前就是一幅江南水鄉畫卷，十分賞心悅目。坐在老式的藤椅上，點上一壺香茗，聞著滿室茶香，欣賞繾綣綿長蘇州評彈，偷得浮生半日閑。

自古以來，喝茶和江南是分不開的，幽幽茶香早在西漢便浸入這座古城的肌理。蘇州人喝茶，不一定只是喝茶，它更像是一種生活方式。一杯清茶，一碟點心，細細品味之間，漸入佳境，雅意盎然。

返璞歸真

于一杯中盡得其意

老蘇州人飲茶的種種“講究”，抵不過“吃”這個字。在他們看來，“喝茶”是為了解渴，而“吃茶”，吃的是精、氣、神，追求的是回歸自然、品味詩意與悠然。“吃茶去哉”，這一聲裊裊的軟語，似乎茶香已經撲鼻而來。

老蘇州人吃茶，一般都是吃碧螺春茶。碧螺春為蘇州所特有，產地在太湖的西山和東山。太湖水土孕育的碧螺春，像太湖的山水那樣柔和、溫情，還帶著點羞澀。用老茶客的陸文夫的話說，碧螺春敏感，善于吸收各種氣息，果園里一年四季都有花開，山花的清香自然而然地進入早春的茶葉里。

當熱水輕注杯中，蜷縮的碧螺春瞬間蘇醒，芽葉舒展，似春林綻綠。茶湯初綻，澄澈如琥珀，輕抿一口，花果香在舌尖爆開，繼而清醇茶味悠悠漫延，甘潤鮮爽，恰似漫步春日果林、穿越翠綠茶園，身心皆被自然環抱。于蘇州老巷古宅的庭院中，一張木桌，幾把竹椅，幾盞香茗，鄰里圍坐，不談繁務，只話家常，歲月靜好在裊裊茶香里沉淀。少了酒肆應酬的功利，缺了都市喧囂的紛擾，碧螺春成為情感紐帶，串聯往昔質樸時光，讓生活慢下節奏，回歸鄰里親厚、內心寧靜的本真模樣。

在蘇州，除了碧螺春，另有一味茶，極受文人雅士喜愛。那就是在虎丘云巖寺旁的虎丘云巖茶。凈手，取水，沏一盞云巖茶。云巖茶的條索緊卷勻壯，色澤綠潤，沖泡后的茶湯顏色清澈透亮，散發出淡淡的花香，這種花香與茶香交織，形成了云巖茶獨有的風味。

吃茶需要最大限度保留茶之真味，在這件事上，《紅樓夢》里的妙玉最為典型。她只吃明前的第一道茶，那可是“妙齡碧螺春”。泡茶的水也選用梅花上的雪水泡茶，雪水與其他江、河、湖水或是舊年的雨水相比更潔凈，且吸收了梅花的一縷幽香。

昆山人張大復在《梅花草堂筆談》中說：“茶性必發于水，八分之茶遇水十分，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試十分之茶，茶只八分耳。”可見品質出眾的茶葉，也需要有好的水來沖泡，猶如畫龍點睛，才能充分體現香清甘活的特點。舊時，蘇州茶館的水都是來自胥門外的胥江。胥江源于太湖，水質清甜滋潤，故多數茶館雇傭挑夫至水埠向水船買胥江水。那時，有一種專門售水的采水船，每天凌晨至胥江江心采取“純凈水”。

到了現代，生活的環境與以前大不同了。最常見的三種水分別是礦泉水、純凈水和自來水，而純凈水是最佳的泡茶用水。所謂純凈水，指的是無色無味，且經過特殊的過濾方式后，把微量元素和雜質降低到忽略不計的程度。用這樣的水泡茶，雖然未必能有錦上添花的效果，但呈現出茶湯的原汁原味，完全沒問題。

在市井煙火中

“孵”出蘇式生活

包天笑的《釧影樓回憶錄》記錄了他看到的清末民初蘇州人吃茶的景象：“蘇州向來吃茶之風甚盛，因此城廂內外，茶館開的極多……夕陽在山，晚風微拂，約一二友人作茶敘，談今道古，亦足以暢敘幽情。”

蘇州人愛飲茶從古至今都是出了名的，大街小巷遍布的茶館，彰顯著這座城市沉浸在茶香中的雅韻悠然。時過境遷，如今依舊可以在老城里為數不多的老式茶館中尋得蘇州的吃茶文化。

老蘇州喜歡“孵”茶館，晨光才剛透過薄霧，他們就像候鳥歸巢般慢悠悠地晃進茶館。他們熟稔地和老板、伙計打著招呼，眼神早已飄向自己心儀的角落。坐下，待茶泡好，他們緩緩端起杯子，輕嗅茶香，小口啜飲，每一口都在舌尖停留片刻，讓茶香在口腔里散開，細細品味其中的甘苦與醇厚。

蘇州的老式茶館有個與眾不同之處，就是除了以賣茶為主，部分兼營書場。臺上，評彈藝人們手扶三弦，懷抱琵琶，自彈自唱，吳儂軟語聲中將兒女情長的傳奇小說和民間故事娓娓道來；臺下，不同年齡的茶客一邊喝茶，一邊輕吟，手指輕輕地在椅子扶手上叩出拍子。

沈復在《浮生六記》里記錄了中秋之夜與蕓娘吃茶的場景：“攜一毯設亭中，席地環坐，守著烹茶以進……風生袖底，月到被心，俗慮塵懷，突然頓釋。”如此雅致的吃茶時光在現代酒店里是無法體驗到的。

古代文人們總是力求在幽靜雅致的環境中飲茶，他們寄情山水的同時啜飲香茗，既能欣賞風景，又能洗滌心靈，得到雙重的審美愉悅。現在，身處在鋼筋水泥的城市中的人們總有一份隱藏的自然情懷無處安放。不少蘇州人飲茶是“茶翁之意不在茶”，既要有好茶，又要有好的飲茶環境。若是能在幽雅、和諧的環境中飲茶，可謂是韻味無窮。

約三五好友去園林茶館里飲茶，不必正襟危坐，靜坐細品一盞云巖、一盞碧螺春，眼前便是山水相融的亭臺水榭，體驗文人墨客的風雅閑適；坐在天井里，泡上一壺茶，清風徐徐，茶煙裊裊，碰上晴天，陽光照著芭蕉，幽翠恍惚間，意遠而神韻；躲進自己的茶室里沏一壺茶，燃一爐香，或聽雨觀雪，或賞鳥觀魚，隨心隨意，舒適自在。

一口茶食

繾綣在茶席之間的溫情

在蘇州這座被千年歷史與江南水鄉風情溫柔包裹的城市，喝茶從來不是一樁孤零之事，必得配上幾樣精巧茶食，方能成全那氤氳在水汽與點心甜香里的雅趣時光。

“中國喝茶時多吃瓜子，我覺得不很適宜，喝茶時所吃的東西應當是清淡的‘茶食’。”周作人的想法，說中了大多數飲茶人的心思。茶與茶食，像是一對兩相清歡的知己，茶食無須多，一兩樣得宜的便是極好。

茶食，雖為閑食，又形小量少，但人們在茶食上卻是花足了心思。在蘇州茶食中，人們常常按照時令變化做“四季茶食”。此種茶食品種繁多，口味各異，并隨著一年四時八節的順序翻新花色，即所謂“春餅、夏糕、秋酥、冬糖”。

春餅有酒釀餅、大方糕……這些糕點以春季特有的食材和風味為特色，口感鮮美，應季而食；夏糕有薄荷糕、綠豆糕、小方糕……這些糕點清涼解暑，如青梅雪芽綠豆糕，酸甜青梅與幽香綠豆融合，味道清爽沙潤；秋酥有如意酥、菊花酥、酥皮月餅……這些糕點以秋季的豐收為靈感，口感香甜，象征著團圓和幸福；冬糖有芝麻酥糖、葷油米花糖……這些糕點以冬季的寒冷為考慮，口感溫暖，富含營養，有助于御寒。

特別是酒釀餅，每年只賣一季，春節一過，滿街都彌漫著它的酸甜芬芳。酒釀餅外形似小月餅，餡料有豆沙、芝麻等，脆嫩噴香、餡甜味糯。倘若春季午后能在自家的院子里或是陽臺上，泡上一杯清香的碧螺春，配上一個香甜的酒釀餅，茶香與餅香相互交融，想必生活也會春意無限，歡喜自得吧。

茶食存在的真正意義，可以為品茗的滋味增添變化，進而讓飲茶成為一件更有雅趣的事情。拿一塊小巧玲瓏的定勝糕，形似小枕頭，粉綠相間的色彩透著春日田野的清新。糯米粉裹挾著細膩豆沙，蒸制后熱氣騰騰端上桌，入口松軟，甜而不膩，每一口都是對傳統老味道的致敬。就著茶湯送入口中，茶的溫潤與糕的溫熱相融，暖了脾胃，更添幾分閑適愜意，仿若時光都慢下腳步，在這茶與食的交融間徘徊。

當然，除了精致的糕點類茶食，吳江的小鎮上還有一些特色的茶食，既能潤口飽腹，又能享受水鄉生活的閑情愜意。

在吳江區西南部的廟港鎮，婦女們都喜歡在午后閑暇時圍坐在一起，邊“吃”邊聊，極具儀式感的“廟港茶會”便由此而來。喝一口帶著鄉村煙火氣的熏豆茶，再看那滿滿一桌的茶點，更是眼花繚亂，不知該從何下手。

除了作為主角的一杯杯熏豆茶外，甘草梅餅、楊梅干、橄欖等各類蜜餞讓人生津開胃；小番茄、草莓、獼猴桃等新鮮應季水果清爽可口；糕點有自家做的青條糕、南瓜糕等，還有從糕團店里買來的橘紅糕、枇杷條、綠豆糕、玉帶糕、酥糖等；再配以各類瓜子、花生、松子、開心果等“干果組合”，廟港的傳統吃茶配套便基本形成了，也為蘇州的茶點天地增添了一抹獨特的韻味。

蘇州人于茶食搭配間，盡顯生活的精細與情致。茶是歲月清歡的注腳，茶食是煙火人間的凝萃，二者相遇，在茶館的喧鬧或庭院的靜謐中，成全了日常里的詩意棲居，延續著江南水鄉千年未改的溫婉雅韻與對生活至美的不懈追尋。